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翟翎赤看著消失的長兄的背影, 伸手想去端茶盞, 聽見蓋子顫抖的聲音, 纔回過神來自己手在抖。

他現在腦子裡亂成一團,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去哪裡,要做什麼。

也不知道,自己鼓起勇氣來, 明明是想把那夜自己見到宋家小姐的事情告訴長兄。

爲什麼臨到頭,卻什麼都沒說。

可能是因爲那日夜色太暗, 他看清楚了半張臉, 現在回憶起來, 甚至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可能是因爲那日夜裡, 她立在樹下, 手裡緊緊拽著個男戲子, 神情緊張,不清不楚, 不明不白。

也可能是因爲昨日, 顧文曉那小子多喝了幾杯,說壽宴當晚, 他堂哥顧文瀾跑掉了一個妾室紅顏, 發了好大一頓火,人現在都沒有找到。

……

退婚的事情因爲宋家小姐病逝成爲了死結, 只要他哥一直念著那人,這個結永遠都解不開。

現在,他們翟家不比從前, 本不需要門當戶對的姻親錦上添花,母親也已然不在意大哥娶誰。

所以翟翎赤總覺得,如果她還活著,這一切是不是就能回到從前了?

可是從來沒有想到過,如果她還活著——

那麼這三年,她過的什麼日子?是否婚配?是否心有所屬?

是否早就忘記了薄情的翟家,過上自己的日子了?

那麼,他憑什麼認爲,一切可以回到從前了……

院子外,翟翎羽斂眸,輕輕的整理著自己微皺的袖子,若有所思。

親兵剛好端著一盤點心上來,沒料到兄弟倆久違的會面,這麼短時間就結束了:“大人?”

翟翎羽伸手拿了個綠豆糕:“點心不用送去了,你去收拾個屋子,翎赤這幾天都住在這。”

幾日?

親兵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大人,我們明日就走,二公子不跟我們一起回去?”

“我還有件事要處理,要多呆上幾天,調令上說的五月底交接,也不急在這一日兩日。”

“是。”

翎赤是跟著他長大的,他比任何人都瞭解自家弟弟的性格。

這麼眼巴巴的趕來,難得一副心虛氣短卻又欲言又止的樣子,肯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說。

這一次,他憋住了什麼都沒說。

卻獨獨提了宋家和她——

翟翎羽想到這,眼底的神色愈發深沉:“你派幾個人去查一查,翎赤來了雲錦後,都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情,說了什麼話……事無鉅細,一一彙報。”

“是!”

***

長平、霖州、雲錦……

餘初手中的鉛筆在紙上躍動著,迅速的勾勒出古代區的地圖輪廓。

她的筆在長平上打了×,在雲錦的位置畫了個○,而霖州的地方打了個“?”。

其實初代在選擇駐點時,有個共性,爲了方便物資運輸,選擇都是水運城市。

同時也方便了人員的轉移。

駐點那麼多同事,圍而不殺,還不辭辛苦的把幾十號人運走。

不可能一點痕跡都不留。

餘初將筆最後定在京都的位置,在上面畫了個五角星的標誌。

不過現在能猜測的是:

1、譚憲應該知道些什麼,不然不可能恰巧路過雲錦。

2、國師大人,應該沒有生命危險。

她在雲錦和京都之間用箭頭串聯,然後將筆往牀上一扔。

抓了個枕頭悶在自己臉上。

她那個前未婚夫倒是沒什麼,翟家高門大戶的,翟翎羽那小子人長得好,遭遇過家庭變故後,銳利和紈絝也磨得一乾二淨,性格沉穩老辣。

正是京都那一羣夫人眼中的乘龍快婿。

三年過去了,現在可能早就妻妾滿屋,孩子好幾個都打醬油了。

那裡會在意當年宋家那顆被收養的小白菜。

反而是宋家,如果遇到,她有些不知道怎麼面對。

不過這事兒,事先做再多的心裡建設也沒用,真要遇到了,只能等遇到再說。

餘初起身,從臉盆架子上將臉盆拎了起來,放在地上,將地圖和一些看完的資料盡數都燒了。

古代客棧全木構架,缺點就是隔音不好。

她坐在牀上擦著自己半乾的頭髮,能夠清晰聽見隔壁桌椅移動聲,和楚小哥一輕一重的腳步聲。

然後慢慢沒有聲響,一直到了晚飯的飯點也沒有動靜。

客棧的晚飯走的也是樸素風格。

素菜都是大碗公扣,裡面油星子都難看到,肉稍稍要好一些,只是捨不得下大料,她給的銀子足,廚子好心特地挑了塊肥肉——

總之一言難盡。

唯一燒的不錯,是那道魚湯了。

餘初讓小二拿了托盤和空碗,將菜分裝到了空碗裡,就著剩下的菜,解決了晚飯。

她端著晚飯去敲楚小哥的房門。

敲了幾次都沒有動靜,餘初有些擔心楚小哥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她將托盤放在地上,打算先踹開門再說。

門很結實。

她穿的又是軟底鞋,第一下沒有踹開,餘初捏著裙襬正打算來第二下,屋內傳來一聲嘶啞的聲音:“餘姑娘?”

