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花開似錦,小夜的臉上卻是死氣沉沉。
這姑娘也纔是花信之年。
展愉心中微酸,擺手讓小夜免禮,採荷搬來繡墩兒,展愉坐下,端詳着小夜。
因爲是在自己院子裡,小夜沒有戴面紗,她的臉上縱橫交錯幾道疤痕,讓一張嬌俏的臉蛋看上去猙獰可怕。
鍾夫人那麼剛毅的人,看到小夜的臉後,回來後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很久很久。
“小夜,謝夫人又給張老太醫的公子寫了信,已經派人送過去了,你的病不一定就無藥可醫。”
霍柔風原本是想請張老太醫給小夜醫治的,可是當時很不巧,她派的人去了之後,才知道張老太醫剛剛過世,張老太醫的兒子深得其父家傳,可是他正在守孝,霍柔風自是不方便請他過來,這件事便拖了下來,如今雖然不足一年,可是小夜的病已經不能再拖了,謝紅琳便親自給張老太醫的兒子寫了信,派人送了過去。
謝紅琳的病全靠張家父子,她出手素來闊綽,那兩年裡,張家除了從霍柔風手裡得到不菲的報酬,也沒少拿謝紅琳的賞賜,因此謝紅琳與張家的情份,不僅僅是人情,還有錢情。
張家雖然懸壺濟世,可該賺的錢從不少賺一分,謝紅琳對此非常瞭解,因此她在信裡也許諾了豐厚的報酬。
對謝紅琳而言,小夜不僅僅是個丫鬟,她還是救過自己女兒的人。
謝紅琳自幼在關外長大,她與祖上的女帝以及自己的女兒霍柔風所不同的,是她的身上有着濃厚的江湖氣息,小夜救了她的女兒,無論小夜是不是丫鬟,就都是她們家的救命恩人,對於恩人就要知恩圖報,況且,只要是金銀可以辦到的事情就不算是事情。
聽說謝紅琳親自給張家寫了信,一旁的採荷歡喜地對小夜道:“這下好了,張大夫一定會給謝夫人面子的,那時謝夫人的病大好了,張老太醫居然對謝夫人說,你怎麼好得這麼快啊,否則我就能把我孫子的孫子娶媳婦的錢賺出來了。”
這當然是笑話,張老太醫說出來爲自己的醫術自謙的,採荷說出來則是逗小夜高興的。
就連展愉眼中也有了笑意,他對小夜道:“不要想太多,等到張大夫來了,我會陪他一起過來。”
展愉並沒有多留,他忽然發現,他越來越受不了這種場面了。
可能是一個人住得太久,也可能是離開京城後無所事事了太久,更有可能是他看到小夜時,想起了芳儀。
芳儀也才三十出頭,卻好似已經活了一輩子,做過公主,做過工具,成過親,做過寡婦,活過,也死過。
此時的芳儀是否也坐在那座小田莊裡,望着滿院奼紫嫣紅,默默地數着日子呢。
展愉去給鍾夫人請安,順便去看阿裳。
他臨來的時候,先去買了兩尾小金魚。
他也不知道這樣是好還是不好,每當他心情不舒暢時,就會去看阿裳。
阿裳愛笑也愛哭,是個活潑的小姑娘,連話還不會說,就會揮舞着小拳頭了。她膽子很大,有一次展愉看到阿裳扯着小乖的耳朵哇哇大叫,他給嚇了一跳,鍾夫人卻司空見慣。
原本展愉還想把金豆兒和小乖帶到自己的宅子裡,他以爲小孩子會怕這些狗啊狼的,卻沒想到阿裳不但不害怕,反而和它們很親近,於是他也就不去管了,只是私底下叮囑阿裳身邊的人要小心,畢竟是畜牲,惹急了也是有獸性的。
今天他來的時候,阿裳正在花園裡,地上鋪着厚厚的毯子,阿裳穿着兩截的短衣褂,露出嫩藕似的小胳膊小腿兒,正在毯子上賣力的爬着,手腕和腳腕各帶着一串小銀鈴,叮叮噹噹,很是有趣。
“阿裳,看看二伯給你帶什麼來了。”展愉把裝着小金魚的瓷盆端到阿裳面前,阿裳的目光立刻就被那兩尾小金魚吸引過去了。
看着她那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跟着小金魚遊走,展愉心情大好,小侄女果然是隨了她娘,喜歡這些活物兒,可是下一刻,展愉就想收回自己的想法了。
因爲阿裳把小手伸進了瓷盆裡,居然真讓她抓住了一尾小金魚,然後阿裳張開小嘴,便把金魚放進了嘴裡!
乳孃和丫鬟又是摳又是哄,總算把那尾小金魚從阿裳小姑娘的嘴裡解救了出來,阿裳爲此很傷心,抱着她娘留給她的大布猴子哭得地動山搖,至於那條被解救出來的小金魚,已經奄奄一息,被丫鬟和它的同伴一起放到小池塘裡放生了,也不知能不能活下來。
鍾夫人心疼寶貝孫女,對展愉好一通埋怨:“你啊,就該讓你也當一回爹,就知道什麼該給小孩玩,什麼不該給小孩玩了,你自己到了四五歲時,還是見什麼都往嘴裡塞,阿裳纔多大的孩子,你給她金魚,她以爲是吃的,當然要放到嘴裡了。”
面對鍾夫人的嘮叨,展愉沒有反感,他反而覺得很有趣,原來小孩子會把金魚當成吃的,原來自己小時候也這樣。
對了,五弟妹轉過來的信裡,有一封是花三孃的,花三娘說蘇淺截下了符清的兒子,現在就養在小田莊裡,芳儀對那孩子很好,還讓人給孩子縫了新襪子。
普通女子到了芳儀的年紀,都是快要做婆婆的人了吧。
等到阿裳要出嫁的時候,五弟妹也就和芳儀現在差不多的歲數。
芳儀也是想有孩子的吧。
展愉搖搖頭,不讓自己繼續去想。
回到住處,他畫了兩尾小金魚,然後去了無名的煉製坊,找了木工,用木頭做了兩尾金魚。
金魚的身子分成幾節,可以前後擺動,展愉原是想給金魚塗上顏色,又想起阿裳喜歡啃東西,擔心顏料吃到肚子裡不好,便讓人把金魚的木頭打磨光亮,沒上顏色,帶着淡淡的木香。
阿裳見了,果然一口咬上去,沒過一會兒,兩條小魚便溼淋淋的,都是她的口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