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覺得最近多了許多新鮮玩意兒吃……”
王姬含着烏梅的臉皺的滿是褶子:“不是說最近靜安宮因爲飛霜殿那事被封閉了嗎?劉凌以後進來爬狗洞?”
“哪至於爬狗洞!”薛太妃沒好氣道:“劉凌不會翻牆嗎?”
“就他那個子,翻的過來嗎?等牆一圍,好些個東西也不好進來了。罷罷罷,趁着能吃多吃點!”
王姬又吃了幾個酸梅子,有些納悶地掃視了下四周。
“張茜呢?有這麼多零嘴她應該吃的最歡啊!”
“她啊,吃的牙都倒了,估計在哪裡傻樂吧……”
薛太妃有些憂心忡忡。
“居然冒出來個師兄,也不知道是憂是喜,聽張茜說起來應該是個單純的,可聽劉凌說的又讓人擔憂的很吶……”
“我們都混到這份兒上了,還有更差的嗎?”王姬嗤之以鼻:“給什麼我們就受着,別人能圖我們什麼?”
“說的也是……”
薛太妃依舊眉眼含愁。
“劉凌那小子呢?”
王姬吐了口中的話梅核
“今天爲他發矇的先生來……”說到這個,薛太妃豈止是憂愁,簡直都快瘋了,“王寧說宮中那些博士都嫌做這個是殺雞用牛刀,結果人人推諉不急,在宮裡都傳爲笑柄了……”
“我們家三兒過目不忘,我還覺得這些庸才教不了呢!”王姬立刻護短:“不來就不來,我們自己接着教!”
“如果只是沒人來教還好,說是找了個不靠譜的先生。”薛太妃皺着眉,“說是曾經爲大皇子和二皇子啓蒙,結果因爲喝酒誤事被退回國子監去了的一個博士。這麼沒有德行的一個人,也不知道怎麼混到國子監當博士的!”
薛太妃最注意風度的和儀表,這是薛家人的通病。長得難看不要緊,但如果長得難看還邋遢,那就是罪過;如果長得難看邋遢還不注意氣度和涵養,那就是道不同不相爲謀……
從王寧那裡聽到“喝酒、遲到、被退回”云云後,薛太妃就已經開始勃然大怒了,這簡直傷害了她同爲啓蒙者的“自尊”、
薛太妃羞於和這種沒有師德的人爲伍。
“能入宮爲兩位皇子啓蒙,必定有過人之處。”
王姬趕緊安撫薛太妃。
“再說三兒那麼機警,若真是個不着調的,更加不用擔心了。”
“哎,如今這情況,到底是好是壞呢……”
薛太妃憂心忡忡。
***
如今這情況,到底是好是壞呢?
劉凌張大了口看着面前翹着二郎腿等着他送束脩的“先生”,眼睛珠子都瞪得渾圓。
雖然他也不想來個精明厲害的先生一眼就看出他不對,但是,但是……
這也太不着調了吧!
“怎麼?沒準備?”
公然索要財務的陸凡露出失望的表情,咂了咂嘴:“我說怎麼非從國子監把我召來,原來是沒有半點好處。想當年我爲大皇子和二皇子授課時……”
他露出懷念的表情搖了搖頭。
“我……我自己都吃不飽呢……”
劉凌傻愣愣地說,“沒什麼東西給先生的。”
“伴讀呢?書郎呢?書呢?伺候筆墨的人呢?”
陸凡露出“不妙”的表情微微直起身子。
劉凌搖了搖頭。
“都沒有。”
“殿下真是皇子吧?我是不是來錯地方了……不過話說過來,宮中有三皇子嗎?不是說小皇子還不滿三歲,我以爲是給三歲的孺子啓蒙……”
陸凡自言自語的摩挲着滿是胡茬的下巴,站起身環顧四周。
“我這是被祭酒坑了嗎?”
他忍不住跺了跺腳,搓了搓手,滿臉不可思議地問:“炭總有吧?這裡這麼冷,筆都握不住啊!”
“先生,你說的小皇子是我的四弟,他剛去了不久,最近在宮裡不要提起他……”劉凌露出無奈的表情:“我是劉凌,兄弟中行三,敢問先生,從哪裡教起?”
