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以來如同冰封的心,在此刻居然微微的觸動了一下,一種從來不曾有過的情感在他心房播下了種子。
彷彿是鏡面一般靜止的湖面上,忽然就落下了一滴水,產生了一圈圈漣漪。那種波瀾並不強烈,在他的心頭卻是頭一遭。
滄冷的目光在在那個牀上蹙眉沉睡的女孩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凌翊單手撐起她的脊背,將她的上半身托起。
另一隻手輕輕的撐開唐小七嬌嫩的脣,將口中的一絲陰涼的氣息渡進她的身體裡。
他作爲幽都之主轉生渡劫已經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加上那場大火更是削弱了他的靈體,讓他幾乎魂魄消散。
這股氣運轉着靈體中最後一點力量,是他最後的支撐,如果保存下來。可以讓他隨着日月斗轉星移吸收陰氣之後,慢慢的強大起來,讓鬼氣在靈體的經脈中運轉。
可爲了這口精元之氣,不救她,這個女孩就會死。
不知道爲何,他的心底深處竟然有千般的不捨,不惜以自己作爲犧牲徹底的交給她。來換取她魂魄短暫的安寧,是的,以他現在的力量還無法讓她徹底康復,哪怕犧牲性命也不可以。
如果早知道會遇到這個女孩,他不會不抵抗那些陰謀的造訪,他要反擊!
甚至反敗爲勝,其實也很容易。
他只是不想再和鷙月爭了,那個任性的弟弟無非是要他的命罷了,原想着他要就給他。
反正……
說到底都是自己母親欠他的!
“凌翊大人,你這樣把精氣全都給了小七,你可是會死的。她千辛萬苦救你,你可不能讓她的一番心意白費。”唐國強握住了凌翊的臂膀,把他低着的上半身拉起來。
語氣之中雖是不羈,卻帶着淡淡的苦澀和哀痛。
“唐大師說笑了,我是不會死的,更不會輕易糟蹋她救我的心意。”
凌翊擡了頭眸光冷傲,修長的手指頭不由的輕輕觸摸了一下脣邊。
脣上似乎還有這個女孩淡淡的氣息,那是一股清涼的卻帶着重傷之下的淡淡的血腥味,還有她靈魂掙扎時身上釋放出來的恐懼而又害怕的味道。
唐國強眸光糾結了一下,坐在了凌翊面前的椅子上,低頭劃亮火柴點菸,“我的意思是,她天魂被震碎了,其他兩魂也在逐漸消散,你的那點精氣只能讓她在世界上痛苦的時間更長一點。不如……不如就算了!”
這話有些狠絕,卻壓抑着他失去女兒哀切到了極點的苦澀。
“她也不會死的,所有的苦也不會白受。無頭,去請司蘭大人來。”凌翊不眉宇中依舊帶着那股不羈淡然的氣勢,嘴角是一絲淡淡的笑意。
無頭還以爲自己聽岔了,“什麼?您說什麼?”
“沒長腦袋,所以聽不見我說的話嗎?”凌翊的聲音威嚴如高高在上的天神,帶着不可忤逆的氣勢。
它一縮脖子,“聽……聽的見,這就去辦。”
心頭髮了寒,扭身就去找司蘭大人。
無頭心存疑慮其實正在情理之中,司蘭和凌翊是母子,兩方關係一直不和。凌翊大人就是在閉上絕路,渡劫失敗的那一刻,都沒想找司蘭大人救命。
眼下……
居然爲了一個活人女孩的生死,拉下臉要去找司蘭!
無頭鬼走了一會兒,凌翊的眸光似是帶着戲虐,打量了唐國強一會兒,說道:“小七和我都會沒事的,倒是你們唐門,大概只剩下你這一脈存活下來了吧?”
