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三叔三嬸乾點兒力氣活那是手到擒來……”夏老太太也沒多說,一切還都得等夏老爺子回來,才能最後定奪。
結果到了傍晚,夏老爺子還沒回來。
夏老太太打發小黑魚兒接連去了兩趟,都沒把夏老爺子給找回來。吃過了晚飯,天都擦黑兒了,夏老爺子還是不見蹤影。
夏老太太唉聲嘆氣的,很是不滿。夏至和小黑魚兒帶着大青又往後街去了一趟。
分家的兩兄弟姓孫,和孫老五還有孫四兒都是剛出了五服的同族。兩兄弟跟父母同住在一個院子裡。這院子可沒有夏家的大,有上房三間,耳房一間,還有兩間廂房,看着都破破爛爛的。
孫家兄弟的日子過的並不好。因爲今晚兒有月亮,夏至和小黑魚兒就沒打燈籠來。進了院子,沒人迎接,先就聽見了狗叫。
夏至和小黑魚兒都沒反應,大青在兩人前面走着,也跟着叫了起來。也並不見他做出什麼威脅的姿態,院子裡的狗叫聲就停了下來,只剩下呼嚕呼嚕的聲音。
夏至走過去的時候,就看見兩條大黃狗,都是拴起來的。據說,拴起來的狗要放養的更爲兇悍。但是夏至看到這兩條狗的時候,它們都顯得很溫順,在大青的面前做出了臣服的姿態。
大青這條狗,也是打遍大興莊無敵手的。
月光下的的大青狗,皮毛幾乎閃着光,就那麼威風凜凜,又很淡然的,不像是陪着夏至和小黑魚兒來串門找人的,倒像是巡視領地的王。
夏至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大青的腦門。
那兩條大黃狗長的也算高大,不過卻有些瘦,而且很顯然是從來不洗澡、不梳毛的。
“跟我們家大青沒法比呀。”夏至小小聲地發表了一下感慨。
這個時候,上房屋子纔有人出來。是個媳婦,身後還跟着兩個小孩,都和小黑魚兒的年紀差不多的樣子。
她們或許還不太認識夏至,但卻顯然對小黑魚兒很熟識。
夏至按照村子裡的輩分跟孫家老二的媳婦打了招呼,就說是來找夏老爺子的。她今天穿的是一套鵝黃色的夾紗紗裙,手腕上露出細細的鐲子,鬢邊的赤金壓發,還有耳朵上的赤金耳扣雖然精緻小巧,但卻還是閃了孫家老二媳婦的眼睛。
這樣的打扮,在夏至看來是很低調了,但看在孫家老二媳婦的眼睛裡卻顯然不是的。
孫家老二媳婦額外的熱情,卻也顯出幾分拘謹來,忙就把夏至往屋子裡讓。夏至和小黑魚兒這才邁步進門。
屋子裡已經點了等,地上、炕上都坐滿了人,吵吵嚷嚷的。有人在抽旱菸,屋子裡煙霧騰騰的。
夏至一眼就瞧見坐在炕頭的夏老爺子了。
夏老爺子腰板挺直,正在聽對面的人說話。
“爺……”夏至就叫了一聲。
屋子裡衆人立刻就都住了聲。夏老爺子轉過頭來看見夏至,面上微微露出了吃驚的神色。小黑魚兒來找他在他意料之中,沒想到夏至也來了。
“季平啊,這是你哪個孫女?”就有一個老者問夏老爺子。看他的年紀,又能直接喊夏老爺子的名字,應該比夏老爺子的輩分還高。
果然,夏老爺子接下來就讓夏至喊老者爲三太爺。然後還告訴這位三太爺說夏至是:“……我家老大的小閨女。”
“怪不得,是咱秀才的閨女。看着就靈透。”老者笑眯眯地誇了夏至兩句。
屋子裡的氣氛本來挺緊張的,夏至來了,大家這一打岔,這氣氛倒是融洽了許多。
“十六啊,你咋來了?”夏老爺子問夏至。這就有些明知故問的意思了。夏至來還能幹啥?