“教,教什麼?”陸凡一甩袖子。“沒書沒筆沒伺候的人,殿下這什麼都沒有準備好,怎麼教?宮中就沒有人給殿下準備什麼?”
“倒是有,說是因爲不知道先生什麼時候來,就沒送來……”
劉凌露出靦腆的表情。
宮中大多都是勢利眼,皇子識字讀書的東西都是好東西,袁貴妃那麼長時間不許靜安宮中進片紙隻字,有些該有的份例就被吞了,現在又想拖到袁貴妃幽禁時間到好吞了這些,也是自然。
“這是要虎口奪食啊!”
陸凡氣笑了,“還沒有敢這麼苛刻的!殿下且等着,我今日就全給您要來,只是有一點……”
他湊近了劉凌的小臉旁,彎下腰悄悄地開口,吐了劉凌一臉從未聞過的奇怪味道:“我幫殿下把東西要來,那上好的松煙墨和內造毛筆,分我一半?
劉凌從未見過厚顏無恥之人,哪怕當年的劉賴子,也從未這麼毫不掩飾的表現出他的貪婪。
這人豈止是無恥,還是不以爲恥或是渾然不怕的那種無恥!
……
這貨一定是袁貴妃特意找來教殘他的吧?
一定是吧!
心中咆哮了許久,劉凌望着陸凡篤定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氣。
“……好。”
嗚嗚嗚,他能不能換個先生啊!
那陸凡以“這裡什麼都沒有”爲藉口,莫說教劉凌什麼,就連話都沒說上幾句就走了,邊走還邊搖頭,自言自語着什麼“吃虧的差事”、“這下沒酒錢了”云云,更讓劉凌感覺前途堪憂。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雖然陸凡這樣不着調,可沒過幾個時辰,他就領着三四個少府監在宮內的執事宦官來了,每個宦官的手中都捧着東西,劉凌定神看去,除了有筆墨紙硯等物,還有暖爐、書籍、字帖等等……
劉凌在薛太妃那裡用的東西雖也是好物,但都是用一點少一點,早些年練字甚至是在地上用棍子寫的,如今見到一貫小氣的少府監捧了這麼多東西來,眼珠子都要嚇掉了。
“好了好了,送到這裡就行了,把東西放下吧!”陸凡反客爲主地讓宦官們放下東西,然後命他們收拾好劉凌的書案,才讓他們離開。
劉凌驚愕不已地看着面前這位鬍子拉碴、不修邊幅的中年文士,感覺今天受到的驚嚇和驚訝一樣多,都有些不敢詳問了。
莫非這也是和呂寺卿一般,大有來頭的人不成?
“按照約定,殿下,您得分我一半。”
宦官們一走,陸凡迫不及待地從書箱中起出東西來,這個聞聞,那個摸摸,最終挑出一半。
“都是好東西,給殿下您這樣剛剛開蒙的學子用,實在是太浪費了……”
陸凡搖了搖頭。
“我還是將它們用在該用的地方吧……”
他一邊說,一邊將細如手指的松煙墨塞在腰間的竹笛裡,看起來像是早有準備,動作也熟練無比。
“用在哪兒?”
劉凌突然開口。
“當然是換酒……啊,我是說,當然是換舊書、舊書……”陸凡一不留神說漏了嘴,連忙掩飾:“舊書很多都是善本,一般的東西沒人願意換的……”
劉凌又一次覺得自己的三觀碎了。
雖然他不知道酒是什麼味道,但他肯定,剛剛陸博士在他臉旁說話發出的奇怪味道就是酒味兒!
酒鬼也能當博士嗎?
“既然東西都齊了,明日我就教殿下識字。殿下會寫字嗎?拿筆總會吧?”陸凡有些懷疑地看了他一眼。
“殿下幾歲了?”
