駱志遠開車駛出鵬程鎮,直奔市區。他從外環路上了通往京城的國道,然後一路疾馳。按照這個速度,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會在晚上8點左右抵達京城之外的北河省境內的丹桂縣。
之所以選擇開車回京,主要還是爲了辦事方便。他要去丹桂縣拜訪一位在此半隱居的知名歷史學者兼傳記作家西夷,西夷同時還是華夏國家作協的副主席,是當前國內文學界的扛鼎名流。
西夷是謝婉婷母親於春穎的好友,駱志遠要去拜訪他,源於西夷去年出版的一本書《烽火的翅膀》。這是一部小說作品,以抗戰時期爲大背景,以在安北黨史上記載的鵬程起義爲切入點,虛構了兩個青年男女在烽火連天年代一起走向革命、一起在與日寇的戰鬥中成長並相知相愛,只是結果——女主角爲了掩護戰友和羣衆轉移,這麼一段壯烈犧牲在鬼子槍口下的悽美愛情。
駱志遠知道這本書,還是謝婉婷在電話中說的。謝婉婷說她母親有個作家朋友,寫了一部小說出版,正在熱銷,故事的發生地就在駱志遠任職的鵬程鎮。
駱志遠當即讓王倩去新華看了一遍,還專門去書裡提到過的男女主角發動鵬程起義的舊址看了看——那是一塊當年安北市人民政府樹立的、現如今被基本農田包圍起來的破敗紀念碑,駱志遠站在那裡沉默了片刻,心頭就產生了一個新的思路。
悽美的愛情固然打動人心,但真正觸動駱志遠的卻不是這個。
他感覺,現在的鵬程鎮,經濟底蘊有了,發展機遇也不缺,惟獨知名度和人文積澱太差,單靠新聞性的形象宣傳,其實很難在短期內塑造起鵬程鎮的新形象來。既然如此,不如獨闢蹊徑——走一走“文化搭臺、經濟唱戲”的路子。
而由此,向深裡挖掘一下鵬程鎮的人文資源,搞一搞“紅色經典”之類的載體,倒也不失爲一個提升鎮域知名度的好路子。
駱志遠當即決定下來。
他通過於春穎聯繫上了西夷,跟西夷通了兩次電話,在電話裡聊了聊,感覺對方對此很有想法,而且,他爲了寫《烽火的翅膀》這部小說,先後來過鵬程鎮三次,對鵬程鎮乃至整個安北市的近現代歷史有着深入的瞭解、研究。
但駱志遠初來鵬程鎮任職,事務繁忙,根本抽不出時間來專程跑一趟丹桂縣。這次,借回京的機會去拜訪西夷,也是順路而爲。
日落時分,駱志遠駛出北方省,進入了北河省的地界。因爲到了年關,原本熱鬧繁雜的國道上靜寂無聲,車流量很小。
駱志遠慢慢提高了車速,竟然提前接近一個小時抵達丹桂縣。
夜幕低垂的丹桂縣,在寒風中顯得有些清冷。整個縣城不大,像樣的高樓建築都沒有幾棟,不過道路街面很整潔,偶爾會有幾個騎着摩托車或者自行車的行人經過,駱志遠將車停在縣城大轉盤的一側,從包裡掏出了記錄本,上面有西夷的住址和聯繫電話。
他想了想,跳下車去,敲開了路邊一家小賣部的門。
還有兩天就是除夕了,因爲生意稀疏,雖然才晚上七點多,但小賣部已經關了門,只是裡面透射出昏暗的燈光,表明裡面還有人。
駱志遠扣了扣門板,半天,裡面才傳出一個不耐煩的女聲:“幹嘛的?”
“不好意思,我買點東西。”駱志遠大聲道。
小賣部吱呀一聲開了門,門後是一牀厚厚的棉簾子,門簾一掀,一個裹着軍大衣的中年婦女露出頭來,打量了駱志遠一眼,操着本地方言:“你買啥?”
駱志遠笑笑,“老闆娘,我買條煙。”
“啥煙?”老闆娘掀開門簾,示意駱志遠進去。
小賣部裡光線昏暗,一箇中年男子正圍着屋內的火爐就着一盤花生米喝着小酒,一手還叼着煙,屋本不大,所以氣味很難聞。
駱志遠暗暗皺了皺眉,也沒有猶豫,隨意指着貨架上標價最高的一種煙:“老闆娘,給我來一條!”
駱志遠遞過錢去,趁老闆娘找錢的當口,他笑着順勢問了一句:“老闆娘,麻煩問個路,清水街2號怎麼走?”
因爲駱志遠買了一條煙,老闆娘的態度明顯改善,就笑着回了一句:“清水街2號?這是縣政府招待所啊!沿着這條街一直往前,不要拐彎,過三個路口就到了,有個大牌子,很好認!”
