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奴站在夕陽的餘暉裡,身上穿着藍色的舊衣物,袖子和領口處都打着補丁。殷暖卻隱隱覺得,這樣一幅清雅的畫面,勝過他看過的所有裹着綾羅綢緞、戴着金釵步搖的美人。
看見殷暖醒來,水奴眼裡的驚喜還未及浮上,就被驚訝給取代了。她走到牀榻邊,把粗瓷碗放在矮桌上,而後疑惑的看向殷暖道,“五郎君你方纔稱呼婢子什麼?”
“阿姊!”殷暖笑了笑,又強調了一遍。而後說道,“先前吾迷迷糊糊之中,恍惚聽見你叫我阿弟,本來想要回應你的,只是怎麼也睜不開眼睛。”
“這樣。”可能是自己和老翁說話的時候他意識曾清醒過。
“怎麼?”見水奴沒回話,殷暖有些小心翼翼的說道,“吾心想既然你這樣說必然有你的道理,便也如此稱呼。可是吾理解錯了嗎?”
“怎麼會?”水奴扶他坐起身來,探了探他的額頭見高熱已經退了,總算是鬆了口氣,“老人家找來的草藥果然很有用,這麼快就退熱了。五郎君可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
殷暖搖了搖頭,心裡有些失落。
水奴擡起矮桌上的粗瓷碗道:“老人家說,再把這一劑喝完應該就沒事了。”
殷暖見她拿起勺子正打算喂自己,忙伸手接過來,一仰頭三兩下喝完了。苦澀在嘴裡瀰漫開來,藏在被子裡的手悄悄握緊忍耐住,不在面上表露出來。
水奴接過空碗放好,見他眉頭都快皺起來了,忍不住伸手在他眉心輕輕揉了一下,淺笑道:
“這藥本來就苦,你再這麼喝不是更苦嗎?”
殷暖被她突然拂上來的手指怔愣了一下,只聽水奴又說道:“因爲是出門在外,不好暴露五郎君的身份,故而婢子才撒謊說和五郎君是姊弟關係。冒犯之處,還請五郎君見諒。”
“不介意的。”殷暖下意識的連連搖頭,有些赧然的看向水奴,“吾覺得,阿姊這個稱呼挺好的。以後也可以這樣叫嗎?”
水奴點頭,“五郎君若是不介意,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回府之後萬不可如此。”
“吾明白。”殷暖點頭,神情溫柔的臉上帶上些許欣喜,“阿姊可知此處何地,爲什麼吾落水之後會在這裡醒來?”
水奴便大致說了一下之前情形,自是略過其中艱辛不提。
“所以那個時候阿姊你也跟着跳船了嗎?”
水奴點點頭,說道:“先前看見有個婢女從你屋子裡出來,雖然距離較遠又背對着看不清長相,但是她身上的一個玉墜子婢子之前在宣羅院裡曾看見過。後來看你小心謹慎的出門,婢子心裡懷疑,便跟着出去了。”
殷暖忽然插話道:“阿姊你纔剛說過出門在外不易暴露身份,所以也應該換個稱呼纔是。”
“呃……水奴猶豫了一下,點頭道:“好的,阿……”頓了一下,終於還是不好太過冒昧說出“阿弟”二字,想了想開口喚道:
“暖暖!”
殷暖愣了一下,而後脣角翹起來,愉悅的應道:
“哎!”
水奴笑了笑,而後嚴肅道:“之前我聽你和殷蘿似乎提起關於我身世的話,具體怎麼回事,難道你就因爲這一件事便獨自前去見她,而後置自己於危險之中嗎?”
“吾前去問個究竟並非是不相信你。”殷暖見她生氣,柔聲寬慰道,“吾也知曉阿姊你並非因爲這個生氣,而是惱我輕易相信四阿姊讓自己陷入險境是不是?”
水奴無奈,“既知是輕易信人,爲何還會中計?”
殷暖道:“因爲四阿姊說她知曉關於你在建康惹上的仇家一事,雖然你一直未表露什麼,但是偶爾憂心忡忡的,吾便猜想你可能是在擔憂仇家還未放手。便想着找四阿姊問個明白,趁着這次建康之行也好把這件事解決清楚,讓你安心。誰知最後反而拖累了你。”
水奴心裡又是感動又是酸楚,“你自己還病着呢,怎麼就拖累我了?”
殷暖拉過她的手,把她袖子挽上一些,看着她小臂上的傷口道:“這不就是嗎?你水性那麼好,上一次就是因爲我才傷了一次,這次又是如此。”
水奴抽回手,放下袖子,開口道:“今後暖暖要是想知道什麼,直接問我便是。”
殷暖擡頭注視着她,“阿姊你什麼都會說嗎?”
若是幫助別人,水奴自然是積極的,但輪到她自己,卻不管什麼都只是隱瞞着。
天色漸漸昏黃,只剩下一鞭殘照落在兩人身上,半響,水奴聽見自己的聲音說道:
“會,只要你問,我什麼都會說的。”
殷暖笑起來,眸色晶亮“那隻要是阿姊你說的,吾都相信。”
水奴聞言怔住,此時夕陽徹底西沉,太陽的餘暉從屋裡剝離,天色瞬間便陰沉下來。
“小娘子,小娘子。”屋外傳來老翁的呼喚聲,“小郎君可醒來了?”
水奴忙應了一聲,老翁又道:“如此就好,魚湯熬好了,快些出來喝湯吧!”
水奴道過謝,回頭對殷暖道:“暖暖你可好些了,有不舒服的地方嗎?”
殷暖搖頭,雖然頭有些暈沉,身體有些痠軟,但都可以忍受。他掀開被子下了牀榻,這才發現自己身上也穿着打了補丁的乾淨衣裳。
“阿姊走吧!”他走過去拉起水奴的手,“出去喝魚湯去。”
門外視野很是開闊,最遠處是黛青色的山的輪廓,而後是一條長長的綢緞般的江水,因爲離得較遠,只聽見隱隱約約的流水聲;背後是山,左右是樹。
院子柵欄的樹枝上晾着兩人的衣物,中央有一個很大的葡萄架,葡萄葉子早已經落盡,架子下面有一個簡陋的石桌,桌上放着一個鍋子,一陣陣魚的清香從裡面傳來,桌旁幾個石凳。上面坐着一老一少兩個人。
年老的就是先前揹回殷暖的老翁,年輕的弱冠之年,看起來很是憨厚精神。
看見兩人出來,青年忙起身讓座。
“郎君、女郎請這邊坐!”
殷暖兩人道過謝坐下,老翁給兩人舀了魚湯,問殷暖道:“郎君身體可大安了?”
殷暖點頭,伸手接過湯碗,邊謝過老人家的救命之恩,又認認真真的回答老翁的一些其他問題。
一頓飯安靜祥和的吃完,夜幕降下,於他們而言,這一日便也結束了。而對另一個地方來說,或許只是噩夢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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