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巨蛾迎面一盯,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在樹端待得太久了,已經暴露了目標。幾乎就在吐吸的片刻間,那巨物振翅一扇,無數灰白色的鱗粉如下雨一般劈頭蓋臉地朝我這邊捲了過來。因爲不知此物是否帶毒,我不敢小覷,看準了後路,翻身一滾,直接撲入了密林茂枝之中。那東西雖然巨大,畢竟是天上飛的,一時間無法穿透枝葉,我抓住這個機會一溜煙地躥下樹去。開玩笑,這鬼地方到處都是銀繭,誰知道一會兒有多少幺蛾子要撲出來。我手上沒有武器,四下更沒有支援,不至於傻到衝過去跟它死磕,常言道,雙拳難敵四手,人家可不光有手,還有翅膀。也不知是不是因爲最近落過雨,我一落地就踩了滿腳的爛泥巴,差點摔倒。不過片刻也不敢耽誤,擡頭看了一眼那東西的動向,果真是叫密不透風的樹冠絆住了手腳,一時無法靠近地面。我拔腿就跑,專挑道窄林密的岔路走。那東西一直在我頭頂上跟着,沒有一絲鬆懈。我心裡明白,這樣逃下去不是辦法,必須要想一個脫身之策,而關鍵是與大部隊會合。只是我初到雷公嶺,此刻連方向都無法辨別,想從此地突圍簡直比狗嘴裡搶包子還難。急智之下,我想起阿鐵叔說過我們此行的目標是翻山索道,人馬和貨物都要從索道走,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到達對岸。當時他也說過,我們的位置離索道不過數百米,我被詭絲拉上山崖不過十來分鐘,只要能摸到主幹道,順着山勢一路往下走,必然能找到馬幫的行蹤。
打定主意之後,我不再猶豫,鼓起一口氣,準備衝出樹林尋找生機。空中不斷有銀色的粉末往下落,這說明巨蛾還在上頭盯着。我實在不明白,如此巨大的生物,是如何在此地生存下來的。江城離這裡不過半日路程,又常有旅人從山上借道,剛看它們的幼蟲在山道上以詭絲捕食銀繭做籠,整個過程熟練老道,是它們的祖先在進化過程中積累起來的捕食本能,絕非一日之功。如此巨大的體積,它們平時到底是以何爲食,爲什麼附近的居民,假道的商旅從來未受到過攻擊?
我始終覺得,馬幫被襲擊一事不合情理,只是一時間,思緒太過混亂,又忙着逃命,實在想不出個所以然。這時,一陣噼裡啪啦的聲音從我頭頂上傳來,拾眼一看,好傢伙,原來這裡的樹端上同樣纏着一隻銀繭,此刻正搖搖欲墜,只怕又有巨蛾要破蛹而出。我一看此地不宜久留,想也沒想轉身準備離去,卻看見銀繭底部忽然燃起一陣火光,剛纔那陣異響就是銀絲燃燒時發出的。我見其中蹊蹺,心生疑惑,也不急着逃,快速巡視了一下四周,從地上抄起一根朽壞的樹枝朝着火的銀繭上捅。一戳之下,居然聽見裡頭有人喊疼。我心喜,看來這位兄弟還未化作蛹食。當下又猛地挑了幾下,想趕緊把那東西從樹上弄下來。不想火焰越燒越旺,我在樹下都被烤得兩眼發疼,再不抓緊,估計裡頭那人不被蛾子的幼蟲吃掉,也要葬身火海。裡頭的人似乎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冒着火光的銀繭像一隻大紅燈籠,不斷地晃動。很快在大火和晃動下,銀色的蟲繭底部裂開了一道焦黑的活路,還沒來得及看清掉下來的人是誰,就覺得頭頂上一重,我整個人後背朝下被壓倒在地。那一下磕得我,脊椎都快撞斷了,疼得哎喲喲地直叫喚。
“老胡?”我身上壓着的人,滿臉黑灰,身上的衣服差不多都烤化了。唯有一副眼鏡,在黑夜中賊亮賊亮的。
我一把將他推到邊上,問道:“你他媽怎麼也在這裡,這火怎麼回事兒?”
秦四眼死裡逃生,他看了一眼在樹端燃燒的破繭,笑道:“我看你被抓上去之後,也學着你的樣子,拉了一下銀絲。這不,就被困住了。”他指了一下脖子,那裡全是血,又紅又腫,“要不是隨身帶着打火機,恐怕咱們現在也說不上話了。”
我見他身上除了被咬傷的痕跡之外,暴露在外面的皮膚上有幾處已經冒了水皰,尤其是手臂上,皮肉紅現,如果不及時消毒包紮,很可能會留下隱患。此時破繭因爲火力猛烈,終於掛不住,整個摔了下來。我忙將四眼拉到一邊。
“滅火。”我脫下外套,衝了上去。這地方到處都是易燃物,隨便引一個火星就能引起森林大火,必須趁現在立刻撲滅。四眼也明白其中利害,立刻跑上來,先是將地上的枯枝爛葉拋去,接着用腳猛力地踩踏火繭。我倆忙了半天,好歹是把燃燒中的銀繭滅了個乾淨。
四眼喘着氣,看了看傷口,對我說:“這地方太危險了。我看八成是蟲窩,快走吧。不知道馬幫那邊怎麼樣了。”
“出了林子,找大路,這種地方如果真有索道,必定不可能藏在密林裡頭。應該是比較空曠的地方,然後還要有結實的基石打底。”
四眼點點頭:“我們現在的位置,大致在雷公嶺三分之二的地方。阿鐵叔他們說索道在山腰上,我們如果能回到來時的盤山道,速度就快了。”
我說你先別忙着走,傷口稍微處理一下。我揹包裡有水、酒精和紗布,都是從江城林家的鋪子里弄來的。在野外走慣了,身上不準備一點兒應急的東西,渾身不舒服。胖子老說我這是瞎操心,這下事實勝於雄辯了,可惜,他人又不在。待會兒下了山見了人,可得讓四眼現身說法,給他一記警鐘。我讓四眼把身上那些破破爛爛的布頭都扒了,然後用清水給他衝了傷口,酒精也不敢直接擦上去,只在一些邊緣處,把碰上泥土的部分大致清理了一下。最後將我的外衣脫給了他。迅速地做好了這些工作之後,又用破損的衣料和酒精做了一個簡易的火把,我倆這才上路,去尋找大部隊的人馬。
一路上,四眼跟我談論起雷公嶺的巨蛾,都覺得不可思議。
“你說有沒有可能,是突然冒出來的?”
“不太可能。”
“我也是這麼想的,可它們靠什麼爲生?你也看見了今天的場面,絕對是肉食性昆蟲。”
四眼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我。我噓了一聲,擡頭去找那隻一直跟在我身後的白蛾子。轉了一圈,天空中沒有找到一點兒蹤跡。奇怪了,剛纔還虎視眈眈一路尾隨着我,怎麼四眼來了之後,它倒銷聲匿跡了。我看了看四眼,此刻上半身光罩着我的大外套,手臂上包着紗布,要多狼狽有多狼狽,不像有什麼驅蟲秘方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