“爺,我奶讓我和老叔來看看你。”夏至沒說夏老太太讓她找夏老爺子回家。
她沒這麼說,但夏老爺子自然是懂的。
“事兒還沒說完,你回去跟你奶說,讓她別惦記。說完了,我就回去了。”意思是現在不能跟夏至回去。
旁邊的人就紛紛幫着夏老爺子說話,說夏老爺子暫時不能回去。
“這一宿估計就在這了。”有人還大聲說道。這是一個心直口快的人。夏至方纔進屋的時候聽到了一兩句,也看明白了剛纔的氣氛。這家人的事果然像夏老太太所說的那樣,是非常棘手的。
“爺,那你要是夜裡回去,我讓我哥來接你。”夏至就說,一句也不提催夏老爺子回去的事。
“不用,就這幾步路,我還沒老到那個程度。”夏老爺子說道,臉上沒什麼笑容,但是心裡卻是非常熨帖的。
這個時候,就又有人說法,說讓夏至放心,他們肯定會護送夏老爺子回去的。
夏至就又借用夏老太太的名義,囑咐夏老爺子要注意身體,不能着急生氣什麼的。夏老爺子點頭應了,卻抱怨說夏老太太囉嗦。
“回去吧。十六啊,要不你晚上就給你奶和你老叔作伴吧。”夏老爺子對夏至說道。
“行啊。”夏至點頭答應了。
夏老爺子很滿意。
夏至和小黑魚兒也沒在屋子多待,就告辭出來了。孫家的兩個媳婦帶着孩子,將他們送出大門,雖然不大會說話,但是態度都很客氣恭敬。
走在回家的路上,夏至也不着急,就牽着小黑魚兒的手慢慢地走。
“十六,你咋不提讓你~爺回家的話?”小黑魚兒問夏至。如果是他,一進門別的話不說,都是直接一句“爹,我娘喊你回家”。
“就算我提了,我爺能跟咱回家不?”夏至慢悠悠的,今晚的月色很美呀。
“不能。”小黑魚兒的語氣有些悶。
“那還提幹啥,一來我爺肯定不高興,二來,人家背後肯定得說道我奶。咱們來了,說是看我爺的,其實人家也明白,大家都會盡量讓我爺早點兒來家的。”事主也會因此記着夏老太太的情,而且更明白夏老爺子付出的是什麼。
“哦……”小黑魚兒似懂非懂。
夏至也沒多做解釋。小黑魚兒現在就很好了,這裡面的道理,等他長大了慢慢地自己就會懂了。
“其實,我奶也知道叫不回來我爺。讓咱們來,就是擔心。”夏至又說了一句。
“哦……”小黑魚兒點頭,這句話他聽懂了。
叔侄倆帶着大青慢悠悠地走。回到夏家後院的時候,夏老太太已經鋪好了被褥了。夏老爺子的被褥也鋪上了,小黑魚兒的旁邊還添了一領氈子。
“回來啦!”見兩人回來了,夏老太太笑着招呼,然後就問夏至,“十六啊,在這睡一宿不。我給你鋪了氈子,剛曬過的,比褥子睡着涼快。”
氈子是羊毛的,沒有染色,但卻並不粗糙,是個好物。鋪着氈子睡,冬暖夏涼。
“嗯。”夏至痛快點頭。
小黑魚兒很開心,脫鞋上炕就打了個滾兒。夏老太太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就扯着他去去洗臉洗腳。
“你~爺晚上還會來不?”一邊給小黑魚兒洗漱,夏老太太這才問夏至。
“有人說得一宿,我估計是回不來。我跟他們說了,要是我爺半夜回來,我們就去人接。他們說會送我爺回來的。”
“又是一宿。”夏老太太不滿地嘟囔,聽她這樣說,顯然夏老爺子這樣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不過,那麼保證有人會送夏老爺子回來,夏老太太的心還是寬了一些。
“我也是擔心你~爺歲數大了,不像年輕的時候,給人做來人,說上幾天幾宿都沒事兒……”
“嗯,嗯。”夏至點頭附和,“往後咱們慢慢勸我爺,讓他少攬這樣的事兒。”這話說出來,也就是安慰夏老太太。
但夏老太太就是愛聽這樣的話。
因爲夏至在,夏三叔和夏三嬸都過來說了話,臘月和小夏林還跑過來陪着夏至和小黑魚兒玩了半天。當然,也是小夏林往前院跑腿傳話,說夏至睡在後院了。
夏橋和小樹兒還跟過來看了一眼。
最後,還是夏老太太把臘月和小夏林給趕回去了,然後就熄了燈,祖孫三人躺下歇息。