“九歲了。會握筆,會幾個字。”
劉凌來之前和薛太妃商議過,喬裝成他什麼都不會太容易被識破,必須得真真假假才行,橫豎會幾個字沒什麼了不起的,但是要出口成章就讓人生疑。
誰也不知道新來教書的博士到底是哪方的人,萬一就是袁貴妃想辦法張羅來的“有心人士”,左右也不會用心教他,隨便敷衍敷衍也就過去了。
現在看來,若是隻是敷衍他,反倒是好事……
劉凌心中苦笑。
“喲,比我想的好得多,你居然還會握筆,還能寫幾個字?”陸凡大有興趣地翻開一個硯臺,又從書箱裡挑了一隻軟毫來,往硯臺裡添了水,開始磨墨。
這麼一個不修邊幅、一身痞氣的老不修,擡起腕來磨墨時神情倒是少有的專注,磨墨的動作也是不帶一點菸火氣,莫名的讓劉凌產生了一種肅穆之感。
然而只是片刻,這肅穆感就蕩然無存。
陸凡擡起頭,表情有些像是面對小狗一般對他招了招手:
“來來來,這羊毫最適合新手,殿下給我寫幾個字看看,看看您的字,哈哈哈,有什麼風骨……”
他顯然不覺得劉凌能寫出什麼好字。
在他看來,最多是幾個奴婢之流教劉凌幾個字就罷了。
劉凌自然也不會表現出自己多有能耐的樣子,他從陸凡手中接過筆,自然而然地抖了下筆桿,擡腕正準備寫……
“等等!”
劉凌的手腕一下子被人抓住了,那力道大的出奇,簡直就像是要把他的手腕折斷一般!
若不是劉凌慣於忍耐,從小習武的他乍然遇見這種被人控制住行動的情況,肯定是要想法子掙脫的。
即便他已經定下了心神,還是忍不住擡起頭,露出“很疼”的可憐表情,“陸,陸博士,怎麼了?”
陸凡握着他的手,臉上的表情是一種難以言喻地複雜,只是片刻後,他便鬆開了劉凌的手,若無其事地給劉凌換了一支羊毫,有些惡劣地笑着:
“我發現殿下手中這支羊毫是極品,突然改變了主意,殿下把這支羊毫給我吧,我拿這支跟您換!”
劉凌又一次瞠目結舌,傻傻地點了點頭,將手中的羊毫放下,取了陸凡那隻,蘸了蘸墨,抖抖筆桿,在紙上寫下軟弱無力的“永”字。
字跡倒是工整,就是太過於工整了,看起來有些呆板,字跡也軟綿綿的,不像是個正兒八經學寫字的人寫出來的,倒像是偷學後疏於練習的那種。
薛太妃和趙太妃都覺得這是最好的僞裝,劉凌寫出來後覺得滿意的很,再擡起頭,只見陸凡兩眼發直地看着他寫的字,不發一言。
“怎,怎麼了?”
難道他露出了什麼馬腳?
“殿下的字,嘿嘿……”陸凡回過神來,嘲諷地搖了搖頭:“一看就是沒什麼學問的人教的,寫的這叫一個……嘿嘿,恐怕還是個無趣的人……”
劉凌呆了呆。
“太差!太差了!難怪派了我來!”
陸凡突然捏住劉凌的雙肩,對他熱情地齜了齜牙。
“放心,殿下,我一定讓您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有學問’!”
“啊?啊!有勞博士……”
劉凌從頭到尾都是一副“到底發生了什麼”的表情。
“不過殿下現在這程度還是太差,我得回去好好想想該如何教導,當然……”他又不正經地眨了眨眼。
“殿下好好想想,這束脩……呵呵……”
劉凌就眼見着這陸凡興匆匆地來,興匆匆的走,走之前還撿了幾隻好筆插在頭上帶走了,完全不明白這一天到底是怎麼過來的。
難道……
“我和所有男人都犯衝?”
劉凌心中升起了不詳的預感。
***
西宮外,原本還笑的張揚的陸凡,一出了含冰殿就難以自抑地扶住了宮牆,閉起眼睛靠在了宮牆之上。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他纔像是重新找回了力氣一般,漸漸直起了身子,跌跌撞撞地繼續向前。
他沿着西宮,一路走出宮城,穿過宮門,果不其然地在宮門後的陰影裡發現了站着的那個男人。
“我知道你爲什麼會舉薦我去教導劉凌了。”
陸凡裝作不經意地與他擦身而過,嘴角揚起微微的笑意。
“先謝過。這個人情,我陸某欠下了……”
見陸凡的身影越走越遠,陰影中的孟太醫走了出來,呵呵一笑。
“謝我?我謝謝你纔對,我可不想撈出小笨蛋,後面還跟着個……”
臭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