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短髮被漆黑的大帽子遮住了,脖子也圍了起來,只剩下那雙好看的眼睛,秀挺的鼻子和可愛的嘴巴露在外面。
高羚呆呆的看着她,很久都沒有說話。阿飛不願再跟着高羚在新河邊來來去去,便攙扶着他的母親回家去了。只剩下我,高羚,馬克,小可四個人在雨中站立着。
“你不是說你不回來嗎?”我問小可。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高羚就插了話進來,“你就是小可?”
“嗯,我好像不認識你。”小可一臉茫然的向我求助。
“她是陳妙在B市的朋友,高羚。”我介紹道。
小可點了點頭,微笑着說:“你好,我也是她的朋友,今天專門過來送送她。”
誰知高羚卻冷笑一聲,毫不留情的說:“朋友?你可算不上她的朋友吧!”
小可愣了愣,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阿飛,最後目光定格在了高羚手中的骨灰盒上,“如果你非要我說是情人的話,其實我也不介意。”
“我介意。”
“爲什麼?”小可平靜的問道。
“因爲我纔是。”
馬克驚訝的瞪着她,“J,你說什麼?”
高羚沒有做任何辯解,她抱着骨灰盒從小可身邊擦肩而過,繼續沿着新河往前走。
我緩緩走到小可跟前,單手摟住了她的肩膀,“算了,跟哥回家吧!雨這麼大,別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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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可望着高羚離開的方向,嘴裡唸叨着:“春天到了,種子發芽了。”
“嗯?什麼種子?”我不解的問她。
“沒什麼,我們回去吧!”
......
回到家之後,我們換了衣服,跟爸媽圍坐在了一起,所以我也不好問什麼。只得等到晚上,才悄悄進了小可的房間,跟她談了談心。
“躺牀上來吧,冷。”小可說。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一幕,心裡又開始噁心起來,“算了吧,我不冷。”
“神經病,我說的是我冷,你快上來暖牀。”說着她掀開了被子,愣是把我扯到了牀上。
“喂,你是不是很緊張?”她笑着問我。
“沒有啊。”我確實很緊張,只是並不是小可所理解的緊張,往事在我的腦海裡揮之不去,我怕自己隨時都有嘔吐的可能。
好在她馬上就說起了別的事,轉移了我的注意力,“我跟他離婚了。”
“開什麼玩笑。”
她嘆着氣,“沒開玩笑,真的,所以我纔有時間回來看看陳妙。”
“爸媽知道嗎?”我關切的問道。
“不知道,就這幾天的事兒,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們,要不你有空了跟他們說說。”她突然用手環住了我的脖子。
“我看是你自己不敢說吧,放心,這事兒我絕對不會多嘴的,你還是自己看着辦吧!”我預感到情況就要朝我無法控制的方向發展過去了。
小可一點點的靠近着我,她在我耳邊輕輕的呼着氣,“有件事情我想做很久了,你猜是什麼?”
我稍稍的往外挪了挪,“我怎麼知道。”
但是她的手臂立即又纏繞了上來,“初中的時候,你還記得,有一次我跟一箇中年男人...”
“時間不早了,我回去了,你也早點睡覺吧。”我打斷了她的話,試圖起身,但是小可卻緊緊的抱住了我,她柔軟的身體貼着我的後背,雙手覆蓋在我的胸膛上,“哥哥,別走好嗎?”
我的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我不敢開口,怕一開口,就會吐出些什麼來。
她開始解開我的睡衣,輕輕的觸碰着我的每寸肌膚,我的身體越來越緊,整個人都像被冰凍了。
小可不可置信的囈語着,“你,你,爲什麼你沒有反應?不可能的,難道你都沒有感覺嗎?”
我緊閉着嘴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語言再怎麼詭辯,身體卻很誠實的在否定着一切,過了今晚,就什麼都瞞不住了。
“徐平,難道你,你是GAY?不可能,初中那會兒你都有反應的,你到底怎麼了?要去醫院看看嗎?”
