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夢中尋(3)

一年後。

“皇上!寧妃娘娘,薨了。”小太監的聲音越來越小,甚至害怕皇上大悲大愴處死他。

“你,你再說一遍!”

“皇上!”滿宮奴才宮女跪了一地,寧妃娘娘平日裡對他們極好,剛剛入宮不滿一年,怎得就,怎得就去了…只見皇上扔下了手裡的所有東西,跑了半路,身後的奴才跟着皇上跑,皇上卻突然停下了。自己無論怎麼跑,她都不在了。已經見不到最後一面了。這長長的廊道,好似沒有盡頭,廊道都這麼長,爲什麼她的命,這麼短?

屬於她寧醉蘺的東西,只有枕下的一封信。

皇上:

你可曾聽說過古老而神秘的小鎮,馨水。那處是我的家鄉,那處有我的愛人,有我的親人,有我的破敗的家族,還有我窮盡一生都無法圓滿的愛情。我知道皇上愛金媞媱,可我並非金媞媱。我清楚愛一個人而不得的感受,但我卻亦無法讓媱兒來這深宮虛度此生。我這一生罪孽深重,種種卻不過爲了一個情字。

皇上,實是感謝這幾月的愛護。卻也原諒,我不得不離開。

離開家鄉,離開親人,離開愛人。也離開這個地方。

如此,死亡,便是我最好的結局。

寧醉蘺絕筆

這一刻,她終於恢復了自己的名字。因爲皇上不識得媱兒,所以她如何演這個人,都不過分。

可我現在愛的是你,不是嗎。皇上俯身抱着寧醉蘺,低聲喃喃,寧,醉,蘺?你原來,從來都不是金媞媱。

“皇上,切莫大悲大愴啊!”

“走,都走!都走!”皇帝癱軟在地上,哭得傷心。我不管你是誰,我現在愛的是你啊。皇上的頭貼着寧醉蘺的頭,不斷的摸着她的頭髮,就像前幾日一般。一年了,我專寵你一年了,我愛的已經不是空有其表的金媞媱了,我愛的是從外邊到內在。

可皇上他不知道,這幾個月的寧醉蘺處處模仿着媱兒。雖說皇上不識得金媞媱,可當扮演一個人的時候總會去模仿着她,她的動作,她的衣着,她的一切。當一個身體裡要融進兩個性格,相互矛盾,便相互排斥,相互擠壓,卻又相互融合。如此,皇上喜歡的便也是這樣的性格和這樣的人。如此,這個人,是虛無的,是飄渺的,是不存在的。皇上說不出是生氣懷裡的不是真正的金媞媱,還是傷心專寵一年的女人去了。因爲他自己也不知道,若是這張臉被揭下,他還會喜歡這個人嗎。

馨水。

坊間早就傳聞醉香樓日日枯竭,一日不如一日。近日更是有了老邁龍鍾之態。關於這座樓,傳言那便是更多了,怎會有一座樓日漸衰老,收爲皇家別院更是有人日日打掃,已是小心翼翼的呵護了。一年之內大家已是見怪不怪了,可近日這樓的破敗速度之快,已經是肉眼可見的了。

“你看,那人是不是李家老爺啊!”

“李遊?怎麼會,皇家別院豈是什麼人都可以進的?”那人正了正眼,隨即改了口“誒你別說,還真像!”

“聽聞一年前,李老爺子回來便是尋那老鴇的!可不知爲何,那老鴇一夜之間失蹤了,那李老爺子便也沒了去向。”

“還有這事?!”坊間百姓的閒言碎語,被歷聲打斷。

“放肆,皇家別院也是誰人都可以議論的!”只見一身紅衣帶着紗笠的女子匆匆的走了過來,看着面前佈滿藤蔓毫無生氣的醉香樓,緩緩的撩開了面前的紗。

衆人看這一身紅衣便知道,不是金家那位便是宮裡的哪位親貴了,欲要行禮,被竹月打斷了,使了個眼色,衆人紛紛散了。

這醉香樓怎麼會?近日,近日這是怎麼了?!媞媱擡頭,便看到了樓上的李遊。

“李伯伯,孃親她…”還好嗎,這句話,終究是問不出來了。自己無顏去問出這樣一句話了。如若不是自己那般,又怎會拖累孃親。

“醉香樓,都凋零了。”他輕輕的說完這句話,醉香樓,塌了。

漫天的塵土,琉璃碎瓦,還有,媞媱的眼淚,混在了一起。她似乎聽到了那句話。醉香樓都凋零了。這意味着,孃親她…漫天的塵土在自己眼前是那麼的清晰,天昏昏暗暗的,似乎再也沒有過什麼好的天氣了吧。

“長公主!長公主殿下!”媞媱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的時候,母親又在牀榻前哭的一塌糊塗,這一年,母親蒼老了許多,鬢間白髮都比以前多了。可爲何腦海裡總是母親在牀榻之前哭的一塌糊塗的場景,含糊不清的說着媱兒,你快醒醒。

“母親,您又哭了。”陳宇寧擡頭,愣了一下。她注意到這個又字了。自己顯少在媞媱面前哭的,爲何會這麼說?

“媱兒,別再嚇母親了,好嗎?”陳宇寧緊緊地攥着媞媱的手。

“母親,孃親去了。”陳宇寧看着媞媱的嘴一張一合,愣住了。竟這麼快?

