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裡爬外?”連家老先生有些疑問的反問了一句,倏地才隱約之間明白了過來。
自古以來,連家能在陽間有一席之地,實則是因爲幽都有股強大的勢力培植連氏。正因自己家族歷史悠久,後臺強硬,最終才能把才把運城贏家壓的擡不起頭來。
不過,按照族譜上來看贏氏和連氏也同根同源、血脈相連。
可是自從他第二個孫子連君耀出生以後,這股在幽都幫襯他們的力量似乎在逐漸減弱。亦或者說是土崩瓦解了,弄得他們這一幫連氏子孫孤立無援,就連幽都的鬼王都找上門來找他們的麻煩。
他一驚,跪下了,“我哪裡敢傷害冥王大人,到目前爲止,我也只是聽從過鬼王命令,殺害自己的孫……”
忽然,所有的線索在一句話說完之後連成了一條線。
連君耀剛好出生在幽都冥王轉生渡劫這段時間,鬼王要讓他下手加害自己的孫子,這個無頭鬼卻說他加害了一直以來扶持連家的幽都之主。
“難道說我……的孫子是他投胎轉世嗎?”連老先生驚的渾身戰慄,沒想到自己竟然會闖下這樣的大禍,連氏一族本來就是爲了守護他而存在的。
歷任家主,都要宣誓效忠。
“是啊,你想害死整個連氏一族嗎?居然命人放火……”無頭冷冰的說道,“他要是渡劫失敗,鬼王還能留着你們?利用完了,就全都殺掉好嗎?殺掉!”
它本來就是粗莽的鬼,說來說去就想到殺掉兩個詞。
好像不是特別的有修辭的力量,也有點蠢笨,可偏偏卻是敲在了連老先生的心上了。他瞳孔放大,已經不敢想象樹倒猢猻散的景象。
可是轉念一想,鬼王又得罪不起。
他顫抖的說:“鬼王非我同族,利用完我們就會殺掉我們。可我們現在也得罪不起鬼王,左右都是個死,還請……還請大人您明示應該怎麼做。”
“這還用說!當然是助他渡劫,等他再次崛起了。自然能擊退鬼王,護着你們這些小崽子。”無頭說話真是越說越草莽粗魯。
連老夫人在一旁都要氣炸了,一個沒長腦袋的鬼竟然敢對他們說出這樣的話。要不是連老先生攔着,她非挑起來噴死這隻鬼不可。
又見無頭鬼說完這些,冷漠的穿牆而走。
她眼中帶着憤怒,卻見到連老先生的眼中眼神不善隨即閉嘴了。
連老先生老奸巨猾,在心頭已經生出了計策,隨手就把德國英雄鋼筆丟進垃圾桶裡,“讓醫生全力搶救,如果讓我知道你還敢動什麼手腳。我就讓你一把年紀了,再體驗一把流落街頭的滋味。”
這話說得真是有夠狠絕的,幾十年的伉儷夫妻敵不過利益的牽扯。
醫院那頭得了連家的好處,全力搶救了大半個月,終於是保住了連君耀的性命。可惜他身上燒傷的情況十分的嚴重,屬於深度重度燒傷,讓他不得不在搶救之後,依然在重症室裡受到全方位的照料。
重症室裡面是嚴格無菌環境,任何人進去都需要穿防護服纔可以。
哪怕是一絲的病菌帶進去,都會讓傷口感染。
眼下連植皮都做不了,只能盡力先讓燒傷的位置做到大體上的好轉,再想其他的策略。雖然肉身受到了重創,但每天仍舊有一小段時間,凌翊可以從殘破的身子裡出來。
他坐在牀邊,頎長的身在靠在牆頭。
手輕輕的環着病牀上幼小又殘破的身體,眸中的目光深邃而又冷漠。劫後餘生的他身上帶着平靜的氣場,不喜不悲,更是越發的讓人捉摸不透他心頭所想。
“主子,搞定那倆老不死的了,他們還真是吃裡扒外。您不過渡劫幾年而已,就開始造反了,還得我親自去說。”無頭從牆體裡鑽出來,十分鄙視的說道。
凌翊笑了笑,似乎不在乎這些,“小丫頭,怎麼樣了?”
