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懷走出霍輕舟暫居的小院子時,天色已經全黑。展懷心情很好,有些事情一定是要與旗鼓相當的人一起做,無論成敗都會痛快淋漓。
這個時候,小九應該已經回到雙井衚衕了吧,展懷想到。
可是他想錯了,霍柔風並沒能順利回到京城。從豐臺到京城不遠也不近,霍家拉腳的都是健馬,兩個時辰也就到了,但是她在半路上卻被人攔下了。
馬車忽然停下,張亭在車外說道:“九爺,我過去看看。”
稍頃,張亭回來,隔着車簾低聲說道:“九爺,是慶王府的蘇淺蘇公子。”
坐在車廂裡的霍柔風笑了,沒想到啊,躲過了錦衣衛,卻還是沒有躲過蘇淺。
這世上的事情哪有這麼多巧合。
霍柔風掀開車簾,探出半個身子,對騎在馬上的蘇淺坐道:“難爲蘇公子了,大冷的天,讓你等了我一天。”
蘇淺笑得雲淡風輕,偶遇被識破好像並不尷尬:“無妨,九公子值得我一等。”
霍柔風哈哈一笑:“我怕冷,離不開這車廂,蘇公子若不嫌簡陋狹小,那就進來坐吧。”
爲了避開錦衣衛的耳目,霍柔風坐的是鋪子掌櫃們出門辦事用的騾車,把騾子換成馬匹,車外沒有霍家的標誌,除了拉車的馬甚是健碩以外,這駕馬車從外面看平平無奇。
但是這樣的馬車,蘇淺還是不會坐起來。
不是他嫌棄,而是他一定不敢。
霍九爺是金子堆出來的人兒,出門能不帶着人手嗎?你就不怕我在馬車裡收拾了你?
霍柔風美滋滋地重新坐回到馬車裡,抱着手爐,靠在鬆軟的大迎枕上,蘇淺你願意給我當保鏢,那就騎馬在旁邊跟着吧。
可是她得意得太早了,一顆花生米還沒有嚼完,車簾一揚,蘇淺坐了進來。
這駕馬車裡面很是狹小,僅容兩人面對面坐着,而且還要膝蓋頂着膝蓋。
不過,九爺靠的是蘇州雲三娘子的刺繡迎枕,腿上搭的是杭州錦繡莊的煙霞疊染蠶絲被,車廂頂上掛着銀薰球,銀薰球上的花紋重重疊疊極是繁複,仔細一看竟然是隻有苗疆匠人才會的拉絲技法,苗人不與漢人往來,苗人物件本就難得,苗疆匠人打造的漢人器具,就更是有錢也買不到了。
銀薰球裡的薰香是寶香齋的綠梨暖,據說太后年輕的時候最喜這款香料,那時民間根本買不到綠梨暖,先帝殯天后,太后日常只用檀香,寶香齋的綠梨暖才重又售賣,只是價格也極是漂亮。
九爺面前那個特大的水杯更不是凡物,這是江西黎大師燒製的,杯薄如紙,卻不知加了什麼配料,摔到地上也不會碎,據說,此杯只有三隻,沒想到其中一隻就在霍九手裡,而且沒有擺到珍寶閣上,就是真的拿來喝茶了。
至於茶,蘇淺只是聞了聞,便知道是有市無價的大紅袍,每年送進宮裡的貢品也爲數不多,民間更是難以見到。
蘇淺只是把車廂裡掃了一圈兒,霍九沒有誇張,他這馬車確實簡陋狹小,不過裡面這幾樣就能值萬把兩銀子。只是這些東西也要是懂行的人才能看出來,就如霍九小手拿着的那隻誇張的大杯子,恐怕還會有人以爲這就是小孩子的玩藝。
霍九的品味,雖說都是銀子堆起來的,可卻沒有商人的傖俗,反倒有幾分貴族子弟的雅緻和不羈。
想到這裡,蘇淺的嘴角勾起,即使是慶王這個頂尖兒的貴族子弟,也早就沒有了少年時的不羈,取而代之的是小心謹慎。
霍九還小吧,長大以後不知是什麼樣子。
“蘇公子看夠了嗎?”霍柔風打斷了他的思緒。
蘇淺微笑:“九公子是個雅人。”
霍柔風打個哈哈,擡擡手裡的大杯子:“不好意思,這馬車不是我的,車上的東西全都拿走了,我出門只這一隻杯子,就不請蘇公子用茶了。”
杯子裡的大紅袍,是展懷給她的,她才捨不得給蘇淺喝呢。
蘇淺笑了:“無妨,回到京城後我請九公子喝茶。”
霍柔風誇張地聞聞茶香,然後咕咚咚喝了幾口,這種大杯子,最適合牛飲了。
蘇淺失笑,他要收回剛纔的話,哪有這樣喝大紅袍的。
不過......
“冬茶生長緩慢,產量極低,據說即使是在武夷,冬片也價比黃金,宮裡的採辦們即使能夠收到冬片,也不會送進宮裡,免得皇上喝上癮了,再要的時候又尋不到,到時遭殃的還是他們,因此能夠送進宮裡的,都是一年前的春茶。”
“春茶香在水上,冬茶香在味上,九公子的這杯茶,濃郁醇厚,應是冬片無疑。”
“宮裡也喝不到的冬片,從採摘炒製出來到現在,恐怕也只有月餘,武夷遠在福建,翻山越嶺而來,即使快馬加鞭運往京城也要一個月的時間,這天底下除了閩國公府,想來也只有九公子有這個口福了。”
蘇淺慢慢悠悠地把一番話說完,霍柔風一口茶差點噴到他的臉上。
和這種人相處真是太累了,他聞聞味道,就能說出一大堆,且,還真是有道理。
霍柔風放下手裡的杯子,重又捧起手爐,直截了當地說道:“行了,蘇公子就不要咬文嚼字了,聽着真累,我家有商隊,也有茶葉鋪子,哪裡的茶葉九爺我喝不到?大紅袍是貢品,老百姓不能喝,可是九爺有錢啊,九爺高興了,自己在武夷山買下幾棵茶樹,悄悄養在山旮旯裡,種出的茶只給自己喝,皇帝喝的叫大紅袍,九爺喝的叫大綠袍大白袍行了吧,你能說我逾制嗎?”
“你聞得沒錯,這就是冬片,只不過不是大紅袍,是九爺家的大綠袍。”
“蘇公子爲何不學學你那位已過萬重山的朋友,說話開門見山,不要旁敲側擊行不行?我知道你讀書多,可也不用在我面前賣弄,我不學無術,斗大的字識不到一筐,你賣弄我也聽不懂,你累不累?”
“唉,若是明年我家大綠袍能多收幾兩,就給蘇公子送過去,也免得你爲了一杯茶叨叨半天,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