“母親,媱兒累了。媱兒已經哭不出來了。媱兒再提最後一個請求,自此老老實實呆在馨水,永不出去。”陳宇寧心中清明。

“你去吧,這是最後一次。切記要小心,不能讓那皇帝再看到你了。”

“是,女兒明白。”

媞媱給允姀遞了封信,希望她可以與自己一同前往。

這一年,允姀不怎麼回家了,自己亦是不怎麼進宮了,窩在自己的府邸,沒什麼大事不會出府。到底還是疏遠了。

東宮裡的允姀,握着信,醉香樓的斷壁殘垣自己不是沒聽說,只是自己不敢去想,不敢去看。說起狠心,還是長姐狠心,窩在長公主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甚至不見尹若清,也再未來宮裡尋過自己。可自己,微服前往長公主府多回了,不比東宮,長公主府落寞,沒有生氣,以皇宮名義派過去的丫頭奴才,去了多少也是退回來了多少。可自己實在不知怎麼與長姐見面,不願回憶,不願牽扯,卻也不願再也不相來往。此番,怕是要見面了。簡單的回了個好字,便讓宮人送了過去。

聽聞國喪已過,沒有過多的準備,只是想去看看孃親。二人約好了日子,便動身了。

“皇上應該很愛孃親吧,甚至爲了一個妃子,去舉辦國喪。”這本應該是自己受的。卻叫孃親帶過。

“愛與不愛的,生前的幸福與死後的殊榮,誰會在意那些空有其表的虛世浮華呢。”

“姀兒,這一年,你變了。”

“親眼見到了至親至愛生老病死,怎麼會不變?長姐難道沒變嗎?長姐這一年裡,除卻回家,何曾出過府?”媞媱看着允姀,想說的話,還是憋在了心裡。我這一年沒有再去看過你,是自己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去見你,我以爲你是恨我的。

“長姐,孃親從來都不希望我們是這個樣子。”允姀說完,自顧自的向前走着。

穿過那片金燦燦的麥子田後面便是皇家陵園了。皇家陵園旁是一片澄澈的湖水,奇怪的是,這片麥子田卻是在山上,這片湖水自然也在山上。

可是自己一轉頭,允姀卻不見了。雖說是阡陌交通道路通暢的四塊麥子田,可若是一個不注意一頭紮了進去,卻怎麼也是不容易出來的。

媞媱慌了“姀兒,姀兒!”沒人迴應,空曠的麥子田更是顯得她的叫喊淒涼無助。卻看見前面站着穿着水藍色衣衫的姑娘。她背對着媞媱,這不是允姀,允姀從不會穿水藍色的衣服,除卻與太子大婚當日的那一身婚服以外,便整日裡都是些素色衣衫了。

媞媱些許害怕,又些許好奇。這地方,平日裡想來是不會有人來的。

“請問姑娘是?”媞媱緩緩的走上前。

那姑娘緩緩的轉了過來,四目相望,倒吸了一口涼氣。麥子彷彿已經不被風所吹動,她甚至忘記了呼吸,時間在這一刻,靜止了。那是一張與她自己如出一轍,一般無二的臉,卻是與自己完全不相同的氣質,這水藍色的衣衫,不說允姀,就是自己也不會穿的。

“你…你是…你是誰!怎麼會!”媞媱不相信世間會有如同自己一般無二的臉,是孃親嗎?是孃親!

“我是這裡的守墓人。你也可以認爲我是真正的寧醉蘺,也可以認爲我是你的內心,金媱。你若是因爲這張與你一樣的臉,那我便是寧醉蘺。你若認爲這是你的內心,那我便是金媱。”她是真正的寧醉蘺!就算是自己的內心,自己也是絕不會穿這種顏色的衣衫!

“你不用如此大驚失色,或許我們三個,本身就是一個人罷了。可是你要知道,這個世界,只能有一個人的存在,可你並非是這個世界的。我不明白是什麼執念如此深讓你在這個地方不願出去,混亂了一切。你不該在這。”

“你…你在說些什麼?!”胡言亂語混淆視聽,媞媱不知怎的,暴躁,害怕,心慌。

“你跟我來。”面前的女子面若冰霜,抓着媞媱的胳膊往前走。

“你知道這片湖叫做什麼嗎?”媞媱站在湖邊,看着身旁的這片湖水,湖水盪漾,水尤清冽,澄澈見底,不深卻也是委實不淺。可自己怎麼會知道這片湖水叫什麼。

山下的麥子隨風微微浮動,爲何這座山與馨山如此相似。

“它叫馨水。”

“馨水?!”

“對,馨水。與你所知道的馨水一個名字,連一個字都不會差。安靜平和,保佑逝者,這真的是你該來的地方嗎?”

“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是真正的寧醉蘺,我也是你的內心。從你離開了醉香樓,你就再也不是金媱了。當你從皇宮倉皇逃回馨水,孃親替你進宮的時候你就該醒了,可我不明白爲什麼你還是沒有醒。你派了那老伯前去勸阻,你甚至用上了她對李遊的愛爲了讓她回去,可是她還是爲了替你去救出紅方,毅然決然的進宮了,自此你便讓我守在了此處。你痛苦,思過,懺悔。懺悔你的一意孤行,懺悔紅方那來不及看一眼世界的的孩子,懺悔爲你而死的孃親。可你還是沒有醒,若是你醒了,你就會從這個世界消失,那麼你醒了的消息便會傳到尹若清的耳朵裡,那他便不會春獵之時看到我,駐足停留。便更不會引起皇上的注意。當你得知孃親去世的消息,你爲什麼還是沒有醒,你不屬於這個世界!”

“你…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她輕輕的上前,將媞媱額前的碎髮輕輕扶到了耳後,輕聲道:“如此,你該回去了。”說着便一把將媞媱退下了湖中。

瞳孔無限放大,那是害怕,惶恐與不安。面前已經不是什麼金燦燦的麥子田和這個姑娘了,只有一片空白和那個姑娘的聲音一直響在耳畔。

我會在這裡以你的身份,好好活着。

孃親會再回來,醉香樓會恢復往日生機。

而你,本就不屬於這裡。

故事,周而復始,重新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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