“在門外偷偷看了你好幾次,不過您那時候一直都在昏迷中。”無頭平靜的回答了凌翊的問題,語氣忽然變得驕傲了,“現在,連家都炸鍋了,到了現在沒人相信主子你,能這樣平安的就脫險了。還有傳言說你是詐屍的妖孽呢……”
“他們殺了我的人類母親,這個仇我還沒報,我是不會輕易死掉的。”凌翊眼底帶着一絲仇恨,卻很快轉化爲笑意,“外面還有什麼情況?”
“哦,對了連君宸的母親瘋了,似乎是完全接受不了你死而復生。畢竟當時她是看到您嚥氣了,現在你又活了,哪裡能受到這種刺激?”無頭慢慢的說着,似乎是對連家那批沒安好心的人感到了戲虐。
可是轉瞬間,凌翊又消失了。
躺在重症牀上的少年輕輕蹙了幾下眉頭,卻沒有睜開眼睛。
無頭無奈的聳聳肩,“主子還是太虛弱了,他要是肯吃活人的生魂,早就好了。真是的,要是我無頭,早就敞開肚皮吃了……”
粗糙的手指頭給少年蓋了被子,顯得特別有愛。
就這麼五大三粗的漢子,竟然還有這麼柔情的一面,唐小七在門口踮着腳尖看了幾眼,默默的又離開了。
這幾天她站在門口的窗子外幾次想要進去,卻都沒有進去,那個少年被繃帶綁的面目全非。
灼傷了她的眼睛,也刺痛了她的內心,凌翊每次只能出來很短的時間。今天是唯一一次看到他出來,卻能感覺到他的靈體也很虛弱,甚至感知不到她就在門外。
“小妹,你剛纔怎麼不進去呢,防護服都已經換好了。”唐俊一邊往下扯自己的防護服,一邊追上唐小七,“我都陪你來了那麼多次了,你是他妻子,不該進去看他嗎?”
唐小七停下腳步,走進了更衣室,先摘下了鞋套,“我……是怕他傷心。”
“你不去看他,他纔會傷心吧?”唐俊幫唐小七解掉了身上的拉繩,換掉了防護服,替唐小七把掛在更衣室裡的外套套上。
稍微猶豫了一下,唐小七纔將外套的拉鍊拉上,“四哥,我總覺得他在這麼狼狽的時候,會……會很不想讓我看見。”
“你怎麼會這麼想?”唐俊被唐小七的成熟嚇了一跳,連忙反問她。
唐小七臉上微紅,“爸爸說的,他說,男人最怕讓自己心愛的女人看到自己不夠強大的一面。讓我……讓我來看他的時候,要注意這些。我只要看到他沒事,就夠了……”
唐俊鬆了一口氣,還這話是唐國強教的。
就麼一個鼻屎大的小女孩,能懂得這樣的道理,那也早熟的太厲害了。
天色也已經不早了,唐俊把小七帶出醫院放在哈雷摩托的後座上。一面吩咐唐小七要把自己抱緊了,一面轉動摩托的手動油門就衝出去了。
已經是晚霞翩翩,回去基本上就是到了該吃飯的時間了。
“四哥,謝謝你。”唐小七的小手摟着唐俊的後腰,閉上了眼睛靠着唐俊的後背,低聲的說了一句。
她不知道,這夜所發生的一切,徹底改變了她的命運。
和唐俊一起走到家裡的庭院附近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不對了,從外面看進去裡頭就是一片的寂靜和清冷。
甚至還有一絲的鬼氣冒出來,唐俊緊了緊唐小七的手,“小妹,不妙啊。”
“好像是,以前家裡熱熱鬧鬧的,有很多爸爸的弟子在練習。今天……今天一個都沒有了……”唐小七跟着唐俊順着鵝卵石撲成的路走去找唐國強,內心有些忐忑。
傍晚晚霞鮮紅,幾隻往北飛的孤雁發出了叫聲。
只見管家唐成從旁邊的小道出來,眼神中閃過一絲驚恐,大叫了一聲:“七小姐,你怎麼還敢回來?快跑,快離開這裡。”
唐成給唐家當了幾十年的老管家了,以前只是唐門的門客,好像也不姓唐。後來跟的時間久了,唐小七的爺爺就賜了一個唐姓給他。
酆城那邊的唐門由唐家的長子長孫,唐國強沒什麼責任感,也不喜歡留在酆城。就帶着自己的那一脈,包括唐成一起來的江城。
唐成在唐家算得上是三代元老了,眼下卻是額頭上掛了彩。
一隻手臂上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長滿了眼球一樣的東西,那些眼球突出手臂,旋轉的看着周圍的一切。
上面冒着黑色的鬼氣,一看就是唐成的手臂,就知道是被無數的惡鬼給纏上產生了異變了。
“成叔,你怎麼了?”唐小七嚇得腦子裡一片空白,小臉煞白的沒有血色,完全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自己……
自己爲什麼要跑!
