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夏德長沒有早睡的習慣,但今天他卻早早睡下了。剛從黃梁返回燕市,一路奔波勞累,再加上諸事不順,讓他頭疼欲裂,吃了一粒感冒藥就躺下了。
人雖躺下了,卻睡不着,黃梁市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一幕幕再次在腦海中閃回,就像電影一樣清晰,讓他翻來覆去難以入睡。
怎麼偏偏就是胡峻議去了黃梁,而且他還坐的是三號車?沒聽說齊全和胡峻議關係密切到了這種程度,好吧,就算是胡峻議坐三號車出面,象徵着齊全和胡峻議在孔縣事件上一次前所未有的聯手,那麼在胡峻議介入了黃梁局勢擺平了孔縣棋子之後,他也應該及時返回省裡,爲什麼他又意外現身在望江樓前,還替關允解圍?
關允憑什麼驚動胡峻議出面?莫非是因爲冷楓的緣故?
問題是,也沒聽說胡峻議和冷楓有什麼關係,冷楓在省委的後臺,也不是胡峻議,而是省委秘書長木果法。還有一點讓夏德長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傳聞齊全是李逸風的官場引路人的說法,他也有所耳聞,因此對於齊全不見其人只見其車介入到李逸風的前程的做法,他還算理解,也對齊全不用出面不發一言,只憑一輛專車露面,就讓李逸風調任了省委組織部幹部二處處長的影響力,大爲歎服。
爲官者能達到齊全這樣人未動而影響力波及省內每一個地市的境界,纔是官場中人畢生追求的目標!
如胡峻議一般。雖然聲威驚人,卻只能在市級層面威風八面,到了省級,還是如齊全一般不動如鬆的官場智慧更能達到舉重若輕的高度。
或許夏德長不願意承認的一點是。面對齊全,他在服從之中有敬重,但面對胡峻議,他在服從之中並不口服心服。相反,他還對胡峻議十分不滿,認爲胡峻議作爲省委組織部長,在省委的所作所爲太高調了,不符合一個組織部長的身份。
誠然。省委的形勢是複雜了一些,胡峻議也算大有來頭,否則也不會才47歲就位居省委組織部長之位,但到了省級層面。凡事都要講究和光同塵,該出頭的不出頭,不該出頭的更不出頭,纔是中庸之道,胡峻議事事高調並且爲人強勢。常常以省委四號自居,他到底想要在燕省達到什麼樣的高度?
當然,夏德長不願意承認的是,他對胡峻議的腹誹有嫉妒的成分在內。胡峻議的強勢正好處處壓他一頭,讓他在面臨着不受一號二號歡迎的前提之下。又在組織部的處境舉步維艱。
也正是因此,他接到金一佳兩次電話。都沒有接聽,一看金一佳來電就讓他想到關允,一想到關允就又想到胡峻議一現身就讓他威風掃地的一幕,心不平氣不順,他還有什麼話和金一佳說?不說也罷。
更讓夏德長氣憤難平的是,他纔回到省城,就聽到一個讓他火大的消息,李逸風還沒有正式走馬上任,一回省城之後,就已經先到省委組織部轉了一圈,聽說還大受歡迎,聯想到李逸風是從省委出去的事實,現今重回省委,想都不用想,他對省委組織部幹部二處的掌控力度,肯定非同一般。
李逸風此舉擺明了是向他示威!
夏德長現在真有點後悔去了黃梁一趟,去之前,他躊躇滿志,以爲不但可以一舉擺佈了冷楓拿捏了李逸風,從而彰顯他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的權威,還可以再以李逸風和冷楓的調整爲突破口,和二人在省委的後臺建立關係,從而助他打破僵局。
如果夏萊在黃梁的調查同時出現轉機的話,他還可以藉機插手黃梁三大宗姓之一鄭姓的事務,讓鄭姓爲他所用,從而在黃梁市培植勢力,邁出他在全省佈局的第一步,爲日後他在燕省的登高打下堅實的基礎。
想到夏萊,夏德長心中一陣擔憂,夏萊太單純太天真了,她以爲調查進取學院的招生內幕就真的只是一個招生問題,卻不知道進取學院是鄭姓在黃梁的人才基地,是蔣雪松的眼中釘,蔣雪松早就想除之而後快,卻苦於沒有機會。
進取學院內幕重重,一旦揭露,就有可能引發鄭姓勢力的大清洗,引起黃梁官場的大地震,事關重大,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支點。本來一開始夏德長不想讓夏萊以身試險,但見夏萊十分熱衷於記者工作,又以無冕之王爲己任,就想索性讓夏萊去暗訪進取學院的內幕,一來讓她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之中,可以忘了關允,二來以夏萊國家級報社記者的身份,就算被進取學院發現了,也沒人敢拿她怎樣。
正是抱着試上一試的想法,夏德長利用渠道悄然釋放了消息,讓夏萊得知了進取學院的招生黑幕,果不出所料,夏萊一見之下出於記者的天職,正義感和使命感讓她毫不猶豫決定前去暗中調查真相。
也別說,夏萊的學生長相還真幫了她的大忙,讓她順利地混進了進取學院而沒有被人察覺,一連在進取學院潛藏了一週有餘。夏萊接觸到的真相越多,越是觸目驚心,她在和夏德長暗中聯繫時,稍微向夏德長透露的一點兒真相就讓夏德長驚呼不止,金礦,進取學院絕對是一座金礦,可以用來挖掘大量政治財富的金礦!