“好的,謝謝。”駱志遠問清了路徑,夾起煙扭頭就走。
駱志遠站在車邊抽了根菸,然後就掐滅菸頭,開車直奔清水街2號。
果然是丹桂縣的招待所。一塊碩大的招牌橫掛在路邊的廣告牌上,駱志遠慢慢駛過去,見眼前是一幢米黃色明顯帶有蘇俄建築風格的四層小樓,就在路邊。
駱志遠將車停在門口,下車去從後備箱取出自己帶的禮物,兩壇鵬程鎮酒廠出產的高度原漿,這是西夷點名要的東西。
推開招待所的專門,大廳裡空無一人。駱志遠左右張望了一下,一個慵懶的女聲從收款臺那邊傳來:“放假了,不營業了,不收客人了。”
一個20多歲的青年女子蓬鬆着頭披着大衣露出頭來,望着駱志遠揮了揮手。
駱志遠笑着大步走過去,“同志,我找個人,西夷是在這住嗎?”
“西夷?西夷是誰?啊,你說的是不是劉主席?”女子愕然,望着駱志遠又道:“劉主席倒是在,你是誰,跟他有預約嗎?劉主席在我們這裡閉門搞創作,不見客人的!”
駱志遠輕輕一笑:“預約過了,麻煩你打個電話給他。”
女子猶豫了一下,還是抓起電話撥通了西夷房間的電話,得到了對方的肯定,這才引着駱志遠上了二樓。
走廊裡鋪着厚厚的紅地毯,人踩在上面悄無聲息。光線昏暗,駱志遠跟隨在女服務員的身後,心頭浮起一絲好奇:西夷爲什麼大老遠地離開京城,跑到一個小縣城住進縣府招待所裡搞什麼創作呢?而且,除夕將至,還不離開,似乎有留在此地過年的樣子。
女服務員將駱志遠領到西夷住的套間,敲開門就離開了。
門打開,一個穿着羊毛背心裡面套着白襯衣、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年約四旬的中年男子出現在眼前,他儒雅的臉上浮現起溫和的笑容,上上下下打量着駱志遠朗聲道:“於大姐的未來女婿,鵬程鎮的小駱鎮長吧?”
“您好,劉主席,我是駱志遠。”駱志遠一手提着兩壇酒,一手跟西夷熱情地握手。
西夷笑着將駱志遠讓進門來,房內,一個面目清秀年約三十許風情萬種體態豐腴的少婦正在看電視,見駱志遠進門,禮貌地起身微笑,“你好,駱鎮長!”
西夷哈哈一笑:“小駱鎮長,這是我夫人,就在本縣幹副縣長。姓薛,你叫薛大姐吧。”
駱志遠聞言恍然大悟,難怪西夷跑到這裡來“搞創作”,還住進了縣府招待所,原來他老婆就在丹桂縣幹副縣長。不過,他旋即心道,聽婉婷說西夷已經四十有五,可看他這夫人頂多三十出頭,應該不是原配吧?
他猜的沒有錯,這是西夷的第二任夫人。原配姓毛,離婚有快十年了,前者去了美國。現任夫人薛婉,原來是國家機關的一個普通幹部,去年下放到丹桂縣掛職,西夷就追了過來,住進了縣府招待所,以搞創作的名義,在這裡掛起了神仙一般的“陪讀丈夫”生活。
不過,他搞創作也不是虛的,在丹桂縣半年,他的另外一部現實主義都市小說《霓虹》已經寫了半截,正在構思整個故事的一個最高氵朝。
“您好,薛大姐!”駱志遠笑着跟薛婉打招呼。
薛婉溫婉地笑着,起身去給駱志遠倒茶。
“坐吧。”西夷指了指沙發,然後自己也坐下,順手遞過一根菸來,“抽菸,抽菸!”
寫東西的人幾乎每一個都是大煙鬼,西夷也不例外。駱志遠接過煙,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薛婉一眼,遲疑着沒點。
西夷笑:“小夥子,沒事,我夫人早就被我這個大煙槍給薰出來了,久經考驗,早已百鍊成鋼。抽吧,抽吧,男人嘛,不就這點嗜好?”
薛婉倒水過來,笑罵道:“老劉,你少來!要不是看在小駱鎮長的面上,你別想抽!”
西夷嘿嘿笑着,沒敢跟媳婦頂嘴,只是直接給駱志遠點上。
“好了,咱也不客套了,你有啥思路,直接說吧,你還要趕路。”西夷徑自道,他知道駱志遠是回京路過此地,不能久留,也就不客氣了。
駱志遠點點頭:“劉主席,我是這麼想的——鵬程鎮有一定的經濟基礎,可以說在我們全省範圍之內,都算是經濟強鎮,但有一個短板,就是文化底蘊太弱,知名度不高。我看到劉主席的小說,就想請劉主席幫我們策劃一下,看看能不能文化搭搭臺,唱唱經濟的大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