“那是晉時就結下的樑子,老爺子早就算到了有今天。只是覺得奇怪,一個區區幽都的鬼王竟然能把酆城唐門給掀了。哼!”最後一聲哼,唐國強哼的也有點嘲諷,他叼着點燃的煙就這麼幹看着火機上的火焰。
眼睛微微一眯,似乎對整件事存有疑慮。
鬼王要殺他在江城的這一脈都那樣吃力,最後還是被成叔給打成重傷。雖然最後成叔生死不知,但是很明顯成叔其實並非唐門的正式弟子。
說難聽了,只是家奴門客罷了。
留在酆城的那幫唐門中人,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竟然也沒滅了。
凌翊眸光微微一轉,身子前傾,手肘頂着膝蓋,手指頭託在如刀削一般的下巴上,“唐大師覺得他們有同黨?”
“恐怕令弟也參與其中吧,或許還有鬼域的勢力摻和……”唐國強把自己能想到的,參與一起共同絞殺唐門的勢力都說出來了。
凌翊的眼神卻變得凝重,眉頭緊緊一蹙,“就憑鷙月那個二傻子,也能動的了唐門?唐門的門主動動手指頭,就能把他碾死吧?還有鬼域那些烏合之衆,幽都都攻不破,還能到唐門作妖?”
“做不做不都已經滅門了嗎?說明唐門還是菜逼一個,沒有外界傳言的那麼強大。否則偌大一個家族,怎麼能說沒就沒……”唐國強說的有些自嘲,目光卻看向了唐小七。
剛纔凌翊把精氣給她的時候,還未見端倪,眼下清楚的可以感知到這丫頭身上其他兩魂七魄逐漸消散的趨勢居然停滯住了。
好像時間在她身上都靜止了,她緊蹙的眉頭微微的舒展開來。
小手自然而然的虛抓了幾下,抓住了凌翊身上的衣料,她似乎在睡夢中都能感覺到凌翊來了。
手指頭禁不住攥緊了,臉上毫無戒備的表情,顯得那樣的嬌憨可人。
凌翊搖了搖頭,問道:“還記得兩年前張府滅門案嗎?整個張府上下,只有一個遺孤,和一個又老又醜的奶媽活下來了。上個月聽說……奶媽也病死了,張氏一脈只剩一個毛頭小子了。”
“你是說張府滅門案的兇犯,和……和滅唐門的兇犯有關?”唐國強長大了嘴,嘴裡的煙也跟着掉落下來了。
凌翊聳肩,“這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張府實力,要勝過唐門。能殺張府滿門的,也能殺唐門上下,至於是我的手下查了兩年了都沒蛛絲馬跡……”
“也是奇了怪了,還有你們幽都查不出的東西。”唐國強這幾日一直在疲於逃命,根本沒時間細想除了鬼王之外,還能有誰和唐門有仇。
可細細想來,還真的有諸多的疑點。
尤其是張府的滿門也滅了,那個死在唐家先祖手裡的鬼王之子,可是和張府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那麼張家爲什麼會一個不剩的都死光了?
鷙月嗎?
不!
這小子再蠢,也怕天罰。
至於鬼域的那幫東西,和凌翊說的一樣,都是烏合之衆。
估計提到張府的名字都得肝顫兒,不可能跑去刻意和張府爲敵,還能把張府給滅了。隱約之中,唐國強感受到了一股更加大的陰謀籠罩着自己。
“鬼無完鬼,人無完人,當然有我們查不到的。”凌翊在這個時候其實還未對那個女孩愛如骨髓,態度總有一些輕薄平淡。
但是,內心深處已經堅定了要管這件事。
他笑了笑,“查不到就一直查,總有能水落石出的時候。”
突然,凌翊眸光一閃。
他感覺到一絲無力,冰冷的感覺似乎從四面八方衝撞來,不過這股虛弱之勢尚可隱忍。眼下必須儘快把事情都在短時間內做完,至於查出鬼王的幫兇到底有哪些,可以……
可以以後再說!
凌翊話鋒一轉,立刻轉了話題,“聽說唐俊也受傷了?”
