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多倫薩先生已經漸漸沉了臉色,端正肅穆地看着舞臺上的青年。
這位被公認脾氣很好的指揮大師,很少會有這樣鄭重的時候,此時此刻他目光誠懇地看着戚暮,雖然沒有再開口,但是卻產生了一種他在等待着對方答案的感覺。
聽了多倫薩先生的話,另外四位評委也紛紛轉首看向戚暮。他們也很好奇是什麼給了這位年輕人靈感,讓他作出瞭如此動人的旋律。
只見戚暮鎮定從容地點點頭,微笑道:“多倫薩先生,其實這次在抽到這首《d大調》的時候,我真的很驚訝。想必這首曲子的知名程度已經不用我多說了,而事實上我也承認,我對這首曲子的每一個音符都已經銘記於心、滾瓜爛熟,就算您讓我現場哼唱出來,都沒有任何問題。”
青年坦誠的話語讓樂團首席安東尼輕鬆地笑了笑,只聽戚暮繼續道:“其實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在想……爲什麼在一段小廣板之後,會是一段快板呢?這樣的反差真的很大,讓我在第一次練習的時候覺得非常奇怪。”
戚暮說的很久,事實上,真的是太久之前的事情了。
上輩子在他進入日內瓦音樂學院前,戚暮接觸的比較多的是莫扎特、梅紐因、海菲茨等大師的曲子。那時候他也比較年輕,對太過深沉的感情還無法把握,等到後來進入學院後,他才更多地接觸到了貝多芬的曲子,同時也接觸到了這首《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
戚暮上輩子剛進入學院的時候,真覺得與同學相比,自己所差的東西太多。他差的不是天賦、也從來不是勤奮,而是那從小到大因爲家世等原因帶來的各種優勢,於是他加倍努力地在一年間填補了這些差距,同時也在高強度的練琴中,對這首《d大調》產生了一些疑問。
很多小提琴手第一次接觸《d大調》的時候,都是一個樂章一個樂章的練習。而等到正式演奏的時候,大多數都會有樂團伴奏,也沒有機會將三個樂章沒有間斷地連續演奏下來。
但是戚暮上輩子可沒有那麼多悠閒的時間,因此他在第一次接觸這首曲子的時候,就勤奮地連續練習了7個多小時,將完整的三個樂章全部理順。
因此,他也發現了——
小廣板之後瞬間接快板,真的是一件很突兀的事情啊!
有樂團的伴奏還不感覺那麼明顯,但是沒有了樂團伴奏後,真是突兀得讓當時的他有些不理解起來。
戚暮上輩子也研究這首曲子一段時間,但是卻沒有得到太多的想法。然而當他這輩子擁有了絕對的音感後,他卻倏地察覺到,或許……改編一下這首曲子,會有更大的收穫?
一般而言,只有作曲家、指揮家才能將一首曲子改編得十分和諧,因爲他們超強的耳力和對每個音符的掌控已經超出普通的音樂家的範疇。
戚暮自然沒有得到過這方面的訓練,但是這並不妨礙他改編這首曲子——
因爲他擁有絕對音感。
將自己的答案全部說出去後,評委席裡也是稍稍驚了驚。
首席安東尼又問了一遍“你確實是在今天才打算改編這首曲子的嗎”,而等戚暮再次肯定地確認後,連第二指揮莫托爾都是長嘆一聲氣,感慨道:“唉,在幾十年的訓練後,我的音感也已經可以勉強算是絕對音感了,但還是沒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改編貝多芬的曲子啊……”
第三指揮納扎特則是調侃道:“你要是擁有天生的絕對音感,那不就成了奧斯頓·柏特萊姆了?”
幾人又說笑了一番後,多倫薩先生看向舞臺上的戚暮,臉色依舊冷靜鄭重。但是慢慢的,他卻緩緩笑開,然後頷首道:“小七,你的心思很細膩,對於這樣細小的節奏問題都能注意這麼仔細,真是讓我很震驚。或許原版的交·響·樂《d大調》仍舊是貝多芬大師的更爲出衆,但是我個人認爲,在小提琴獨奏上,你的這首曲子更爲熱烈激昂。”
頓了頓,多倫薩大師又笑着道:“小七,感謝你爲我們帶來了這首美妙的《d大調》,不知道你是否願意在今天晚上,在這個美妙的新年之夜,和我一起共進一頓美好的晚餐,歡迎你到我的家中來作客哦!”
戚暮聞言微微一愣,心中瞬間閃過一道靈光,等到他徹底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猛地意識到:多倫薩先生這是承認他了?!
但是接下來,俊秀漂亮的青年卻是微微搖首,微笑着說道:“謝謝您的邀請,多倫薩先生,但是我今天晚上要去蘭斯大師的家中和他一起度過新年。”
聽了這話,多倫薩大師也沒有再多說什麼,他自己還有妻子孩子可以一起過年,而蘭斯在維也納卻是孤身一人,這個孩子有去陪對方的心思,是好事。
等到戚暮離開演奏廳的時候,他剛剛將演奏廳的大門帶上,門還沒關緊,便聽到樂團經紀人塔克曼先生打趣地說道:“所以說……我們辦了這麼一場隆重的招募會,最後結果還是選戚暮作爲副首席?嘿莫托爾,你別瞪我,難道你認爲接下來會有人演奏出比剛纔那首《d大調》還要出色的曲子嗎?我可不信!這世界上哪兒來那麼多天才,還都集中在咱們維愛的招募會上了?”
戚暮剛走出一步,便聽到樂團首席安東尼先生笑道:“不,塔克曼,其實今天的招募會也不算是白費,它還有一個好處,至少……它讓我真正地看到了這個孩子的實力。我想,在我離開樂團以後,這個孩子一定會帶着樂團成員,讓維愛達到一個新的高度。”
嘆了一聲氣後,第三指揮納扎特也是笑着感慨:“這真是一個人才涌現的時代啊!安東尼,我真是覺得我們早生了幾十年。在現在這個時代裡,有奧斯頓·柏特萊姆,有克多裡·斯勞特,有珍妮·亞克里斯……還有戚暮。他們是多麼的年輕,而我們已經慢慢老去!但是能見證他們的崛起,真是我這一生最幸福的事情。我相信,戚暮這個孩子一定可以成爲下一個克多裡!”
聽到這的時候,戚暮腳下的步子微微一頓,他詫異地轉身看向納扎特洛夫斯基先生。
這位來自俄羅斯的指揮家竟然將他與閔琛、克多裡,以及德累斯頓交響樂團的首席珍妮相提並論,這樣的評價對於現在的戚暮來說,實在是太高了!
但是下一秒,多倫薩先生的話卻讓戚暮徹底地怔住:“我親愛的納扎特,你竟然認爲這個孩子只會成爲下一個克多裡嗎?這個世界上或許會有第二個克多裡,但是請你相信,我認爲——”
“世界上再也不會有第二個戚暮!”
燦爛溫和的陽光透過音樂之友協會大樓的落地大窗照射下來,爲青年黑色的髮色鍍上一層金邊。那雙淺色的眸子慢慢地睜大,戚暮怔然地望着演奏廳裡那位德高望重的指揮大師,卻見後者似乎心有靈犀地往自己的方向微微一笑。
下一刻,大門“卡擦”一聲關上。
但是多倫薩先生的聲音卻久久地在戚暮的耳邊迴響。
這句話在很多年後,成爲了維愛內部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