“是我,我見你中午晚飯都沒下樓,就給你帶了點吃的。”

“稍等。”

屋內先是有踉蹌的腳步聲,移動凳子哐當聲,也不知道撞到了哪,壓得幾乎聽不出來悶哼聲也一同傳來。

端著燭臺的影子離門越來越近。

房門被打開,露出楚小哥來,他站的如同青松,後背挺直,伸出右手想過來接餘初手中的托盤:“昨夜沒睡好,貪睡了會兒勞煩餘姑娘掛心。”

這樣的表情和語氣,在昏暗的光線下幾乎看不出任何破綻。

餘初嘆了口氣,如果他另外一隻手不是扶在門框的話。

餘初側了一步躲開了楚小哥伸過來的手,繞過楚他踏進門內,自然的跟進自己屋子一樣:“今天的魚不錯。”

楚小哥收回手,背靠著門框:“是麼?那我可得好好嚐嚐了。”

餘初將飯菜在桌子上擺好,見他沒有動彈,乾脆拉了凳子自己坐下,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副要長坐的姿態。

楚小哥:“餘姑娘,這天色不早,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怕是有損你的清譽。”

“我在你屋裡打過地鋪,在顧文瀾後院裡鬥過丫鬟。”餘初端起茶盞,“你覺得我有清譽這玩意?”

楚小哥被餘初的理論震了一下。

好一會兒,他才無奈笑了起來:“還得餘姑娘受累一趟,下去拿壺酒,這燈下美人相伴,沒有酒怎麼行。”

餘初放下茶盞:“要酒不用下樓拿,我屋裡就有。”

楚小哥神色鬆了下來:“那麻煩姑娘了。”

餘初起身,慢悠悠的走出楚小哥的房門,慢悠悠的走到自己門前,又慢悠悠的走進自己的物資。

最後慢騰騰蹲在地上,從牀底抓出帶木箱,吹了吹上面的浮灰。她聽著隔壁緩慢到有些艱難的腳步聲,垂下的眼簾。

她這次特意帶了對外傷效果好的藥物和手術工具。

沒想到這麼快會用上。

等到隔壁聲音消失的時候,餘初纔拿著藥箱回到楚小哥的屋子裡。

楚小哥正坐在桌子旁,坐姿無可挑剔,只是嘴脣發白,垂著的手,微微抖著。

想來是疼極了。

這個人很有意思,救她的時候,什麼手段都不忌諱,千里送、進戲班、哭窮耍賴,無論何時何地,都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

但是一輪到自己——

卻又竭力藏著掖著,躲不過了,就拒人千里之外。

每個人受到外界傷害後,反應會和本性有所差異。

就好比肅美人,是刺蝟模式的,豎起刺,不分敵友無差別攻擊。

而楚小哥,典型的狗脾氣。

餘初秉著人道主義,等楚小哥基本上快吃晚飯了,才正式進入正題。

她看了一眼楚小哥的下半丨身,覺得人和人之間,果然還是陌生的時候最好打交道。

現在兩人都熟了,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下手了。

於是委婉的問了句:“楚先生,你這次去戲班,行李都帶出來了麼?”

楚小哥放下筷子,仔細思考了下:“我走的急,除了衣物和銀子之外,並沒有帶太多行李。”

“那——”她輕輕的咳嗽了一聲:“褲子帶夠了嗎?”

楚小哥板著的臉,如同這夜裡的燭火一般,一下子就紅了。

餘初看到楚小哥的傷口後,才知道,他爲什麼一天都沒有動靜了。

傷口又開裂了。

只是之前條件有限,傷口沒有縫合,這一次她帶了皮膚訂合器,原理跟釘書機一樣。

將傷口用生物材料釘起來,在傷口癒合中,會慢慢被人體吸收。

簡單來說,就是不需要特別專業的人員,也能縫合好傷口,而且傷口癒合後不需要拆線。

這樣,即使她離開了也沒有什麼關係。

不過在這之前,她要先將傷口從頭到尾處理一遍。

餘初問小二要來熱水後,餘初扶著楚小哥坐在了牀上,半蹲在他的身側,一手拿著手術刀,一手拿著紗布開始清理傷口。

難得的,楚小哥這次沒有從頭到尾閉眼裝死,也沒有低著頭沉默著。

“餘姑娘,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

餘初將壞死的皮膚組織切割掉:“嗯?”

“你可曾婚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