“怎麼?你都這樣了,還要給他治病?你得悠着點……沒那精鋼鑽,別攬瓷器活,省的一不小心傷着自己。”唐國強言語中帶着挑釁,卻是打心底裡關心他。他掃了一眼凌翊,便轉身出去。
在唐國強出去之後凌翊臉色立刻鐵青了下來,額上出了細汗。
那股靈體極度虛弱帶來的無力感,一波一波如同潮水般的襲來。他此刻疲憊到了極點,眼中卻是溫情如同月光。
靜靜的看着她,似是在安靜的道別。
小丫頭,看來是不能一直守護着你了。
唐國強摟了唐俊進來,唐俊倒是神志清醒。
只是身體非常的虛弱,需要唐國強打橫抱着進來,見到凌翊還主動和他說話:“妹夫,你給小妹診治過了嗎?她能挺過來的對嗎?”
妹夫……
這個稱呼,似乎屬於唐家對他的認可,心頭微微一動,可面上依舊是淡笑平靜,“是,她能挺過來,現在輪到你診脈了。”
凌翊的手指頭落在唐俊的脈搏上,感受了一下唐俊的脈搏。
不妙啊!
他身上的傷勢還好,慢慢調養就會過去。可是不知道爲什麼,身上居然背了好多的罪業,甚至連命格都發生了逆轉。
看到凌翊神情一直都十分的凝重,唐俊一臉的費解,“我的病症很嚴重嗎?”
“沒有,只是以後要戒酒戒色,多吃蔬菜,愛護小動物……”凌翊臉上是一絲清朗的笑意,鬆開了唐俊的脈搏。
唐俊懵了,“啊?”
“嗯!”凌翊似是在答應唐俊,又似是痛苦中的呻吟。
他站起身來,捂住了胸口,低頭從嘴裡硬生生的嘔出了一堆的血,靈體之中更是有了一種被掏空的感覺。
三盞明燈都十分的昏暗,身子更如同狂風中飄搖的浮萍一般。
本來還想扭轉一下唐俊的命格,看來是不行了,只是這命格拖到以後就不能扭轉了。他會成爲天煞孤星,終生不能有人陪伴。
“凌翊哥哥,凌翊哥哥……你是不是來看我了,凌翊哥哥!”唐小七眼皮掙扎了一下,一個打挺從牀上坐起來。
她猛然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凌翊的魂魄剛好離開。
旁邊是爸爸關切的眼神,還有四哥唐俊虛弱而又憔悴的面容,並沒有看到凌翊。心頭不禁一陣失落,低聲的問道:“凌翊呢?”
“你是不是睡迷糊了?小七,讓爸爸摸摸你的額頭,哪兒有什麼凌翊啊。”他把小七推回牀上,臉上是慈父般溫煦的笑,“還真是生女外向,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找自己的如意郎君。”
唐小七醒來就發現魂魄裡那種讓人痛不欲生的疼痛消失了,腦子裡還回憶起自己疼痛至極之下讓爸爸殺了自己的傻話。
她臉上滾燙,火紅異常。
這番話是那樣的傷人,讓她醒後回想起來都覺得無地自容,她輕輕的鑽進了唐國強的懷中一字一頓的小聲道歉:“對不起爸爸,我不該對你說那些傻話,你責罰我吧。”
“你說了什麼傻話?”唐國強明知故問,故意裝傻道。
唐小七臉上掛不住了,低聲道:“就是……就是那句,對了……對了!四哥的傷怎麼樣了,他被那個女人傷的可重了。”
唐俊擼起袖子,秀出自己的肱二頭肌,“看看你哥哥這小老鼠,能有事嗎?凌翊都說我……”
唐俊那時候真是傻小子一個,張口就要說漏嘴了,擡手掩住了自己的嘴。
小七似乎明白什麼,卻也不說破,在唐俊臉上親了一下,又起身抱了抱唐俊,“只要四哥沒事,就一切都好。四哥,你一定不能想不開,今後的日子我們大家會一直陪伴着你。”
唐國強眼底是一絲的深沉,唐俊怎麼會沒事呢?
