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朦朧,天色將明,水波盪漾,湖底花草叢生,兩岸澤明,夢醒時分,記憶中的那張臉漸漸遠去。
“金?金媱?”媞媱輕聲喚道。
睜眼,閉眼。再掙,再閉。彷彿這雙眼睛已經許久沒有睜開了,有些澀,有些幹,還有些適應不了這光亮。是自己的閣樓之上,沒錯了。可爲何,心裡的感覺,輕輕的,生生的。
張口,連口中也盡是乾澀。
“竹月,竹月。”媞媱輕聲呼喚。 不是故意輕聲,是根本使不出氣力。
“殿下,殿下您醒了,您終於醒了。”任誰都聽得出,竹月難掩語氣中的喜悅。
“怎得還哭了?”
“殿下您都睡了一年零三個月了。”竹月用衣袖拭去眼角的將掉不掉的淚花。
“我,我竟睡了這麼久?母親呢?竹月來,扶我起來。”渾身痠痛難忍沒有一絲氣力。未等自己起身,便被竹月扶回了牀上。又道“殿下好生歇息,睡了一年,身體必定虛弱。竹月這就給您喚夫人。”
一年?
乾澀的眼睛,沙啞的聲音,虛軟的身子。媞媱試着起來,終是沒有用的。
不多時,便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噠噠噠的上樓。
“媱兒,媱兒你終於醒了?”陳宇寧坐在牀前,看着媱兒,本該開開心心,喜慶的擺兩桌,卻說不出緣由的老淚縱橫,止不住的眼淚噼裡啪啦的往下掉。陳宇寧捂着臉,調整了情緒,纔看着媞媱呢喃着: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
“自你失足落水,已經一年有餘了。母親真怕你醒不過來了。”媞媱定定的看着母親,記憶好像一點點重疊了。一年前,她與哥哥春遊,不慎落水。原來自己,睡了一年了。
我原來只是睡着了。那一年原來是夢。原來只是夢。
“你不知道母親這一年,是怎麼過來的,多擔心你醒不過來。”說着便又開始哽咽了。媞媱看着母親鬢角白絲,額頭細紋。母親這一年,老了。老太多了。
“媱兒醒了,媱兒醒了母親。父親與哥哥呢?” 其實對媞媱來說,這一年是一直與母親在一處的,無論是現在還是夢裡。所以媞媱更無法感同身受母親的心酸與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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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宇寧攥着女兒的手不撒開,看着她。緩緩的道:“自你昏迷後,舊皇退位,新帝登基,宮中已是忙了半年之久,今日晨起宮中便又把你父親和褘兒喚走了。你父親正想辭官回家,讓褘兒接了你父親的衣鉢,正巧趕上這麼一檔子事,褘兒又與那太子翛自小相伴長大。便叫你哥哥隨着你們父親入宮歷練歷練了”
陳宇寧不緊不慢的說着這些事情,媞媱心裡一驚。這些事情,好熟悉。 “皇位更迭?”
“是啊。說起來,自你睡着以後,你哥哥忙於政事。與那葉家姑娘都疏遠了,聘禮都下了,你哥哥這性子也倔,非要等你醒過來。說來也是,你在這裡尚未清醒,他又怎得能在正清和安心成親呢。幸好我們媱兒,終於醒了。”說着說着這陳宇寧扶了扶媞媱的頭髮,便又開始啪嗒啪嗒的掉起了眼淚。
都說女兒是孃親心頭肉。可是將心比心,媞媱看着母親這般模樣,雖無法感同身受,卻也是心疼的。
良久。
“好啦母親,女兒這不是醒了過來。不提這些感傷的事情。女兒這昏睡的一年,城中可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嗎?給女兒講講。”如此壓抑,總要找點別的樂子,卻不想如此一問,便是更如同將她推入了深淵。
陳宇寧愣了一下,看着女兒,談了口氣,不知該不該說。
思考片刻。說吧。 城中鬧得沸沸揚揚,媱兒早晚會聽聞這些事情的。
“媱兒,趣事沒有。但是有一件母親覺着,哎,說來心酸。”
“你昏睡的一年中,清兒那孩子奉命出使過一次鄰國,而這次出使,本該是與你一同前往的。卻因爲你昏睡在牀,無奈之下,只得與方兒一同前去。”陳宇寧頓了。
“若清出使他國。莫不是鄰國看上了其他姑娘?”媞媱的心沉了一下。