她雖然自小就沒被當成正式的唐門弟子教導,見識和一般的弟子幾乎沒什麼差別。
可是這樣的場面,是何等的詭異恐怖。
一個六歲的孩子能夠看到成叔此刻的樣子,沒有立時嚇哭已經很不錯了。
“想離開?晚了!”一個女人的聲音闖入了他們的耳內,轉頭看過去,這個女人手裡提着一顆人頭。
人頭血淋淋的,雙眼也緊閉着。
那顆頭上的那張臉,唐小七和唐俊都熟悉無比,那是唐俊父親的頭顱。
這下是輪到唐俊如墜深淵一般的感覺到寒冷和恐怖,渾身就像是澆了一桶冰水一般的戰慄,“爸爸……爸爸……”
那少年原還是意氣風發,此刻看到這個穿着白色連衣長裙的女子,整張臉因爲驚恐而變得扭曲了。
瞳孔放大之間,眼神沒有焦距了。
小時候父親陪伴自己的畫面顯現出來,失去親人的苦痛原來是那樣的難過,讓他恨不得就將眼前這個女人挫骨揚灰!
唐成看到這一幕,眼中閃過一絲苦澀。
四少爺看到了自己父親的頭顱,自己就算是把嘴皮磨破了,唐四少爺也不會帶着七小姐跑了。
他……
他的脾性,必定是要和這個女人拼命的。
“爸爸,哦,這個沒用的東西原來是你爸爸。很抱歉,你爸爸已經死了……”女子歇斯底里的笑着,她沐浴在如血的晚霞中,就好像地獄深淵來的魔女一般,“接下來就輪到你這個兒子了。”
就差頭上長出惡魔的角,背上再長出惡魔的翅膀。
唐俊憤怒無比,眼底是一片的悲哀,“我殺了你!”
強大的天罡破煞在他周身爆發出來,他這一次出來毫無準備,身上沒有威力特別強大的咒法。
唯有三張防身用的三清破邪咒,此刻別無他法疊加到一塊朝那個長裙飄飄的女人攻擊過去。
三張符籙到了那個女人的近前,她僅僅是一拂衣袖。
符籙頃刻之間,就被撕裂成了碎片。
一股黑氣朝唐俊狂奔而去,化成了黑色的利箭穿胸而過。將他打的立刻單膝跪在地上,他身上的能量反倒是越來越強大,渾身的純陽之火都燃了起來。
來到江城上學以來,他很少再隨身攜帶桃木劍和銅錢劍,那個東西太大塊頭了。隨身攜帶,難免會被人當做是異類。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他手中的手勢快速的變幻,手訣之中展現了他強大的道術天分,手訣之後帶着一股一股的勁風將他周身纏繞,“小妹,到我身後去。”
“是!四哥。”唐小七邁出一步,躲在了唐俊的身體後面。
在小七躲起來的那一瞬間,一柄巨大的金色的銅錢劍從勁風中幻化而出,隨着手訣朝那個冷笑的女人飛去。
她立在原地,不閃不避,“連你老子我都不怕,還怕你這一柄純陽之氣幻化的劍嗎?”