唐俊命格的改變,他從凌翊的眼神中就讀出了。
這個孩子也真是可憐,親眼看到鬼王手中拿着自己生父的頭顱,卻不能夠爲自己的生父報仇雪恨。
身上又多了這麼多的殺孽,還要跟着自己一家逃亡。
運城屬於大江以北的城市,比江城還要靠近北面,翌日的天空是飛雪連天。鵝毛大雪下個沒完,在外面積了一層厚厚的冰雪。
外頭是一片白皚皚的畫面,火樹銀花一般的感覺。
唐小七披了一件外套站在窗前,睜大了眼睛,好奇又羨慕的看着運城的孩子走在雪地裡上下學的樣子。
“小七。”忽然有一個女子輕柔卻是魅惑入了骨髓的聲音進了耳內,她條件反射的回頭看了一眼。
就見到身後面站了一個女子,她蹲下了身子,摸了摸唐小七的額頭,“你就是唐家小七吧。”
“哇,姐姐,你好美!”唐小七發誓這是要比媽媽姜穎還要好看的女人,她以前以爲姜穎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美人兒了。
白白的鵝蛋臉,精緻秀美的五官。
不過媽媽的臉上是那種端莊賢淑的氣質,這個姐姐真的沒得有點空靈,有點帶着莫名的仙氣。
長長的頭髮,發上有許多精緻的髮飾。
身上的一襲紅衣,讓她顯得更加美的不可方物,加上那雙紫色瞳孔的眼睛。那眼睛就好像童話裡出來的,夢幻一般的感覺。
小手情不自禁的就觸摸了一下她的面龐,發現這張臉沒有想象中的細膩吹彈可破。
而是帶着一股讓人恐懼的僵冷,她冰涼如玉的手卻是摁在了小七的手背上不讓她的手離開,“我聽說,你不惜冥婚救了我兒子。”
“你……你是……”唐小七覺得她的身份呼之欲出,可是偏偏凌翊的媽媽居然是這樣年輕貌美的女子,而且並不是那個被大火燒死的可憐的阿姨。
她有點不敢認這個女子的身份,垂下了腦袋說道:“我並沒有付出許多,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做的。我覺……覺得,冥婚和一個生命來說,當然是生命比較重要。”
“這麼說,你不愛他了?”女子有些玩味的問道。
唐小七咬着脣,沉默了。
愛是什麼呢?
是爸爸愛媽媽,媽媽愛爸爸那種愛嗎?
可是她不懂這種愛,但是她是愛四哥的,愛爺爺,愛爸爸媽媽,和其他兄弟姐妹。
忽然,她用力的堅定的擡頭,“愛!”
“就你這個小蘿蔔頭,跟我說愛?”那個女子臉上的表情更加戲虐了,她凝視了唐家小七幾眼,抓住了她的下巴,笑容有些性感,“看在你救我兒子的份上,我也給你一條生路,告訴我想不想活下去。”
“啊?”唐小七懵了一下,立刻點頭,“我當然想活下去!”
她想活下去,想給唐門復仇,想和爸爸媽媽四哥……
還有凌翊一起幸福快樂的生活下去。
突然,門口傳來了一個男子粗重的問話聲:“閣下是什麼人?在這時候突然造訪寒舍!”
“什麼人?”那個女子咀嚼了一下這個詞,似乎覺得頗爲的好笑,脣角高高的咧起,“你們唐家後人不說縱橫幽都嗎?會不認識我……”
“司蘭大人!”唐國強眉頭一皺,走進房間,“什麼風把您出來了?”
