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辦法隱瞞,就把她昏倒後的情況簡略說了一遍,胖子又補充說老羊皮是潛入人民內部的階級敵人,丁思甜說這怎麼可能,胖子指着我說:“他說的,回去還要開說理鬥爭大會揭露老羊皮的黑幫嘴臉。”
我只好說出實情:“咱們兩天一夜未曾閤眼,我是擔心大夥累得扛不住,都睡着了之後,老羊皮會做出什麼傻事來,所以才找個藉口把他捆了。想不到千小心,萬小心,還是出了岔子。你們別看老羊皮平時不怎麼說話,但他主意很正,人準的事情九頭牛也拉不會來,我看他肯定是迷信思想嚴重,想去給他兄弟羊二蛋招魂引魄。”
憑這段時間的接觸,我敢斷言老羊皮肯定是提前醒了,然後偷着回到那間地下密室去找那口神秘的銅箱。只是我們睡得太沉,也不知他已去了多久了,現在再從後追上,怕是也已晚了。
胖子說:“好啊,老胡,你個倒黴蛋兒又別出心裁拿我當大刀片耍,我還以爲你是警惕性夠高,找出了階級鬥爭新動向,原來老羊皮還是老羊皮啊,現在怎麼辦?咱們趕緊回那密室找他還是怎麼着?我……我剛纔睡着了,還夢見那密室中的女屍了,那張冰冷冷的鬼臉可真他媽邪門,不過我天兵怒氣衝霄漢,橫掃千軍如襲捲,把它連靈魂帶肉體,統統踢進了堆積歷史塵埃的大垃圾堆。”
丁思甜聽了胖子的話,低聲驚呼:“啊……怎麼小胖你也夢到那女屍了?我……我剛剛也夢到了,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感覺到,反正我覺得……那女屍……她……她還活着……”
我剛纔聽到胖子的夢話,就知道他是夢到了那大鮮卑巫女,想不到丁思甜也做了同樣的夢。兩個人可能屬於巧合,三個人都夢到了,那真是見了鬼了。而且丁思甜所說的那種感覺,我也切切實實地有所體會,不過那好像並不是活人的感覺,不是直觀的,難以用言語來描述,只是一種強烈的感覺,一種令人全身發毛的感覺。
我和胖子、丁思甜三人稍一計議,便作出了決定,就算密裡裡真有鬼,也得硬着頭皮回去,必須找到老羊皮,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他以前是做過倒斗的盜墓賊。按成分來劃分,也應當屬於可以團結的大多數。那倒斗的是手藝人憑手藝吃飯,並沒有生產資本,最多算是個手工業者,跟我們屬於人民內部矛盾。而且所盜之墓的墓主,幾乎全是站在勞動人民對立面上的剝削統治階級,再往大處說,歷來造反起義的各路英雄豪傑,大有多發掘帝陵的英雄事蹟,從赤眉軍到張獻忠,古代農民軍沒幹過這種事的不多。所以在當時我們沒人覺得倒斗的手藝人有什麼說不過去的,那萬惡的舊社會,有多少窮人的血淚仇啊,不倒不反能行嗎?無論如何也得把老羊皮皮找回來。
我本想讓丁思甜和胖子留下,由我自己去尋那老羊皮,可丁思甜不顧身體虛弱,咬牙要跟着一起去,無奈之下,只好三個人一同再走回頭路。那時候我們對那不腐的女屍有個先入爲主潛移默化的認識,雖然嘴上沒說,但在心中的潛意識裡,拿它當作白骨精一類的女性怪物了。所以不知不覺就念“金猴奮起幹鈞棒,玉宇澄清萬里埃。今日歡呼孫大聖,只緣妖氛又重來”給自己壯膽。我們走着念着互相鼓勵着,說來也奇怪,竟然一點恐怖的感覺都沒有了,可見精神原子彈真不是吹出來的。三人覓得原路,很快再次繞回到了那間密室的門前。
胖子還在絮絮叼叼地念着“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給衆人壯膽。我按住他的嘴,對他和丁思甜說:“你們有沒有感覺這附近有什麼變化?好像跟咱們第一次來的時候不大一樣。”
丁思甜天生比較敏感:“好像……好像密室裡的那個幽靈不在了,沒有第一次來到這時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了……”
她說得沒錯,我在這密室門前便已覺得有異,黑暗中那種從冥冥中而來的威懾感不存在了,並不是因爲我們的精神原子彈增添了自身膽氣,而是密室中讓人心慌不安的東西已經消失了,難道那戴着面具的女屍已經不在了?