剛纔的道家真言並非唐門所創,每個道家弟子都會,只是唐俊將所有的殺招灌入了真言之中。
是唐門弟子不惜燃動自己的命燈,所發出的一招同歸於盡的絕招。就算是覺醒的靈體遇到了,都要退避三舍,否則這麼多年唐門也不會縱橫陰陽兩界。
那女子說不怕,簡直就是妄言。
唐俊眯着眼睛冷眼看着這個女人口出狂言,失去親人的痛,讓他心臟陷入了麻木狀態。似乎有腥甜的液體衝撞到喉嚨口,卻被他生生嚥下去了。
“萬鬼抵擋!”那女人優雅詭秘的一笑,竟然是從身後的腰帶上摸出來一隻乳白色的葫蘆。
葫蘆上的塞子一打開,便有無數鬼魂帶着濃烈的陰氣沒頭沒腦的鑽出來。
它們似乎被關了很久,迫不及待的就從瓶子裡出來,有的嘴裡還鬼哭狼嚎的慶祝自由。結果那柄充滿了破煞之氣的銅錢劍到的時候,摧枯拉朽的就把瓶子裡的鬼物殺了個乾淨。
唐俊這才覺得不對,“陰陽代理人的葫蘆,你竟然用……無辜魂魄來抵擋這一招,你就不怕天譴……嘔!”
話說了一半,唐俊便單膝跪倒在地上,往地上狠狠的吐了一口血。
“白癡,殺這些魂魄的又不是我,是你啊唐俊。你殺了這麼多生魂,說不定老天爺立刻就會降一道天雷劈死你呢。”那個女人嫵媚而又自信,似乎早就料到了唐俊會用那麼一招,就連葫蘆也提前準備好了。
唐俊怒急攻心,痛楚中低下頭,狂吐了好幾口的鮮血。
悲痛之中又點燃命燈,還受到了反噬,他身上可謂是千傳百孔虛弱到了極致。雙手撐地之際,眼前的地面都是天旋地轉的,完全緩不過勁來。
那女人見唐俊差不多玩完了,旁邊一個老一個小,也沒放在心上冷然就飄過去要徹底把唐俊弄死。
唐小七小小的身子義無反顧的擋在他的面前,手指尖夾着一道從口袋裡快速掏出的符籙,“你倒是是誰,爲什麼要殺我……殺我四叔?又爲什麼要動我四哥……”
“我是誰?呵呵呵呵……我是來血債血償的,你們唐門殺我親子,今天不過就是爲了給我孩子報仇。”那個女人臉上帶着歇斯底里一樣的興奮的表情,她放棄攻擊唐俊,伸出手朝唐小七的腦門抓去。
那個動作快如旋風,看樣子也要用手把唐小七的腦袋生擰下來。
在她的眼裡唐門這些烏合之衆,一塊來了,都不夠她一個人殺的。她要將整個唐家滿門都殺光,反正現在幽都已經落入她的掌控之中。
沒人會在這時候,出現爲唐家主持公道。
“驅邪縛魅,保命護身!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唐小七打出的符籙只是普通的甲冑符,她不過是個孩子,道術和成年人沒法比。
此刻卻挺身而出,護在唐俊的面前。
那個女人變成利爪的手,一瞬間就擊碎了這個幼稚兒童打出的甲冑符咒。肆無忌憚的就將手爪拍入了她的天靈蓋,唐小七自小都在家人的羽翼中成長,從來沒見到那樣強大的陰風鬼氣。
