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我看天,也跟着停了下來,問我怎麼回事兒。我將蛾子失蹤的事跟他說了一下。四眼沉思了一下,說:“你看有沒有這樣的可能性,它怕的不是人,是火?”
聽他這麼一說,我恍然大悟:“非常有可能!剛纔我在撲火的時候,的確沒有再看見粉末飄下來,這說明它當時已經不在現場了。這之後,我們一直在救火,起碼到剛纔爲止,也沒有見到它的影子。我看,這種巨型蛾八成是畏火,早就逃遠了。”這可真是天下一大奇聞,從來只聽說過飛蛾撲火,這雷公嶺上的巨蛾偏偏背道而馳,剛發現火星就逃了,靜心一想,不可謂不聰明。
很快,我們就找到了盤山道的痕跡,四眼指着前方的火光大叫:“那裡有人。”
我一看的確是篝火駐在山崖間,知道這是阿鐵叔他們在下邊,立刻帶着四眼朝山道跑了過去。沒一會兒,馬幫的隊伍就出現在我視線範圍之內。那邊的人,也明顯感覺到山林裡的火光。查木第一個看見我們,他激動地跳了起來,大力地朝我們揮手。
隊伍裡的人,見我們從山上頭走下來,一個個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楊二皮原本坐在火堆邊上,一聽見有動靜,立刻拔出了手槍。我怕他衝動之下,亂放黑槍,只好大喊道:“是我,胡八一。”這一聲不只喊給他聽,更是喊給其他人聽。如果老東西想乘亂放槍,必然有所顧忌。果然,香菱和阿鐵叔同時站了起來,朝我們這邊看了過來。查木這小子快步迎了上來,一張黑臉,不知道是哭還是笑,一把抱住我說道:“你們可真嚇死人了,走着走着就不見了······讀書人怎麼了?怎麼都是傷?哎,胡爺,你的衣服怎麼不見了。對了,你們到底去哪裡了,怎麼一眨眼······”
我被他劈頭蓋臉地一問,一時間也不知道先答哪個好,只說我們兩人不礙事,先見了阿鐵叔再說。查木忙點頭說“好”,拉着我和四眼快步向山間空地上的篝火營走去。走進一瞧才發現,隊伍裡的人又少了幾個,楊二皮的夥計只剩下三個人。一個個都用驚恐的眼神看着我,彷彿見了鬼一般。我也沒多問,徑直走到阿鐵叔面前,對他說:“失蹤的事,我弄清楚了。是山間的巨蛾幼蟲在捕食,它們用韌絲做餌沾在人肩頭,趁人不備的時候,就發力提上山去,當做卵化用的食物。我們剛纔差點死在蟲繭裡頭。山上的林子裡已經有不少成蟲孵出來,這裡太危險,還是早點撤出去爲好。”
阿鐵叔的臉色在火光下顯得尤爲凝重,他聽我說完山頂上發生的事之後,靜靜地坐了下來,嘆氣道:“這麼說,我的人都是叫山上的幺蛾子給裹去了。媽的,老子跑道這麼多年,雷公嶺這塊地方,恨不得每一塊兒石頭都摸着走過。怎麼偏今天,遇上這樣晦氣的事?”他說完,瞪了楊二皮一眼。那楊二皮先前一直站在我們邊上,有意無意地將我講的事情都聽了去。此刻他面色不善,幾次想開口,最後都憋了回去。後來才知道,他那一串拴在一塊兒的夥計,果真是叫山上的詭絲吊了上去。好在帶頭的人聰明,及時將腰間的繩子割斷了,死裡逃生。要不然,楊二皮這趟就真成光桿司令了。
香菱見大夥都不說話,將手中的柴火一丟,帶頭髮言:“咱們都走到這裡了,索道近在眼前,哪有不走的道理?既然山上的怪物怕火,大家只管把火把都豎起來。我一個女人都不怕,你們一個個傻坐着孬不孬?”