兩年前,皇上爲了舉國太平。無奈之下做出和親之舉。將自己手中唯一沒有出嫁又適齡卻也是最疼愛的小公主嫁與鄰國。此番小公主卻密信皇上,信中不說其他,只道思念媞媱,欲讓媱兒去他國陪伴一段時日。皇上便派媞媱與尹若清出使他國。宮中皆知,那紅方,媞媱與雲公主自幼便一同長大,對紅方,媞媱親近是所有人都看在眼裡的。可此番密信卻只要與媞媱見面,皇上心裡一驚,怕是有事相說卻無法相告。連忙派媞媱與尹若清出使他國,一來尹若清與他國就土地之爭商談,二來金媞媱也可去見小公主。可媞媱昏睡一直不醒,皇上沒了法子,便只得讓紅方替了媞媱去他國。誰知那皇帝昏庸無道,沉迷女色。見了那紅方第一眼便嚷着要將她納入後宮。尹若清一直從中斡旋卻也沒有辦法。那時的紅方還沒與太子翛定親,尹若清便也無法用太子壓着這昏庸皇帝的想法。恰逢春天,宮中春獵。紅方與尹若清受邀春獵。途中尹若清突然看到一女子,卻立即叫了停又下了馬車去尋那女子。這一舉動便拖住了整個車隊,那皇帝早就聽聞尹若清已有心上人且不好女色,此番尹若清此等大動作便引得了那皇上的好奇,便也連忙下了馬車前去觀望。尹若清這一舉動可害苦了那姑娘家。他國皇帝這一眼便是立刻忘了紅方的存在,將那姑娘拉入馬車便立即返程回了皇宮。春獵便也立即取消了。那以後不久,那姑娘人家的父母便因爲女兒被擄走傷心過度,不久就去了。那姑娘聽聞自己父母去了,傷心憂思,不久也去了。可那皇上卻是連傷心都不覺。紅方和尹若清回國以後,也正巧趕上了新皇登基。紅方將雲公主的苦全都告訴了當今皇上,也就是雲公主的哥哥。雲公主雖說相貌極美,卻被那狗皇帝安上了他國細作的罪名,流言四起,抨擊雲公主。就連那宮女也甚是瞧不上雲公主。一個被捧在手裡怕掉了的,含在嘴裡怕化了的小公主,去了他國卻像是泥裡的賤婢。可想而知雲公主這兩年的生活過的是如何艱辛。且土地之爭商討無果,尹若清與當今聖上又關係甚好,明裡暗裡的又加了一把火。沒過多久,皇上起兵,討伐了他國,帶回了雲公主。更是從皇陵將那女子的墓遷了出來。算是對她的悔。那女子一家在鄰國京城之中。也算是富庶人家,可到底是胳膊擰不過大腿。那姑娘連同一家子卻也算是被那狗皇帝毀了,卻是緣由若清,家道中落,在那京城之中,也就消失了。
“若說清兒爲什麼看見那姑娘便愣了,不只清兒愣了,就是連方兒那孩子也是一愣。那姑娘的模樣簡直與媱兒你一般無二。”陳宇寧看着媞媱,說完又嘆了口氣。
哪裡是若清欠了那姑娘,分明是我欠了那姑娘。媞媱聽完便溼了眼眶。那是夢裡對自己和姀兒視如己出的孃親吧。
“那姑娘,姓什麼,名什麼?”媞媱看着母親,已經無法再說出別的話了。她心裡的波瀾如海浪翻涌。爲什麼,那個世界的傷心,還要來到這個世界。爲什麼傷心一次還不夠。 因果輪迴,不該是我還了嗎,爲何還是如此。
青梅又掛在了樹梢,今年的梅子酒該是很好喝吧,她卻再也回不來了。
是緣,是孽?
“聽清兒說,那姑娘姓寧。具體叫什麼,母親沒過多的打聽。”
這到底是福是禍。你是我的孩子,我當然覺着這是福。可是卻白白苦了那孩子。若你沒有落水,沒有昏睡,被他國皇帝看上的就是你了。卻又因你昏睡,那寧姑娘纔會被那皇帝看中。可憐了那姑娘,家裡上下也都因此破敗了。
陳宇寧嘆了口氣。
她始終心疼那姑娘並且覺着歉疚。雖說是若清看到了那姑娘也是若清間接的將那姑娘推向了深淵。可是那姑娘,替了的卻是自己的女兒。從某種角度來講,那姑娘也救了方兒。
那一世的孃親,爲了救我,換出姀兒。
這一世的那位姑娘,替了我,換了方兒。
“寧?寧醉蘺嗎?”媞媱將臉偏到了一旁,那兩行清淚奇怪。到底是因爲這件事情,心疼那姑娘。還是因爲另一個世界的她。
“你如何知道那女子的名字?”
“我,我大概是經歷過吧。”那佈滿灰塵,蛛網密佈的醉香樓,那披着自己皮囊進入皇宮救出允姀的孃親。一幕一幕全都在自己面前浮現。那不是經歷過,那是心痛過,那是身臨其境,那是生吞活剝自己的靈魂,那是**了自己所有的感情。那是痛。 是大夢一場空。
“媱兒,今日母親想與你聊的話太多了。”說着說着又掉上了眼淚。
“若清來過嗎?”
“清兒總是來看望你,那孩子對你深情。此番你可算是醒了。也算沒負了那孩子,尹府的聘禮也已經下了。還有禕兒這孩子也是,與那葉家姑娘講得清楚明白跟什麼似的,若你不醒,此生便不娶。卻又唯她不娶。淺兒傷心,又沒什麼辦法。”媞媱盯着自己的被子,一動不動。對若清,自己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他。兩個世界,他遇到了真正需要自己幫助的雲妝,現實,他卻也真的將寧醉蘺推向了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