這一掌拍下來來,她似乎知道避無可避。
雙手合十,緊緊閉上了眼睛,“媽媽,救救我……我害怕……”
眼淚從眼睛裡擠出來,那一掌倒是落下了。
打的唐小七頭疼欲裂眼冒金星,可是那個女人卻被某股神秘的力量震的往後翻了幾番,摔了個狗吃屎。
那個女人摔倒之後,本來還想進攻,卻發現全身乏力。
被反震回來的那隻手居然被傷的幾乎變成了烤豬蹄,上面冒着絲絲縷縷的黑氣,火紅的皮膚表面帶着眼中的灼傷一樣的傷痕。
原來小七在喊媽媽的一瞬間,身上冒出了一股能和鬼氣抗衡的佛光。
這道佛光來的甚爲蹊蹺,卻是把她給救了。
只是腦袋依舊是受到了重創,眼前一黑就暈倒在了原地。
唐成本以爲三個人今天都要嗚呼哀哉了,沒想到那個殺人如麻的女人居然被唐小七身上的光芒給震出了重傷。
連忙衝過去,抱起了小七,又拉住了唐俊的胳膊,“四少爺,快起來,跟着我一起跑啊。再不跑,那個女人就追來了。”
“爸爸……”唐俊的嘴裡,又吐出了最後一點殘餘的血。
他失魂落魄的擡頭,眼前都是重影,他想過去把那個女人隨手扔在地上的爸爸的頭顱搶回來。
唐成喊道:“七小姐要死了,求您了,四少爺憐惜一下七小姐吧。”
這具聲嘶力竭的哀求,終於喊醒了唐俊。
唐俊一愣,心想着自己這是在幹嘛,要不是剛纔他非要留下來給父親復仇。小七也不會挺身而出,腦袋上被她狠狠打了一掌。
眼下額頭上全都是血,血液順着眉骨潺潺而下。
很快就覆蓋了她大半張稚嫩的小臉,如果在這麼下去,小妹就要被他害死了。他心頭一狠,將所有的心徹底從那顆爸爸的頭顱上移走。
他逼迫自己不去想父親的死,暫時放下仇恨!
“成叔,伯父和伯母呢?唐家其他弟子呢?”唐俊跟着唐成一起逃難,根本不需要唐成回答他,他就已經看見了。
一路通往後門的道路上,橫七豎八的躺滿了唐門弟子的屍身。
這些唐門弟子都是自古以來就跟着唐家的門客後人,唐家極少真正對外招收弟子,這些門人子弟原先是想謀個前程似錦的。
結果卻都被殺害的,其中最小的不過也是六七歲,和他小妹一個年紀。
眼下都死光了……
滿地的血,流的他的腦袋都要炸開了。
昨天還好好的,大家都有說有笑的說等到開學以後,大家要一起去江城的學校上課。彼此之間成爲同學了,要怎樣怎樣的一起玩,一起對付考試。
一切卻在此刻都結束了,他爸爸死了。
那……
那媽媽呢?
媽媽現在又在哪裡呢……
唐成摟着小七衝進了後門附近的一所內堂中,內堂中的一對夫婦立刻站起來了,“唐俊……唐俊和小七回來了吧?怎麼了這是,小七和唐俊都受傷了,他們是不是遇到了那個女人了?”