不明真相的忐忑比起直接的威脅更讓人感到心中不安,與其在門前亂猜,不如眼見爲實,進去看個真切。想到此處,我們三人對着室內叫了幾聲老羊皮的名字,見無半點回應,便緊緊靠在一起進了密室,用工兵照明筒四下裡一照,依然是狼藉滿地,枯死的屍參和那些腐屍堆了遍地,再往裡面一看,我們都忍不住“咦”了一聲。
事情出人意料,那頭戴面具的巫女屍體依然平靜地躺在石桌上,不過這次再看到它,就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到,它與這研究所中的其餘死者一樣,只不過是一個沒了靈魂的軀殼,室中那層好似陰魂縈繞的威脅已經蕩然無存。
在我們過於疲勞而睡着的時候,這裡一定發生過什麼變化。我帶着胖子和丁思甜再看其餘的地方,密室裡也沒有老羊發的身影,那身穿黑衣腰繫紅絛腐爛發白的羊二蛋,卻還平放在地上。胖子自作聰明地猜道:“老羊皮可能害怕開他的說理鬥爭大會,結果腳底板抹油——溜了,我看最有可能逃到國境線去投靠蘇修吃奶油麪包去了。”
我搖頭道:“不可能,要是想投敵叛變,他就不會再來這間密室了。咱們離開的時侯,我明明記得把那口黃大仙的箱子踢到了角落裡,但你們看看,那銅箱怎麼不見了?一定是老羊皮又回來把它取走了。”
丁思甜擔心地問:“老羊皮爺爺這麼做是爲了什麼?他現在又到哪去了。”
我說:“也許那口招魂箱的事情,他對咱們還有所隱瞞……”說到這,我突然想到,這密室中突然沒有了那鬼氣森森的感覺,很可能是因爲那口黃皮子銅箱不在了。也許從一開始我們就在主觀上盲目地作了錯誤的判斷,因爲看到這密室中的女屍,又感覺到這裡好像有亡靈在徘徊遊蕩,然而實際上那種令人從心底裡感到不舒服的陰寒之氣,都是來源於刻有黃皮子頭的銅箱,那銅箱被老羊皮取走了,所以這密室中沒有了那股幽冥無形的氣氛。
到目前爲止,我們尚且不能很得知那箱子裡裝的究竟是什麼,不過似乎是兇非吉,想不出老羊皮的動機何在,難道這密室裡的屍體根本不是羊二蛋,否則老羊皮怎會丟下他不管?姑且不論老羊皮意欲何爲,他現在都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不確定因素。
我對胖子和丁思甜說:“現在不知老羊皮的去向,百眼窟地形複雜,危機四伏,只憑咱們三人,想找他簡直是大海撈針,先撤出去再商量辦法。”
胖子說:“臨走前給這來把火,免得留禍患。”他對放火的勾當情有獨鍾,也不等別人同意,說完就去找火頭。這密室中有的是木板木條。他址了塊蓋東西用的白布,找了些酒精倒上,立時便點起火來。
我心想燒了也好,塵歸塵,土歸土,留下百年不腐的屍身,未必是死者所願,燒化形骸,免得再讓它們留着出醜了。見到火勢漸增,我們不得不開始退出密室,經過那具女屍近前的時候,我再也控制不住好奇心,心想也不會再有什麼危險,我倒要瞧瞧死人爲什麼要戴面具。於是用康熙寶刀挑下了罩在女屍臉上的面具,誰知這屍體竟然沒有臉,面具下的人臉被挖了一個大洞,顯得異常恐怖。
