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向山脊南面的山路比蘇墨軒所估量的更爲難走,雪崩造成大量的石塊滾落與樹木的折斷,將往昔熟悉的道路改變得面目全非,甚至在某一處狹窄的山道中,滾落的石塊與樹木的斷枝,幾乎要將整條前進的道路封死。
手腳並用,通過那段狹窄的山道時,每個人幾乎都要將身子貼在地面上,才能勉強地保持着平衡,看着右手邊近在咫尺的懸崖,踉踉蹌蹌的,異常緩慢地爬了過去。
被風吹散的雲層時不時地聚攏又分散,夕陽的餘暉愈發暗淡,捕快手中的燈籠也搖曳欲滅,影影綽綽的,努力照亮着崎嶇難走的山路。
等到顧白羽一行人艱難的來到山脊的南部,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索性那狂暴的風雪已然停止,被風吹散的雲層也再難聚攏,雪峰之上,竟然是難得的晴朗夜空。
清冷的皓月當頭,竟是比那捕快手中殘存着的幾個燈籠的光輝,還要明亮上許多。
甫一進入顧白羽在山下指定的區域,捕快們便按照邢煥之先前的安排,兩個人一組,四下分散開去,仔細尋找着可能的線索。
捕快們搜尋的方向各不相同,然而每個人的腦海中卻在不斷的重複着剛剛顧白羽囑咐給他們的,那些令他們似懂非懂,卻莫名地感覺到嚴峻的話語。
“搜尋過程中,重點注意以下幾種情況:
第一,土質異常的,有被挖過的痕跡或者新土的痕跡,因爲地面被積雪覆蓋,所以注意從地面異常的高低起伏去看。
第二,有金銀花藤和野生土豆生長可能性的地方,剛剛我檢驗過了,那從受害者衣物上發現的植物根鬚,含有很大的澱粉成分,土豆的可能性比較大。
第三,注意地面上有沒有明顯的突起,或者植物異常的情況,又或者是,周圍的樹幹上,有特殊標誌的情況。
以上,都需要大家掃雪觀察,所以請千萬小心,兩個人相互配合着,安全第一。”
顧白羽淡漠的嗓音沒有太多的情緒,卻令捕快們心中莫名地覺得,事情似乎有哪裡不對,卻又想不明白,只得按照她的吩咐,仔細小心的搜查。
顧白羽的右手緊緊地被蘇墨軒握在左手的掌心之中,剛剛她腳下的那一滑,仍舊令他心有餘悸。
於是雖然此刻的地面平坦之處頗多,蘇墨軒卻仍舊是不肯放開她的手,橫豎每兩個人一組,他們這般,也並不耽誤搜查工作的進行。
“那裡。”
擡手指着面前不遠處的一處微微的凹陷,蘇墨軒和顧白羽幾乎是同時出聲說道,腳下的步履不停,他們二人相攜着,向那雪面凹陷的地方走去。
蹲下身子用帶着厚厚手套的雙手將積雪掃開,那裸~~露在外的泥土溼潤不已,卻是不甚明顯的,與周遭的土地顏色並不完全相同,而地面上的植物,卻也似乎是有被挖掘過的痕跡,還有那一株半死不活的金銀花藤,都令顧白羽和蘇墨軒心中沉沉地一驚。
“小鐵鍬給我。”
皺眉看着地面上的異常痕跡,蘇墨軒對着顧白羽出聲說道,剛剛上山的時候,邢煥之分給他們每人一把事先準備好的小鐵鍬。
仔細而小心地沿着泥土顏色異常的邊緣開始挖掘,蘇墨軒的動作越深入,心中便沉得越近。
不多時,覆蓋在地面上的泥土被蘇墨軒盡數剷除乾淨,一個被白色布料包裹着的小孩子人形,便出現在衆人的面前,那細細的手腕之間,綁着一根金銀花藤,延續到淺淺的墳墓外面,混跡在周遭的雜草之中,卻似乎,帶着什麼樣的指向性。
順着金銀花藤指着的方向看去,顧白羽隨手拿過一個捕快手中的燈籠,仔細地照亮着周圍的景物,最終,在一棵瘦弱的楊樹幹上,發現了一個用刀刻下的五角星符號。
一筆一劃異常用力,看着似乎就要刻穿整個樹幹。
“四處去找找,樹幹上有沒有這樣的痕跡。”
擡手指着楊樹幹上的五角星符號,顧白羽對着身邊圍上來的捕快出聲說道,返身便要向着孩子屍體的方向走去,卻是被誰拽住了手臂。
回頭一看,蘇墨軒仍舊附身勘查着樹幹上的刻痕,並沒有隨着他的離開而離開。
“這個刻痕已經很久遠了。”
單手撫着那刻痕上斑駁叢生之處,沉吟片刻,蘇墨軒出聲說道,“肯定超過了一個月。”
超過了一個月?
