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入夜時,我想起了還住在醫院的啞巴,於是買了些水果提過去看他。
啞巴這次受傷很重,幾乎相當於在鬼門關前撿回來一條命,醫生都說他能搶救回來,已經是個奇蹟。但啞巴本人似乎對這項奇蹟並沒有放在心上,我前前後後看過他幾次,起初他是昏迷狀態,後來身體虛弱,需要靜養,因此由很多問題,我也沒追問。這次去看他時,啞巴已經恢復了大半,醫生說再觀察幾天就可以出院。
這是個vip單間病房,擺設居家,我記得挺貴的,但這錢是啞巴自己出,也跟我沒關係。讓我意外的是,他坐在茶几旁邊,茶几上放着一些零散的紙張還有鉛筆,除此之外,啞巴手裡拿着一個讓我意外的東西,是一個平板電腦。
他似乎是通過這個電腦在跟什麼人聯繫,見我進來時,冷冷的看了我一眼,隨機將平板電腦放在了茶几上,微微擡了擡下巴,示意我過去。即便是剛剛從死亡線上回來,這人也依舊不改高傲的本色,但我能察覺出,我們之間的氛圍沒有那麼劍拔弩張了,或許是這段時間的積累,也或者是我習慣了啞巴的態度,反而覺得沒之前那麼難以忍受了。
我觀察了一下他的臉色,恢復的很不錯,緊接着,我的目光落到了茶几上的紙張和平板電腦上。平板已經被他順手關閉了,看不出什麼,但那幾張紙上卻可以看出,像是什麼建築物的結構圖。
一般倒斗的和考古的,都擅長繪圖,這是一門兒基本功,記錄地形,對古墓結構進行分析,都需要用上。因此這幾張紙上的結構圖,畫的十分工整,看不出什麼修改的痕跡,一眼望去,就像是打印在紙上的一樣。
我沒說話,將紙張拿起來一張張細看,我發現這幾幅圖很古怪,不是某個完整的建築圖,反而像是截取了某個建築物的某一點畫出來的。在這些圖案旁邊,還備註了一些字體,我發現,竟然是日文,應該是啞巴寫上去的。
我覺得有些諷刺,揚了揚手中的紙,道:“吳先生,你真的是日本人嗎?”我可以很確定,吳水跟我們陳家一定有着匪淺的關係,是個貨真價實的中國人。但一箇中國人,在寫字時,會第一時間選擇使用日文,實在是一件令人很看不過眼的事,地理位置和國家利益,促使中日成爲世代的仇家。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想,但當我看到一箇中國人,將日語作爲第一使用語言時,心裡是很不舒服的,特別是這個人還和陳詞長得一模一樣。
啞巴顯然聽出了我的諷刺,但他沒有表示,身體懶懶的靠在沙發上,冷冷道:“有話快說。”
我道:“我來這裡的原因你應該很清楚,這麼久了,是不是該給我一個答覆了?”
啞巴沉默了一會兒,嚴格來說,是閉着眼睛一聲不吭,在我幾乎以爲他是不是睡着了時,他才緩緩開口,淡淡道:“你想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對嗎?”緊接着,他拿起了桌面那幾張紙,漆黑的目光盯着紙上的圖案,冷冷道:“我一直在日本,但我知道,我不是日本人。”
我覺得他這話說的有些沒頭沒尾,但能撬動啞巴的嘴,已經很不容易了,因此我不敢打斷,而是沉默的往下聽。接着,在啞巴的敘述中,我聽到了一個讓人匪夷所思的事件。
根據啞巴描述,他是被一隻日本船隊,從海上救起來的,當時,啞巴身上穿的是潛水服,身上的證件是吳水。但很奇怪,經過身份證查證時,啞巴發現,這是一張冒名頂替的身份證,也就是說,世界上有吳水這個人,但不是啞巴,這張身份證是假的。
當然,這是後來的事。
救啞巴的是日本的一隻遠洋捕撈公司的船隻,這家公司除了自己捕撈外,也會接外活,比如海底考古等等。啞巴醒來的一段時間裡,是處於一種大腦受創,什麼都回憶不了,甚至喪失語言能力的狀態。在那段時間,他一直生活在日本,學會了那裡的語言和文化。
隨着時間的流逝,有很多記憶會慢慢的出現在啞巴的腦海裡。
一些圖案、一些黑漆漆的隧道、一些莫名其妙冒出來的知識……
這是記憶恢復的徵兆,但始終,啞巴都回憶不起自己的真實身份。當時,啞巴被打撈上岸是,潛水服上的打撈袋中,裝有海底的‘灰貨’,也就是海里的古董。
大海地下除了自然的寶藏,還有自人類海洋文明誕生以來,遺留的無數財富。海下沉沒的商船,船裡的古董,吸引了無數打撈者。根據這些線索,啞巴以爲自己是一個海底打撈者,因此開始接一下海下打撈的外活,藉此想查詢自己的身世。
但很快,涌現的記憶越來越多,其中很大一部分,是關於倒斗的知識以及一些考古的知識,直到那時,啞巴才知道,自己或許是一個考古隊員或者是中國的一個盜墓賊。
可是,一箇中國的盜墓賊,最後爲什麼差點兒死在海里?