毫不誇張地說,夏萊在進取學院的暗訪,是夏德長的黃梁之行最大的收穫,如果沒有夏萊介入進取學院的神來之筆,夏德長別說現在能躺在牀上安穩入睡了,怕是早就坐立不安,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了。
還好,幸好,夏萊發來消息說,明天就可以回省城,到時將材料交到他的手中,他手中捏住了鄭姓的把柄,不但鄭天則要乖乖地向他靠攏,整個黃梁鄭姓也會臣服在他的腳下,到時,他就可以再重回黃梁,看看能不能再在黃梁打開局面,然後呼風喚雨,助蔣雪松順利從黃梁市升遷而去。
其實誰也不知道夏德長隱藏至深的另一個政治意圖,他之所以對黃梁的局勢無比熱衷,最根本的出發點是他想圖謀黃梁市委書記的寶座——在省委十分被動的局面以及面對胡峻議的強勢,讓他萌發了擔任一屆市委書記的念頭,黃梁,就是最好的起飛之地。
凡事宜未雨綢繆,夏德長不想再處處被動了,他想要的是等他前期工作準備充足之後,一旦運作成功,調令一下,他一到黃梁就能立刻掌控大局,在任期之內完成大計……雖然比直接在省委坐地飛昇要慢上一步,但有了市委書記一任的履歷,他再邁入副省級行列時,有可能直接就是副省長起步了。
而進取學院……就是計劃中的關鍵中的關鍵,夏德長越想越是興奮,想到明天見到夏萊平安歸來,手中有厚厚的一疊可以讓鄭姓言聽計從的內幕材料時,他就又從牀上起來,打開臺燈,喝了一口濃茶提神,準備再細細理順他的升遷之路,到底是走在省委苦熬資歷但或許可以一舉成名的不尋常路,還是精心運作一番,到黃梁擔任一屆市委書記更好?
一邊想着,一邊習慣性拿出小本,在上面邊寫邊畫,試圖在紙上畫出一番錦繡前程,當年是周郎妙計安天下,現在是夏郎妙計畫前程……突然,電話就響了。
不是手機,是家裡電話。
夏德長在省委的住宅電話,沒有幾人知道,他纔來省委不久,電話還沒有對外公佈。電話深更半夜響起,十分突兀,就讓夏德長嚇了一跳,一看來電就更是惱火了,怎麼又是金一佳?
這個金一佳,胡鬧什麼?
他就任由電話響個不停,就是不接。不料電話響了一遍還不算完,又響了第二遍。第二遍響完,夏德長還是沒接,緊接着又響了第三遍。
夏德長忍無可忍了,伸手拿起來了電話:“我記得金家家教很嚴,不能三更半夜打電話騷擾別人,一佳,難道你小時候沒人教過你?”
“夏德長!”電話一端傳來金一佳憤怒的吶喊,“金家家教比夏家家教好多了,難道你小時沒人教導你但留一線也好以後相見?打你六七次電話你都不接,你以爲你是誰?”
“我是誰?我是你姨父!”夏德長氣得暴跳如雷,“你什麼口氣和我說話?懂不懂什麼叫尊重長輩?”
“好,我尊重你,請你聽好了。”金一佳語氣一下軟了,卻又哭了,“我正在回燕市的路上,夏萊……不好了。”
“什麼?你說什麼?夏萊怎麼了?”夏德長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
“夏萊從進取學院三樓跳了下來……”金一佳傷心欲絕,“夏德長,你再不接電話,我讓你連夏萊的最後一面都見不上!”
“啊!”夏德長一驚之下,腳下一絆,摔倒在了地上,後腦勺磕在地板上,頓時起了一個大包,“夏萊她,她現在怎麼樣……”
“她在回家的路上。”金一佳只說了一句,就掛斷了電話。
“夏萊……”夏德長哪裡還顧得上後腦摔得鮮血直流,只覺膽戰心寒,悲從中來,發出了最悲愴的一聲呼喚,“女兒,爸爸害了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