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黃澄明的小廝正滿心憂怨地從人羣裡往外擠。好不容易從人羣裡擠出去,看着自己才制沒兩個月的新衣服,還有母親親手給他做的鞋,他欲哭無淚。
希望明年再不要出現像杜錦寧這樣被書院寄予厚望的學子了,否則他這種小廝能被累死。
他一隻鞋掉了,也不好就這麼光着一隻腳回去,只得花了錢僱了輛騾車,這纔回到了縣館。
下了車剛付了車錢,就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回來了回來了。”
小廝轉頭一看,就見一個書院的廩膳生先生飛奔着跑了進去,不一會兒,自家老爺就急急地走了出來,問道:“如何?杜錦寧第幾?”
“第一。”
黃澄明和三位廩膳生先生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第一?好好好。”
只要周東平能秉公閱卷評判,這個府案首就沒跑了。
“第二是誰?”黃澄明又問。
“樑先寬。”
博閱書院來參加府試的幾個學子的座號,黃澄明特意寫在了一張紙上讓小廝拿着的,他剛纔看榜的時候,就把幾個座號都搜尋了一遍,此時也不等黃澄明再問,就一路報了出來:“李從揚第十五,羅單二十六,秦忠明六十。”
“沒了?”見小廝唸到這裡就沒有聲音了,黃澄明問道。
小廝點了點頭。
“不錯。”黃澄明滿意地點了點頭。三位廩膳生的臉上也揚起了笑容。
七個學子來參加府試,第一場取中了五個,也算是不錯了。另外兩個在縣試中排名本就靠後,府試不過倒是意料之中的事。最難得的是,第一、二名都是他們博閱書院的學子,這份成績不管放在哪個書院,都已是出類拔萃的了。
雖說還有兩場考試,但第一場最爲重要,直接刷下九成六的考生,餘下能參加第二場考試的,也不過是三百來人。而書院裡被錄中的人中排名最差的秦忠明都能排在六十名,這些人只要不出意外,通過府試已是十拿九穩的了。
“行了,大家都安心吧。”黃澄明對三個廩膳生擺擺手,“把消息告訴他們,讓過了第一場的好好準備考試。”
第二場考試,將在明天舉行。
而杜錦寧那邊,也聽到了方少華小廝報回來的消息:“少爺,你排在第五。”
“第五?”方少華覺得自己即便被杜錦寧和樑先寬壓了,也能排在第三才對,怎麼是第五呢?
“第三、第四是什麼人,你知道麼?”方少華問道。
要是別人倒也罷了,要是排第三、第四的是吳語謀,他便要對主考官的公正性持懷疑態度了。
小廝搖搖頭:“寫的是座號,小人不知道。不過小人聽旁邊的人說了,似乎是別縣的案首。”
杜錦寧聽了,在旁邊插嘴道:“那兩個座號你還記得麼?說出來我聽聽。”
他們這些案首的座號是從中間往兩邊排的。吳語謀曾說過他是第一大縣的案首,座號自然是甲座子字號。
小廝說了兩個座號。
杜錦寧轉頭對方少華道:“吳語謀應該在你後面,他不是子字號就是醜字號,不在這兩個座號之列。”
方少華的心情這纔好受一些。
“唉,我回來的時候還以爲桂省的學子都不行,小三元理應由我摘取。在縣試的時候我就知道這想法有多可笑,現在就更加了。不過看那吳語謀也領悟到了這個道理。我這心情忽然就十分舒暢了。果然有人能跟自己一樣倒黴,甚至更倒黴,是治療心靈創傷的最好辦法。”
“……”杜錦寧無語。
“行了,廢話少說,回去準備明天的考試吧。”她懶得理會這個逗比,轉頭對樑先寬道,“你還是去縣館住的吧?”
樑先寬點了點頭:“是的。”
杜錦寧左右看看:“那我現在就跟你回縣館去吧。”雖說黃澄明肯定也會派人來看名次的,但他們還得去縣館告訴一聲。
……
第二日寅時,周東平就起牀了,穿戴整齊後吃了點東西,便來到了府衙前面。
李一同等人已在這裡等候了。
“準備吧。”周東平見人到齊了,率先走了出去。
一個門人湊到李一同身邊,低聲問道:“怎麼這次的考題,東翁到這時還沒出呢?”
上一場考試的題目,可是周東平頭天晚上就出好的,還拿出來與他們討論了一番。按理說第二場考試不如第一場重要,就得防備考題泄露,也沒必要這時候還沒出試題吧?畢竟這題目可不是隨意出的,總得對題目的類型,難度,考的哪個知識點進行分析。這些都是需要時間的。
李一同搖搖頭,沒有說話,心裡也同樣十分納悶,不知周東平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這種事,他們還不好問,否則倒像是包藏禍心,想要早點拿到題目泄露給別人似的。
一行人乘車到了府學,大家各就各位,與胥吏們一起開始清點差役與城衛兵,分派任務。
李一同作爲師爺,是一直跟在周東平身邊的。直到這時候時候,他才見周東平叫人磨墨,開始出題目。
李一同湊近去看了一眼。
待看清楚周東平寫的題目,他眉頭一皺,忍不住問道:“東翁,您這題目……出得有點不合適吧?”
按例,府試的第一、第三場考試都是經義題,只深淺不一;第二場考試考的則是試帖詩和算學。因大宋對詩詞頗爲看重,算學式微,所以試帖詩的比重比較大,一般會有三題;算學題量不光少,只有兩題,而且也不深。
可週東平現在出的這題目,卻是試帖詩兩首,算學題五題,這跟往時的比例大相徑庭。而且以李一同的算學水平來看,這五題的算學題是一題難過一難。
“沒什麼不合適的。”周東平道,“前段時間戶部的大人們提出在科考時加重算學的比重,認爲這纔是在現實中最爲實用的;詩詞雖是大道,卻無實際用途。某深以爲然。此次科考某便力行其道,以支持戶部大人們的觀點。”
李一同望着周東平,默然不言。
周東平這話說的大義凜然,但李一同深深懷疑,他出這樣大量的算學題,是想難一難那個叫杜錦寧的考生。
算學這東西,世家子弟與平民子弟,大地方來的學子與小地方的學子,互相之間的水平相差很大。世家子弟和大地方的學子,因爲家學淵源或是書院先生水平高,比另兩種人水平要高出許多。
杜錦寧既是寒門學子,又只在灕水縣呆過,而且從他寫的履歷來看,他還是一個農家子。算學對他來說,必然是一個弱項。周東平這題目一出,他的第一名恐怕就保不住了。
周東平說自己對往事已放下,說自己不會處事不公,可他潛意識裡,還是不願意讓那個杜錦寧做府案首吧?所以纔想了這麼一個法子,讓人抓不住他的把柄,又能把杜錦寧府案首的名頭給拿下來,戴到別人頭上。
這是堂堂正正的陽謀!
偏他還有那麼正大光明的藉口,叫人沒法挑理。
這一刻,李一同對那個叫杜錦寧的考生表示深切地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