“你管什麼風,剛好……我有事找你聊聊,關於救你女兒命的事情。”司蘭天生就帶着一股倨傲凌厲的氣勢,似乎把所有的一切都不放在眼裡。
她趾高氣揚的就從臥室中出去,唐國強眼中一絲厭惡,卻還是跟了出去。他跟在司蘭身後到了外面的會客廳,正在廚房準備晚飯的姜穎也脫了圍裙過來。
姜穎和唐國強一開始還是有些侷促的站着,看到司蘭旁若無人的慵懶的坐進了沙發裡。夫妻倆也都坐下來,司蘭先開的口,姣好的面容上一絲魅惑的笑,“我能救你們女兒,不過她魂魄傷的太重,尋常手段是不行了。”
“您說。”姜穎脾性比唐國強要冷靜內斂的多,她壓着唐國強的大腿不讓唐國強在這個自以爲是的女人面前爆發出來。
司蘭掃了一眼看起來和和氣氣的姜穎,似乎對姜穎身上溫婉有加的氣質十分的肯定,“她是唐門後人,命格如何,你們自然知道。要想救她,就得逆天改命,才能活下去……”
“您的意思是說,要……要改變我們小七的命格是嗎?”姜穎語出波瀾不驚,實則已經把司蘭的言外之意全都猜的透徹。
親生女兒在榻上受盡折磨,她這個生身母親,心頭又如何不會疼痛。
只是生活的環境不同,讓她自幼就習慣了平心靜氣。不管心頭有多痛,都要強迫自己剋制心魔。其實眼下,心頭早就滴出血來了。
手指頭不經意之間,緊緊的抓了一下身上的衣料,立刻又溫和柔軟起來。
好比是山澗的流水,不管山勢多麼的崎嶇,都會順着山石流淌下來。所謂善上若水任方圓就是這個意思吧!
司蘭一驚,沒想到姜穎這麼鎮靜。
不過也可能是沒想到,修改命格要到什麼程度,她冷豔的黛眉一挑說道:“當然,她應唐家身受重創。命格一改,自然是和唐家無關,和道門無關。失去一起有關唐家的記憶,天賦,能力……”
“這麼說,她得離開我們生活了?”姜穎眯了眯眼睛,手指頭不禁扣緊了身上的沙發裡,她可是她的心頭肉。
恨不得能試試帶在身邊,現在是要她離開自己。
還要忘卻一切!
這不是狠心要拋棄自己的孩子嗎?
司蘭冷笑,“當然,而且終生都不得和你們有任何交集。她會成爲一個平凡的女孩,不會道術,鬼王更找不到她。只會和平常孩子一樣,過正常家庭的生活,當然,要在你們找得到信賴的家庭的前提下。”
這件事上,司蘭是有私心的。
她可不想看着唐家這麼一個奶娃兒,就成了冥王夫人,只要唐小七的命格一改。那麼凌翊終生也不會找到她,試想一下,要在沙子中尋找沙子談何容易。
到時候就連生死簿,也一塊會被篡改。
“司蘭大人,你這個命格改的有點離譜,能不能商量商量。讓小七……”留在我們身邊!
唐國強眼睛裡露出一絲狐狸一樣的微笑,他總覺得這件事情還有商量的餘地,畢竟命格這件事情並非框死能決定的。
姜穎忽然站起身了,一字一句擲地有聲:“不,我們同意,也有可以信賴的家庭。還勞煩司蘭大人,給小七逆天改命改變她的命格。”
姜穎也是女人,她清楚司蘭要什麼。
司蘭要的是小七平庸一生,永遠不會走進那個在幽都叱吒風雲的強者的視線中。既然這樣能救小七的命,那就順了司蘭的意思。
而這些話沒必要講出來,講出來了臉也就撕破了。
唐國強眼中閃過一絲震驚,不過他習慣了信任僵硬,隨即目光一沉低下了頭點了煙抽上了。
一口一口的抽着,清俊的面容上眼淚直流。
他雖然沒向姜穎一樣將視線朝小七的房間看過去,可是他能感覺到司蘭進去了,心頭沉痛無比。
那是他唯一的女兒,從此就要這樣分開了嗎?
他還記得,那個小不點在他懷中撒嬌聽話的樣子,所有的一切竟都成了過眼煙雲。心口有種被撕裂一般的感覺,卻沒法痛叫出聲,只能憋着忍着。
從此,她就是別人的孩子了。
“穎啊,你又託付小七的人嗎?咳咳……”他咳嗽了幾聲,低沉的問姜穎。
姜穎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我……我在佛宗有一個很好的朋友,希望他還沒出家吧。其實……其實也不錯,這樣,唐俊傷重。我們要逃亡,帶着小七始終不方便,況且唐俊的命格真的需要我們全心盡力的幫他消減罪孽。”
“是啊,也許我們的精力只夠放在一個孩子身上,老天才會……纔會用這種方式讓小七得到安寧。”唐國強也想開了,用手胡亂的去擦臉上的淚水。
卻見到姜穎半跪在唐國強身前,她的面容一如初見時那般的寧靜溫婉。此刻卻一改從前被動的態度,一個吻一個吻的落在唐國強眼淚充斥的臉上。
他忽然抓住了她的肩膀,“你愛過我嗎?”