我終於還是吐了,這口氣忍了十年,如今吐出來,總算輕鬆了許多。小可在我身後嚇壞了,她不停的拍着我的後背,“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待緩過來後,我什麼也沒說,只是拿起衣服,走出了她的臥室。只是我沒想到,她會那麼不懂事的追過來,繼續質問我,“徐平,你給我解釋清楚,你到底怎麼了?你生病了嗎?”
兩個人,黑燈瞎火的在客廳里拉拉扯扯的,我不搭理她,她說話的聲音卻越來越大了,直到她媽媽的臥室打開了一條門縫,“你們倆大半夜不睡覺在幹嘛呢?”
小可終於鬆了手,我也纔回到了房間。只是那晚,我毫無睡意。也許明天,一切就都變了,不再有我熟悉的一切,我也不再有秘密可言。有些事情,不管我願不願意去面對,真相終究是燒碎了包裹它的那層紙冒了出來。我逃避得了一時,逃避得了一世嗎?
可是我還一點都沒準備好,我還不知道怎樣去面對這個世界的惡意,如何爲自己辯解,如何在冷漠中生存。
第二天起牀後,果然小可的媽媽看我的眼神不一樣了。她看見了我倆衣衫不整的在客廳里拉拉扯扯的,肯定是猜到了些什麼。但值得慶幸的是,她並沒有拆穿些什麼,她只是催促着小可快點回去陪她的老公。
小可前腳剛出門,後腳我就收到了她發來的信息:
我在河邊等你,你出來,我們談談。
我沒回她的消息,她便一直打電話過來。掛斷了無數次後,她又發了條消息:
徐平,難道你想讓我當着爸媽的面找你談?
我無可奈何的回覆了她:
你等會兒。
懷着無比忐忑的心情,我在河邊找到了小可。一見面她就問我:“昨晚的事兒到底怎麼回事?你給我說清楚,可別敷衍我,我們又不是小孩子了,沒什麼不可以說的。”
“你想讓我怎麼解釋?”我反問她。
“你是gay嗎?”她乾脆了當的問我。
雨雖然停了,但地面還是溼的,新河的水也還渾濁。我嘆了口氣,“對,我是。你滿意了吧!”
小可忽然就哭了,反倒讓我手足無措起來,我慌張的問道:“你哭什麼呀?”
“沒什麼...就是...難過...”她口齒不清的說着。
“喂,別哭了。你不都還喜歡過女孩兒麼,這個時候,犯什麼神經病!”
小可一邊擦着眼淚,一邊點頭說着:“嗯。”
“陳妙還真是會挑地方,以後看見這新河,都難免想起她了,真是死了都不安生。”我突然撐着欄杆,感嘆道。
“瞎說什麼呢!她又沒得罪你,你纔是,她都死了,你還說她壞話。”
我轉頭看着頂着一頭亂糟糟短髮的小可,“你真的喜歡過她?我有點懷疑。”
她的表情突然僵住了,“怎麼扯起這些來,多少年前的陳年舊事了。”
“這不,人老了,就容易懷舊嘛!反正她也不在了,你說說又能怎樣?”
小可深吸了一口氣,皺着眉,又晃了晃頭,像是努力在回想一個夢境似的,“嗯,當時是喜歡的。那個時候,她還是剛高中畢業吧,她很純潔乾淨。一種新鮮感?小鹿一樣無助的眼神?慌亂的樣子?我們也就是一見鍾情,瞭解也不深。她好像暗戀一個男孩子。”
“阿飛?”
“嗯,對,就是這個名字,她說阿飛跟一個男生在一起了,她感到很絕望。”
我暗暗的笑了,那個男生說的就是我吧,但是我並不打算告訴小可,這件事就讓它永遠的埋葬在我的心裡吧。
“那麼久了,有些事情我也記不清了,你倒是說說你自己唄,你什麼時候知道自己是gay的?”她饒有興趣的看着我。
“一直都不喜歡女生啊,就那樣知道的咯,總歸是不太正常的吧!也嘗試過,但就沒辦法勉強自己。”
她癟了癟嘴,“就像昨天那樣?”