這一間內堂是唐家祭拜先祖的祠堂,進來就能聞到滿鼻子的燒香的味道。門一打開,風吹到了風鈴,立刻就傳來了叮叮噹噹的聲音。
每一扇門和窗戶,都貼上了黃紙。
黃紙上是龍飛鳳舞的符咒,這符咒是用來隱匿這棟房子的行蹤用的。在鬼王殺過來之後,殺光了唐門弟子,姜穎和唐國強才發覺唐家有變趕回來。
趕回來之後已經是無力迴天了,只能留在唐門中等唐俊和唐小七回來。他們兩個去了醫院,鐵定是會回唐家的。
那時候流行尋呼機和小靈通,但是並不普及,兩個孩子身上又沒有通訊工具。
除了等他們回來,還真沒有更好的辦法。
“是我無能,讓小姐受傷了。”唐成哪裡是無能,他放下小七的那一瞬間。
便痛苦的捂着自己長滿了眼球的手臂,眼球不停的轉着,好似有幾百顆那麼多吧。每一個都發出嚶嚶嗡嗡的聲音,吵得人頭疼。
他因爲這隻被惡鬼入侵的手,已經沒法再使用道術了。以至於剛纔和那個女人戰鬥,他只能站在一旁靜觀其變。
姜穎搖頭,“你已經盡力了,我來看看你的手吧。”
握住唐成的手臂的一顆,姜穎面色平靜,無聲的抓了一會兒。他手臂上被金光包裹着,金光就是佛光,在一點點的消減着上面的眼球。
尤其可見,她是在心中默唸佛經,用佛法超度和消減唐成手臂上的怨魂。
只是眼球已經是長進了肉裡,被佛法超度了以後,還是留下了一個又一個帶着紅色血絲的眼窩。
拿球雖然沒了,可是他的手臂依舊是面目全非,沒法再恢復從前了。
另一邊的唐國強雖然很心疼唐小七的傷勢,可是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顯得他偏頗唐俊。只能先去給唐俊診脈,眉頭微微一緊,“你點燃了命燈?你小子有病啊,你這樣草率會死的……”
“伯父,我不怕死,求你先給小七看看吧。她爲了救我,被那個女人打傷了,都是我不好……”唐俊從懂事以後,都沒哭過。
哪怕是父親死了的那一刻,他都沒有掉過一滴淚,此刻眼淚卻縱橫了他的面頰。是唐小七在危機關頭,豁出性命的畫面,震撼到了他整個靈魂。
那麼一個小人兒,怎麼渾身都充滿了力量呢?
“昂。”唐國強昂了一聲,抑制住內心無比狂躁的心情,他蹲下去檢查了一下被唐成放在蒲團上的小七。
她別的地方沒怎麼樣,就是頭部似乎遭受了重擊。
伸手摸了一下,全是冰涼的血液。
唐國強手指頭不禁顫抖起來,卻依舊故作鎮定,“怎麼傷的?”
因爲看傷勢,腦子的確被傷到了,可是受傷最嚴重的是身體裡的魂魄。整個天魂都快要散去了,不管有多強大的手段,看來是……
是活不了了。
唐俊把剛纔遇到那個提着自己父親頭顱的女人的整個過程都說了一遍,聽到唐小七喊媽媽的時候,身上出現的佛光。
唐國強又陷入了沉思,手指頭放在脣邊咬了一會兒。
許是遺傳姜穎身上的佛法的力量吧,不過姜穎從不說佛宗的事情。他也不是很清楚,女兒爲什麼會有這樣的力量。
想了一會兒,終究是剋制不住內心對寶貝女兒的那份不捨和憐惜。徹底放下了臉面,將唐小七緊緊的摟在懷中。
是爸爸沒有保護好你,小七,爸爸真的很捨不得失去你。
他渾身都是沉痛的氣息,用手慌亂的擦着小七臉上的血,他怕失去小七,也怕唐俊因爲這件事產生陰影。
要該怎麼做,才能保護好大家。
他眼中閃過一絲冷冽,“乾脆我解開封印,和她撕!”