小黑魚兒跟夏至說了幾句話,就打起了小呼嚕。
夏至和夏老太太都沒睡着,祖孫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夏至對夏家從前的事還是比較感興趣的,她跟夏老太太問的,就是這些事。
夏老太太如今是什麼話都肯跟夏至說了。
因爲孫家兩兄弟鬧分家,祖孫倆就說到了自家分家的事。那時候的事,夏至當然不會有什麼記憶,唯一瞭解的,都是從田氏那裡聽來的。
田氏自然都是偏着她自己說的。據田氏的說法,就是因爲夏老爺子看不上她孃家人,還對她不好,並且和夏老太太這個後婆婆一起偏心夏三叔,他們才分的家。
“你三叔到了年紀,開始相看媳婦。你~娘,還有你二叔、二嬸他們就想分家……”
夏老太太沒說夏秀才。
在分家這件事上,夏秀才並不是推動者,他也比較被動。是田氏,夏二叔和夏二嬸想分家。雖然心裡想分家,但是誰嘴上都不肯說出來。
夏老爺子一萬個不願意分家,所以就算是看出來兒子媳婦們的意思,他也只當不知道,就這麼支撐着過下去。
田氏分家的心思最爲急切,她也忍着不開口,想讓夏秀才跟夏老爺子提。
夏秀才是長子,那個時候他在夏老爺子面前說話還是很有分量的。長子提出來要分家,夏老爺子就算是不願意,也得慎重地考慮。
可是夏秀才別的事情都肯答應田氏,分家這件事,他卻只是敷衍,不肯跟夏老爺子提。
“你爹是知道你~爺的心思的。你爹這個人,心眼挺好,一點兒壞心思也沒有。”
夏秀才不肯說,最後田氏忍耐不住,藉着一次跟夏老爺子衝突,就把話給說了。
但夏老爺子依舊咬緊了牙關不同意。
然後,田氏,夏二叔和夏二嬸就開始暗搓搓地折騰了。
具體是怎麼折騰的,夏老太太也沒仔細跟夏至說。她只告訴夏至:“你~爺答應分家,那是迫不得已啊。”
夏至就有些納罕了。夏老爺子的脾氣,真是認定了的事,那也很難有人能夠撼動的。要怎樣才能讓他迫不得已呢。
夏至就催着夏老太太說。
夏老太太被催的沒辦法,又不好真把田氏、夏二叔和夏二嬸曾經做過的那些事都說出來。而且,很多事情都是無法言說的,夏老太太也不願意去回想。
最後,夏老太太只給夏至舉了一個例子。
“……吃過飯,你~爺往泔水桶裡一看,扔的都是餑餑!”
餑餑就是粘豆包,北鎮府這裡家家戶戶冬天都要包的,是大傢伙過冬的重要主食。而泔水桶,也是家家戶戶都有,裝着剩飯剩菜刷鍋水什麼的,再摻上些苞米麪和菜葉子,正好餵豬。
夏至哦了一聲,恍然大悟。
夏老爺子不願意分家,但是兒子媳婦們折騰着要分家,最後都開始糟蹋糧食了。夏老爺子對土地,對糧食是什麼樣的感情,大家都是知道的。
而且,這樣糟蹋糧食,就是夏家這樣的富戶,也是擱不住的。
“然後,我爺就答應分家了?”
“嗯。”夏老太太輕輕地發出一聲嘆息,“不分家不行了。你~爺也是灰心了。”
那個時候,大月兒已經被賣了,夏秀才卻依舊處處維護田氏。而夏秀才剛剛考上秀才,有了府城文山書院的差事,田氏就提出分家來。
夏秀才雖然沒主動跟夏老爺子提要分家,但卻對田氏提出分家以及之後的折騰都沒有阻止。
夏老爺子怎麼能不灰心呢。
“其實分家了也挺好的。”夏至想了想,就說道。雖然田氏和夏二叔選擇這樣的當口鬧分家很不厚道,但如果大家一起過下去,那出現的問題只會越來越多。
如今分家了,田氏和夏二嬸還對夏老太太那樣的,如果繼續在一起過日子,就會有更多的、避免不了的摩擦和矛盾。
那樣的話,估計小黑魚兒都沒法出生了。
夏至並沒有聲討田氏和夏二叔、夏二嬸,而是笑嘻嘻地把這個觀點說了出來。
夏老太太忍不住笑了。
分家了,雖然夏三叔吃了些虧。但是之後,她的日子也確實是過的順心了。當初分家,她心裡也是願意的,就算是知道親生兒子會吃虧,她也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