我尷尬的笑了笑,“呃,差不多吧!”
“現在想來,幸好爸媽又生了一個孩子,我倆算是沒指望了。”
“你又不是隻能喜歡女的,怎麼沒希望了?”我調侃道。
小可的語氣怪怪的,又像是悲傷的,又像是得意洋洋的,“我不想再愛了,也不想結婚,我累了,看淡了,沒意思。”
我突然想起來她剛剛離婚的事,於是我笑着問道:“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們爲什麼離婚,大叔無法滿足你?”
她看着我,神秘的一笑,“我就沒指望過他能滿足我好嗎!我也不差他一個。”
“那是爲什麼?”
“這還不簡單,他也不差我這一個唄!”坦坦蕩蕩的說完這句她又問我,“你帶煙沒?”
我搖搖頭,“沒。既然你們彼此彼此,爲什麼不能互相將就將就?”
她衝着我嘚瑟的一笑,“我可以,但是別人不行。”
我無奈的嘆了口氣,“你還真是自信,只准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小可啊,你這麼亂來也不是一兩天了,你就沒打算安安穩穩的過日子?現在是還年輕,但是很快也就會老了,到時候,你可想過怎麼養活你自己?”
“你這是杞人憂天,你知道嗎?到時候,自有到時候的活法。人不是一天老的,錢也不是一天沒了的,總得有個過程,總會習慣的。反正你能活着,就代表跟過去相比,你改變了,變得更適應當下,這樣你也才能活着,存在即是合理。就像我,以前也不愛錢,但現在誰還敢說這話?我書唸的不多,但是道理也就這樣了,你多想想就能明白了。”
“我懂你的意思。我想說的是,有準備的改變,主動的改變是會讓你越來越好的,但是像你說的那樣,被動的改變,沒準會越來越差。”
小可狠狠地瞪了我一樣,我知道她討厭被否定,“我運氣好,不會變差的。而且,想這麼多,萬一明天就被車撞死了,那還有個屁用!好了好了,別瞎BB了,陪我去買包煙。”
我跟在她的身後,不依不饒的說:“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敢確保以後的你不會後悔嗎?”
她一邊跟老闆要了玻璃櫃第三排架子上的萬寶路,一邊對我說:“徐平,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是個事兒精呢?煩不煩,你哪來這麼多問題,你是十萬個爲什麼嗎?”
我抓過她的手臂,讓她正對着我的視線,“我很認真的在問你。”
她癟了癟嘴,“好,那我也認真的回答你。這個世間有很多選擇,比如晚上吃火鍋還是吃烤肉,當公務員還是進企業,早睡還是晚睡,跟一個朋友深交還是絕交,真的太多了。這就好比說我在1000種活法中選了一種,然後你問我不想過其他999種生活嗎。我當然想。但是想僅僅代表我好奇,代表我願意承認這份遺憾的存在,但我並不後悔我的選擇,如果有下輩子,下下輩子,我當然願意去嘗試剩下的999種,只是這輩子,我已經選了這一種了。”
聽完她的話我竟無言以對。的確,我的生活方式,別人的生活方式,未必就適合她,未必就會讓她比現在快樂多少。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我眼裡的她是錯的,但也許,她眼裡的我也同樣荒唐。
毯子,我突然覺得小可跟你並不是偶然,要是當初你們的運氣能再好點,你們一定會成爲彼此最好的知己的。只是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
你知道,其實我還挺羨慕你的。因爲死亡就是一切的終結,也包括了活着的煩惱。你總算不必再糾結了。你的呼吸已經與大自然連結在了一起,有這世間萬事萬物與你同呼吸,同患難,想必你的孤獨也就到此終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