“她是鬼王,又是來複仇的,順應天道。”姜穎鬆開了唐成的手臂,認真的看向唐國強,臉色雖然蒼白卻很理智,“即便你殺的死她,可是你有法子控制你身體裡的力量嗎?到時候,必定會封印全開,你會喪失理智的,會殺光所有人的。”
姜穎提到了唐國強身體裡的封印的力量,那股力量據說是唐小七的爺爺親手封印的。只知道唐國強的身體裡聯通着幽冥,是唐門每十代出現一次的鬼脈傳人。
這種力量似乎是能號令鬼魂,令死者復生。
可是沒有任何一代傳承者動用這個力量,說是一旦將封印全部打開,就會失去理智變成魔頭。
魔頭沒有理智,出現就是爲了毀滅天地。
“小七和唐俊,都被她傷成這樣,唐門的弟子也死光了。我不想做縮頭烏龜。穎兒,我……我不會讓自己成魔的,我會控制封印的力度。”唐國強眼中猩紅,他再也不是平日裡那個不羈放蕩的男子了。
他滿心的仇恨,恨不能立刻就撕開封印,把那個女人搞死。
以前姜穎說什麼,他都願意聽,可此刻卻好像已然不願意回頭了。
“爸爸,我……我沒事,不要做傻事。”唐小七在這時候睜開眼睛,小手摸了摸唐國強的側臉,眼中帶着淡淡的笑意。
她的頭很疼,疼的她只說了一句話之後,便痛苦的把自己往父親懷中鑽。
那種疼根本沒法忍受,她終於敵不過痛楚帶來的折磨,小聲的說了一句,“殺了我吧,讓小七重新投胎做你們的女兒……”
這句話不僅是讓唐國強心碎了一地,這間內堂裡的所有人,心都碎了。
“不如,不如就殺了她吧,天魂……天魂都已經消散了。她太痛了,就放過她吧!”姜穎撫摸着小七的側臉,哽咽之下,嘴角溢出一絲血來。
她眼淚流出來,卻死死的用另一隻手抓住唐國強的手腕。
小七雖然活不成了,可是唐國強也不能解開封印,解開封印了不僅救不活小七。更會讓整個陽間,因爲這件事情陷入浩劫。
唐國強心目中的姜穎溫柔似水,充滿了佛一樣的慈悲心,居然有一天要殺自己的女兒。他固執而又倔強的抱緊了小七的身體,牙關打顫的說道:“不要,我的女兒能挺過去的。我唐家的女兒,不會這麼脆弱的……”
外頭明明已經是黑夜了,卻是被一片的火光包圍了。
唐成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大喊了一聲:“走,你們都走,我在這裡幫你們攔住她。你們快點走……火就要燒過來了,再不走就要都死在這了。”
“可是成叔,你怎麼攔她?你不是對手……”姜穎根本不忍心丟下成叔。
成叔卻是笑了,“你們不走唐家就絕戶了,給老爺留下一脈吧。至於我……哈哈哈,我有辦法牽絆住她……”
唐成固執的要留下來墊後,似乎沒人能勸得動他。
偏是這個時候,唐小七因爲魂魄受到重創,痛的已經沒法呼吸。卻硬是挺着睜開眼睛,張大了小嘴,一字一頓顫抖的說道:“成叔,跟我們一起走吧,你留下來會死的。”
“成叔不怕死,倒是你,七小姐!答應我,活下去……”成叔推開了門,硬推着大家逃出去。
唐國強也不是傻子,這時候可真不是推諉的時候。
他們這幾個人再不跑,整個唐家一脈確實要亡了,恐怕到時候想找那個滅自己滿門的女人報仇都是……
都是虛妄了!
乾脆抱起唐俊,讓姜穎抱着女兒硬着頭皮,放任禮義廉恥不要逃命去了。
唐成三代忠心耿耿的管家,關上門端坐在蒲團上,唐國強一行人剛剛跑出去不到五分鐘。這間快要被來自陰間幽冥之火和陽火結合的鋪天蓋地,風一吹就呈現燎原之勢的火焰燒到的時候。
大門就被一雙白色的高跟鞋踹開了,那個穿着白色連衣裙的女人將受傷的手背在身後,“果然,你們果然是藏在這裡,真是找了我半天呢。”
“你來晚了。”唐成站起身來,清癯的目光帶着一腔怨恨看着這個女人。
女人四下掃了一眼,發現人的確跑了,眼神變得恐怖了,吼道:“唐國強他們呢?哪裡去了……”
“他們自有自己的去處,我負責在這裡攔着你。”唐成炯炯的目光看着這個女人,充滿了一種意氣風發的自信。
女人輕蔑,“就憑你?我殺了你,再去追他們!”