在場的每個人的心絃都被蘇墨軒的話扯了起來。
他們所知道的丟失的孩子,最早便是在一個月之前,而如今發現的這個刻痕超過一個月,也就意味着,此刻躺在那個淺淺的墳墓中的孩子,並不是他們要尋找的第一個失蹤的孩子。
而是……
回頭向着被皚皚白雪覆蓋的山坡,每個人的心中驀地一沉,毛骨悚然的感覺登時在後背升起。
這片山坡之上,究竟埋藏了多少被害的孩子的屍體?
兇手,又是從多久之前開始行兇殺人的?
山間寒風凜冽,在場衆人的額頭上,卻是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一共八具孩子的屍體。
在整個山坡仔細搜尋個遍,邢煥之還吩咐了人手到附近的山坡搜尋,最終擺在他們面前的,是八具被白布悉心包裹着的孩子的屍體,有男有女,小小的排成一列,令每個人心裡都沉甸甸的,彷彿墜上了千斤巨石。
“這一具孩子的屍體是死亡時間最短的。”
親自勘驗了每個孩子的遺體,顧白羽指着山坡最高處的淺淺墳墓,沉着嗓音說道,然而那白布包裹下的小小遺體,無論是骨骼身高,還是面容情況,顯然,都不屬於十歲孩子的特徵。
“這個孩子被害大約在五天之前,按照她失蹤的時間來算,也就是說,最近丟失的那個十歲的孩子,或許還有生還的希望。”
迅速地判斷着每一個孩子的被害時間,顧白羽在心中估算着孩子存活的時間。
既然兇手對孩子自身沒有仇恨,也不是以虐殺爲樂,那麼想來,在這五天的時間之中,兇手想要同孩子完成一個他心中的願望,或者說是幻想,達到他內心的滿足之後,纔會將孩子殺害。
然而兇手的願望和幻想究竟是什麼……
顧白羽銳利的眼眸緊緊地盯着每一具孩子遺體上所穿着的簇新的衣衫,從剛剛第一具孩子的屍體被發現的時候,她便已然覺得哪裡不對,現在細細想來……
“邢捕頭,去府衙報案的孩子父母,有沒有說過,他們失蹤之前,究竟穿着怎樣的衣服?”
“不管他們穿着怎樣的衣服,肯定不是現在這身衣裳。”
顧白羽的話音方落,蘇墨軒清冷淡漠的嗓音便隨即響起,低頭看着身旁的顧白羽,提示一般的說道:
“你還記不記得,這四個孩子的父母都是做什麼職業的?”
“長安大街賣菜的攤戶、升安大街的修鞋攤戶、酒樓收泔水的農戶、縫縫補補維持生計的人家。”
下意識地將蘇墨軒先前告訴自己的信息複述了一遍,顧白羽話音甫落,便瞬間明白了蘇墨軒的意思。
八個孩子的遺體上都穿着簇新的衣裳,衣料雖然並不華貴,卻並不是那樣的人家所能承擔的起的,更何況,住在城北貧民區的人家,哪一家孩子身上的衣裳,不是補丁落補丁的模樣?
“莫非……兇手是想讓這些孩子過上更好的生活?”
思忖片刻,顧白羽沉吟着說道。
八個孩子的身上,全都沒有任何的外傷,面色紅潤安詳,衣裳簇新整潔,甚至連包裹着他們遺體的白布,都嶄新而潔白。
屍體呈現出的種種跡象全都表明一個問題,兇手對待被害的孩子,非但不是當做垃圾和虐殺的對象,反而是有着一種呵護的情緒在其中。
如此看來,在這些孩子被囚禁的時日中,他們的生活,或許會比在家的時候更加安逸,而兇手的願望和幻想,也就昭然若揭。
“我需要進一步驗屍來確定我的推測。”
看到蘇墨軒點頭,顧白羽出聲說道。
方纔的結論都只是從孩子屍體的外表狀況來推測的,孩子的死因尚未確定,顧白羽不能完全肯定,兇手會不會在處死孩子們的過程中,進行了不爲人知的施虐。
而這一點的確定,將最終影響對調查兇手範圍的確定和劃分。
“嗯,等下我們直接去府衙的驗屍所。”
點點頭,蘇墨軒認同的答道,畢竟光憑藉外部狀況的推測,不能令他完全放下心來,只不過眼下,卻還有件事情要做。
“既然兇手在埋藏屍體的地方做了對他自己而言如此明顯的記號,就證明他沒有完全拋棄被他殺害的孩子,甚至,還有可能會時不時地來查看。”
對着邢捕頭和周圍捕快說話的語氣頓了頓,蘇墨軒濃眉輕蹙,繼續說道:
“所以,孩子們的遺體要小心隱秘的擡回府衙去,不要大張旗鼓的被旁人知道,至於這裡,”
環顧四周被挖開的淺墳,蘇墨軒一字一頓的說道:“恢復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