爲什麼自己沒有同伴?
爲什麼自己身上沒有留下任何身份線索?
懷着這些疑惑,啞巴開始有意無意的下鬥,在這個過程中,接觸了吉子所在的公司。那時,啞巴已經有一定聲望了,因此受本一的委託,有了徐福墓一行。
當時,我們兩撥人不期而遇,按照啞巴的慣例,一向是擋我者死的,但當啞巴看到我時,他忽然覺得有種熟悉的感覺,腦子裡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冒出來,而就在他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時,陳懸兩個字,霎時間如同一把大鎖,讓他腦海中冒出了一段很古怪的記憶。
他看到了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後來,在我和林教授的言談中,啞巴知道了陳詞這個人,並且知道了自己和那個叫陳詞的,長得一模一樣,於是他立刻知道,陳詞是解開謎底的關鍵。但啞巴很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絕對不是陳詞,因爲他殘缺的記憶告訴他,他和陳詞是兩個人,而且……兩人的關係應該不是很好。
正因爲這個原因,在徐福墓裡,啞巴一夥人雖然有壓倒性的優勢,但卻選擇了放過我們。
當時,事實上,他並沒有完全放過我們,在這其中,段菲是另一個關鍵人物,她和本一的公司是有密切聯繫的,因此和啞巴作爲盟友,段菲一直在中國替啞巴收集這方面的資料,直到最終,啞巴決定回國將事情弄清楚。
我聽完,只覺得古怪無比,按照啞巴的說法,那麼他真的和陳詞是無關的,陳詞即便活着,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硬說他倆是同一個人,確實也說不通。但是,這世界上,怎麼會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呢?
而且啞巴還說,他的記憶告訴他,他和陳詞應該是認識的?
那麼啞巴是什麼?一個出了意外,大腦受創,並且青春常駐的怪物嗎?
一想到青春常駐這個詞兒,我不由得便想起了地鬼王的七盞神燈,自然而然的又想到了普真和豆腐,心裡一時間煩悶無比。
啞巴這段話,看似合情合理,但漏洞很多。比如他當時交給呂肅看的那張照片,又比如他是怎麼知道陳詞的死以及陳詞手裡地圖的事,這都是非常關鍵的問題。我將這些問題提出來質問啞巴,但他只是冷冷的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一勾,譏諷道:“我有我的辦法,就算告訴,你這種渣滓也做不到。”
我被他這句話氣的有些血衝腦門兒,但這人的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毒舌本事,我早有領教,心知在這方面是說不過他的,見他沒有要說的打算,我心知這小子恐怕還隱瞞了很多東西,不由冷笑道:“既然如此,你對吉子說的話又怎麼解釋。”
啞巴像是想起了什麼,淡淡的哦了一聲,漆黑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神色高傲而冷漠,目光中隱隱露出不耐煩和厭惡的神色,淡淡道:“親人?我不否認這有很大的可能性。不過……那又怎麼樣?”
他說這話時,那冷漠的神情,彷彿是在說:就算咱們真的沾親帶故那又怎麼樣?哪怕我真的是陳詞,你小子也只是個在我眼裡連影子都不會留下的灰塵。
我冷笑,道:“你能這麼想最好,實話告訴你,如果可能,我也真希望你能立馬消失,在我眼裡……你什麼都不是。”
啞巴眯了眯眼,露出一種似笑非笑,彷彿將我看透的神色,他這人很少笑,但笑起來絕對不是什麼好事。那種眼神,彷彿是在看一個跳樑小醜,讓人很窩火。緊接着,他反問道:“那你現在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我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沸騰的情緒平穩下去,片刻後,才冷靜的開口:“這件事情還沒完,我知道你接下來想做什麼,我警告你,有什麼衝我來,別對我身邊的人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