“我呸!”有一個養馬人忍不住暴跳起來,“老子纔不是怕它,老子要上山,給兄弟們報仇!”他說完,取出腰間的弓弩,作勢要走。立刻有幾個人也跟着他起身,嚷嚷着要放火燒林,把那些東西逼出來,給死去的馬幫衆人墊背。眼看局勢要亂,就聽一聲巨吼:“這鐵馬幫,到底我做主,還是你們做主!”
阿鐵叔一跺腳,所有人都震住了。此刻他臉色鐵青,眼睛瞪得有牛大。他抄出腰間的獵槍,環視衆人:“咱們是馬幫,不是土匪。當初入夥的時候,簽好了生死狀。這個仇要報,可不是現在報······咱們跑馬的,信譽比命重要,答應了人家,明天太陽升起來之前要到撫仙湖,那說什麼也不能拖,必須在太陽上山前送到。豹子你要去給兄弟們報仇,我第一個點頭,可這事現在辦不得。所有人聽我的,立刻收整東西,查點貨物,牽上騾馬。咱們過索道下山去,等回來的時候,老子把這片山頭剷平了給你們看。”
阿鐵叔說話,根本不容其他人反駁。四眼咋舌,朝我比畫了一個大拇指。我又想起在黃皮子坡上,跟胖子大開殺戒的那一年。所以阿鐵叔此刻心情,我非常理解。楊二皮似乎沒有想到阿鐵叔還肯走下去,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走到篝火前,朝大夥拱手:“各位朋友,今天這一趟,是我楊槽對不起諸位,死去的兄弟,算我的。待來日,我與諸位一同上山,爲他們報仇。”
阿鐵叔對他擺手:“生意是我們自己接的,怎麼能因爲出事了,就遷怒別人。鐵馬幫沒有這樣的人。你叫自己的人小心,貨物查點好,我們現在要去下索道。”
我當時只覺得這次楊二皮仗義過頭,可能藏有貓膩,直到下山之後才發現,這傢伙分明是話中有話,深意暗藏。
我一路上都在聽大夥談論雷公嶺索道,眼下就要見到它的廬山真面目,不禁有些激動。先前帶頭譁變的豹子聽了阿鐵叔的話,走到空地邊緣處,他高舉火把,將山壁上的樹枝一把扯落下來。我早就奇怪,爲什麼寸草不生的山道上,會有一處佈滿枝葉的角落。沒想到原來是馬幫做的掩體。
阿鐵叔解釋說,這個掩體的作用其實並不是爲了隱藏索道的位置,他指着嵌在山崖上的單線鋼絲說:“你看這個鎖頭,要是不好好保養,用不了幾趟就要出危險。我們的人會定期上山檢查更換索道配件,這些樹枝是用來防風擋雨的。你別看這玩意兒簡單,飛渡直下,過了山下的婆婆溪,就是苗區了,比平時翻山節約了十幾倍的時間。,”
我遙望了一下山腳下,果然在南麓有一處河溪,在夜色中閃閃發光。查木興奮地爲我們介紹起這條他小時候光屁股摸蝦的母親河。據他說這是月苗寨附近最大的一條溪河,寨里人吃喝拉撒都離不開這條婆婆溪。而溪面上,此刻如星河一般璀璨的是他們寨子裡特有的捕蝦方式——放河燈。利用的是河蝦向光的原理,捕蝦人在溪面各處插上削好的木樁,以木樁爲中心,圍一圈尼龍網,最後將燈泡掛上小電機,拴在木樁中央,一般三四個小時的時間就能收網,捕上滿滿一網的蝦子。
“以前都是用煤油燈,最近才改用電機,一個電機能連十幾個燈泡。方便着呢!”查木說着扯了扯鋼絲,準備第一個下索道。阿鐵叔一下子將他拉住:“你個子小,不能當先鋒。香菱,把筐給我,我先下。”
阿鐵叔負重而行,是爲了確定鋼絲能夠承受所有人的重量,查木畢竟是個少年人,也就一百來斤的模樣,他過得了索道,不代表其他人也能順利通過,更何況隊伍裡還有馬匹和貨物。四眼說沒想到阿鐵看上去粗陋,心思卻十分細膩,連這些容易馬虎的細節都注意到了。我點頭,小心使得萬年船,就算平日裡有人會上山檢修,也難保它關鍵時刻不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