我只看了一眼便覺得可怕,這時丁思甜見我在後面磨蹭,便回過頭來看我。我趕緊對她說別回頭,可話說完了,她也見到了那女屍臉上的窟隆被駭得愣在當場。
我心中忽然一動,這沒臉的女屍可能大有蹊蹺,但已不及再去觀看,肆虐的火舌已將那巫女的屍體吞噬,其實說是屍體,卻僅僅是具人皮軀殼,眨眼間便被焚成了灰燼,只有那金屬的面具在火中發着金紅色的奇異光彩。
想不到火勢蔓延,燒得好生劇烈,地下通道里濃煙涌動,我和胖子拉住嚇壞了的丁思甜,三人冒煙突火奪路離開,直到返回地面樓門前,這才停住腳步,商量下一步該當何去何從。
我剛剛跑得太急,肩上已經癒合的傷口又在隱隱作痛,我捂着傷口對胖子等人說:“在東北黃皮子廟底下,埋着兩具用人皮爲衣的黃鼠狼,死人被掏空了的軀殼就像是口人皮棺材。我剛剛看見那巫女的屍體裡面也是空的,面具後可能是給老黃皮子待的地方,它躲在人皮裡面裝神弄鬼蠱惑人心,那所謂的巫女可能就是這麼回事。看來在大興安嶺團山子的黃皮子墳,幾乎就是完全效仿這百眼窟的複製品,只不過規模形勢都小了許多。”
在東北的民間傳說中,有石獸聳立的山上洞窟密佈,其深處便是通往冥府的門戶,人死之後,一縷陰魂不散,都要奔那個去處。那是死人的世界,裡面城池樓閣都與人間無異,只不過是死人的世界,不屬於活人。”
若說到世上有沒有鬼,我最近的態度有些模糊,因爲有些事情確實難以理解,不過說到樓閣宮殿重重的陰曹地府,便絕對不肯相信,聽到胖子如此說,我罵道:“胡說八道,光天化日,乾坤朗朗,哪有什麼通往陰間的大門。所謂的鬼衙門,只不過是個羣葬的大墓穴,裡面埋的死人多了,便被越傳越邪,說成了是亡靈聚集的陰世。”
丁思甜說:“我小時侯聽外婆講過許多水陸圖裡的故事,在陰曹地府裡有很多酷刑,印象最深的是有個小媳婦,被小鬼們將下半身塞進石磨的磨眼裡,碾成了肉漿和血沫,有條黑狗在磨邊舔血,沒被舔淨的碎肉淌進一個瓦盆裡,在來世都要變成蛆蟲蚊蠅讓世人拍打,而被磨了一半的那個小媳婦上半身竟然還活着。聽我外婆說,對長輩不孝順的女人在死後就會落得這種下場,當時真把我嚇得全身都起雞皮疙瘩了,那種陰曹地府簡直太可怕了,但願老羊皮爺爺沒跑進後山的鬼衙門。”
胖子說:“思甜你怎麼越變越膽小了,就算世上真有陰曹地府,咱們革命唯物主義者去到那也是族旗十萬斬閻羅,給他牛頭馬面挨個貼大字報,揪鬥閻王老子。”
我看看四周霧氣不聚,天色發暗,眼看天又些黑了,我們離開牧場已經整整兩天一夜了,也不知倪首長是否派人出來找尋我們。還是得想辦法找到老羊皮,要不然都沒法跟牧區的人交代,便打斷胖子的話說:“行了行了,你還沒貼夠大字報?我看什麼鬼衙門或是什麼鬼門關,都跟咱沒什麼直接的利益關係,不過眼下咱們不得不到後山的洞窟裡去一趟,因爲老羊皮已經進了後山了,如果說那鬼衙門真是通往陰間的入口,老羊皮現在怕是已經踏入這條冥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