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趙晤和齊伯昆商議賜予杜錦寧長公主的身份時,就考慮過唐朝有公主參政的先例。身爲公主,享受着國家的奉供,就有爲國家興亡出力的義務。國難當頭時,有能力的公主支撐朝政、領兵出征,沒能力的與外域和親,以此種種來挽救整個國家。
因此,杜錦寧被賜了長公主的身份後,朝中大臣並沒有把她當成依附於男子的普通女子,自然而然地把她當成了一個政治個體。
現在聽到杜錦寧把困擾他們的問題解決了,大家不但沒有對她一介女流插手政事而反感,反而對她的能力有了新的認知。
吳證聽到這些問題是杜錦寧解決的,他就坐不住了,下了朝就直接到杜宅求見杜錦寧。
杜錦寧是打算成親之日再跟齊慕遠一起搬進公主府,所以儘管那邊修繕好了,她仍住在杜府。聽到吳證求見,她詫異了一下,到了前廳接待他。
“吳大人,不知這麼急找我有何事?”杜錦寧開門見山地問道。
此時還是上衙時間呢,要是沒有急事,吳證斷不會這個時候來找她。
吳證來的時候心急火燎,可這會子又覺得話說不出口了。
“這、這個……呵呵,也沒啥事。”
杜錦寧丟給他一個“你信嗎”的眼神:“吳大人有話儘管說。”
她這段時間來,都是穿着寬袍大袖的衣衫,亦男亦女,行止灑脫,說話做事還是跟以前一樣落落大方,絲毫不讓人覺得她是個小女子。吳證就覺得眼前的杜錦寧還是當初在潤州跟他們一起喝酒的杜錦寧,爲人磊落,待人真誠,值得信賴。
他將心一橫,道:“杜……公主,我聽齊老大人說,您打小就立志要做大司農;我還聽聞昨日您在皇上和衆位大人面前說,要把以後賣種子的錢都拿出來,獎勵在農業上做出貢獻的人,或是用來興修水利?”
杜錦寧知道他還有下文,點點頭道:“是。”
“由此可見公主是以農爲重的人。那麼公主爲何要向皇上進言,振興商業呢?要知道農纔是國之根本;商不過是小道,商人更是重利輕義,靠盤剝他人來牟取暴利。自古到今從來都是重農抑商,爲什麼公主要向皇上進言要振興商業?”吳證說得臉都紅了,十分激動。
杜錦寧皺起了眉頭,定定地望着吳證,半晌沒有說話。但眼眸裡透露出來的失望之色,卻十分明顯。
吳證說這番話跟趙晤的方針相悖,本就有些心虛。此時被她這樣一瞧,便感覺渾身不自在。
“公主,爲何這樣看我?”他強撐着問道。
“我以前覺得吳大人是個心底無私、一心爲民的好官。可沒想到,我看錯了。”杜錦寧嘆道。
吳證驟然變色。
他正色道:“公主此言,吳某不敢苟同。吳某剛纔說那番話不是爲了自己,而是爲了整個大宋。”
杜錦寧點點頭:“吳大人這話我信。”
吳證這話,很容易讓人誤會,趙晤改變了國策之後,他這個工部尚書就再沒有以前那般風光。要知道國家以農爲本,重農抑商,工部尚書的地位就十分重要;可如果國家發展商業,農業的地位下降,工部尚書的重要性就會大打折扣。
吳證的爲人,杜錦寧十分清楚,他絕對不是這個意思。
他是單純地爲國家的政策走向擔憂。
她道:“大宋田地兼併嚴重,這一點吳大人清楚吧?隨着田地兼併越來越嚴重,國家稅收銳減,國庫空虛。因爲沒錢,朝庭想做什麼都不容易。這一點,吳大人知曉吧?”
吳證點點頭:“但這並不是振興商業的理由。”
“還真就是!”杜錦寧的表情變得銳利起來,“發展商業,貨物流通時要納稅,百姓在經商中也得利。國家和百姓在商業中獲利,從而削弱土地的價值與重要性,減少土地兼併給國家帶來的影響,這有什麼錯?爲什麼一定要重農抑商?吳大人飽讀詩書,想來不會不知道當初商鞅在提出這個口號時是一個什麼特定條件吧?國家情形不同,國策便應該隨之而改變。這有什麼錯?”
吳證被她說得啞口無言。
杜錦寧的嘴角勾了勾:“這還僅僅是一個開頭,而不是結果。”
她直視吳證:“吳大人既然是工部尚書,想來常年來往于田間,接觸過許多底層的百姓佃農吧?他們的日子好過嗎?他們一年到頭辛苦耕種,繳納了繁重的賦稅後還能有多少糧食給自己吃?”
吳證的臉色變了變。
除了縣令、知府這些地方基層官員,他可以說是京官裡接觸底層百姓最多的官員了,自然知道這些百姓過的是怎樣艱難的日子。
“你的意思是,讓他們不種地,去做買賣?”吳證問道。
“不。”杜錦寧搖頭,“我的意思是,等整個國家商業繁榮到一定程度,土地的價值降到一定程度,我會建議皇上取消仕族的納稅優待。”
吳證瞳孔一縮,嘴巴張得老大。
“某個讀書人考上了秀才和舉人,於是他的親朋好友馬上來投奔他,把自己的田地都掛到他的名下,享受國家的免稅政策。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吧?這就是土地兼併的雛形與縮影。”
杜錦寧繼續質問:“大宋有多少秀才、舉人、進士?朝庭有多少官?宗親勳貴又有多少?整個國家有多少田地被兼併到他們的名下?”
她直視吳證:“除此以外,還有寺廟道觀名下的土地,也都是免稅的。他們不用納稅。於是國家要用錢,就只能從餘下的那些土地上徵收,這等於把整個國家的納稅重擔壓到了所佔土地不多的普通黎民身上。他們納的稅數量繁多,不堪重負,底層百姓苦不堪言。於是階層兩極分化,富的更富,窮的更窮。矛盾激化,國家危矣。”
“而我想做的,就是壓低土地價值,減弱仕族的利益損失,減少矛盾,從而順利推行人人平等、戶戶納稅的政策。這纔是我向皇上進言發展商業的最終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