“你……的惡鬼,我相信在對付唐少爺的時候,已經用完了吧?”唐成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他的手勢比唐俊還要快,還要準,“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一柄帶着純陽之氣的桃木劍,直接朝那女人飛去。
女人躲閃,那劍還會拐彎。
最終是避無可避,硬是扎進了她的小腹中,弄得她重傷之下惱羞成怒。腳尖點地的落到唐成身邊,黑色的手爪一伸,便將他的脖子擰下來。
頭顱被她扔在地上之際,渾身已經沒了氣力,更別說去追殺唐國強一行人了。
她的拳頭擊打在地面,恨惱到了極致,“可惡,讓那些殺我兒的蒼蠅跑了,可惡,可惡,可惡……”
這一聲喊叫,響徹了江城。
活人聽不見,可是死人卻聽得見江城的魂魄不安寧。
那個一直在病牀上昏迷的少年連君耀忽然就睜開了眼睛,他虛弱的擡了擡手,發現周身全無氣力。
眼中帶着一絲悲哀,卻又帶着堅定,乾的起皮的脣輕輕的上下觸碰着:“報仇!我……我一定會報仇的,保護小七,爲母親報仇。”
“主子,你還沒下定決心嗎?聽說唐門被滅了……”無頭在病牀前,彎着腰,有些可憐的對着那個從重度昏迷中甦醒過來的少年說道。
手指頭摸了他的側臉,他的瞳孔猛然一放大。
那個藏在他身體深處的男子起身出來了,他出來的那一刻身體周遭都帶着寒氣,那股寒氣之強大讓斷頭感覺到了無比的壓力。
斷頭心頭卻在竊喜,主子終於放棄了單方面捱打的局面。
桌上有根木質的筷子,他隨手抄起筷子,在水杯裡蘸了一下。凝神看了一眼水滴從筷子上落下的趨勢,便隨手將筷子折斷,穿過重症室的門走出去,“什麼時候的事了?”
“昨晚,就鬼王一個,身邊一隻鬼都沒帶。衝進唐家,把唐家滿門都滅了。”無頭縮着沒有腦袋的脖子,跟在他的後面。
凌翊回頭,眼神跟冰錐一般刺過去,“那麼幽都那裡什麼反應?先說和唐家關係最好的子嬰……”
“你知道的啊,子嬰雖然地位超然,可是他從來不插手幽都的事情。”無頭被這個目光彷彿是刺穿了心房以及靈魂,一時間差點就跪下了。
手也不知道往哪裡放,緊張的回答道。
“其他人呢?”凌翊步伐加快,三兩步就跨出了這間醫院,他能夠憑藉筷子和水占卜。基本上已經推測出,唐小七和唐國強一行人的方向。
除了這些,他還能從中感應到小七命在旦夕。
這些他能算到,鬼王也一樣能算到。
如今顧不得許多了,他必須儘快出現在她身邊守護着她。
無頭有些無奈,“您不在幽都主持公道,其他鬼魂當然是敢怒不敢言,畢竟唐家鬼緣還是很好的。只是鬼王實力強悍,它們都不是對手。不過倒是有一件好事……”
“什麼事?”凌翊隨口問道。
無頭興高采烈,“鬼王太狂了,什麼鬼也沒帶,結果被唐門的人打成重傷。現在窩在幽都裡,都不敢出來了。”
“這樣啊……”凌翊平淡的應了一聲。
無頭有些鬱悶,“您還不打算讓屬下給您抓陰魂來補身體啊,再不行童男童女的血也行……”
“我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指手畫腳了?”凌翊有些憤怒了,冷眼回頭睨了無頭一眼。
無頭當時就跪了,不過看樣子是受了委屈,它覺得它好心好意的建議。
怎麼主子就不領情呢?
今夜無月也無星,天空上層是一道烏雲遮住了蒼穹。
凌翊落在了運城衆多居民樓的一扇窗戶前,靈體的虛弱讓他沒法收斂身上的氣息。
在他從窗邊走向那個躺在牀上的女孩的時候,屋中傳來了唐國強警惕的聲音:“什麼人?”
“是我。”凌翊面色平靜的坐在牀邊,將女孩的手從棉被裡取出,冰涼的手指扣在了她的手腕上。
天魂震碎了,地魂和人魂正在消散。
這已經不是生不生死不死的問題,而是魂魄重創,怕是想投胎也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