“當然,不然爲什麼會跟你有女兒呢?是因爲覺得我像個木頭人嗎?從來都不會哭……”她恬靜如同湖泊的雙眸看着他痛苦深邃的眼眸,輕輕的將自己送進了他的懷中。
唐國強用力的摟住她,“是我把你從青燈古佛中拉出來的,我早知你的脾性,怎麼會怪你?我從未聽過佛會掉淚,佛只度芸芸衆生……”
你卻放下了終生,留在我的身邊!
這份愛,難道還不夠嗎?
臥室之中,司蘭坐在房間的梳妝檯上,頎長的雙腳順着桌腿垂下去。
衣袂輕輕一揮,幾道血符飛出,就將大門緊緊的封上。
她睥睨着跟前的唐小七,眼中帶着盎然的笑意,“擡起頭,閉上眼睛。”
“恩。”唐小七看到這個女子心中有莫名的親切感,只覺得她身上的氣息和凌翊的好相似啊。
毫無戒備的便擡頭,乖乖的閉上了眼睛。
女子的手指尖居高臨下的點在了唐小七的眉心,她還不知道自己的命格從此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會和唐家無所瓜葛。
會忘記全部全部的一切,更會失去唐門弟子身上全部的天賦和優勢。
房間裡揚起一團龍捲,將唐小七的衣服和頭髮吹得向上捲去,她雖然很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麼。
卻忍着好奇心,沒有睜開眼睛。
良久之後,風停了,她再想睜開眼睛。
雙眼……
雙眼已經徹底的睜不開了,身在緩緩的往後仰倒。
勉強睜開了一條縫,只能看到那個女子已經不見了,外頭的風雪似乎停了。微風在輕輕的吹蕩窗簾布,心頭有一種一切都完結的感覺。
疲乏的向後仰倒,卻跌入了一個柔軟的懷中。
從此就陷入了一個深沉的怪異的很長很長的夢境,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只知道那是媽媽的懷啊!
姜穎摟着小七,撥了幾下她發上的劉海,眼中是慈母一般的情懷,“媽媽不是要拋下你,你知道嗎?爸爸媽媽,都是非常愛你的。”
可惜,她已然聽不見了。
而姜穎已經和唐國強商量好了,他負責在這裡照顧重傷的唐俊,並且在運城徹底找到一個不會被鬼王發現的藏身之法。
至少在唐俊身體恢復之前的頭一段時間,是絕對不能被鬼王發現的。
這其中有幾個步驟:第一是切斷和生死簿的聯繫,有任何動向生死簿都不會因此而改變任何內容,這樣只需要隱姓埋名就不會被發現。
第二是在運城的那座原有的座標樓裡,建立屬於自己的座標時間,用於任何時候打草驚蛇了的退路。
確定了這兩點之後,姜穎就帶着昏迷的唐小七離開。
那一天,唐俊重傷沒好,胸口疼的要命還是站在門口送了,“真的要送小妹走嗎?真的要和小妹分開嗎……我要妹妹!”
“唐俊,妹妹走了,就沒人和你分好吃的,也沒人分我們對你的愛了。我們會像對親生孩子一樣對你的……”唐國強很少說這種煽情的話,可是面對嘴角溢血的唐俊,他的心口也疼。
他摟住了唐俊,卻聽唐俊說:“伯父,我只要妹妹!我只要妹妹……”
可他……
他又何嘗不想要自己的女兒呢?
十天後。
佛宗所在的山上,傳來清音般的撞鐘聲,帶着晨起的白霧。
這個宗派的一天開始了,蘇亮只是佛宗當中的一個旁系弟子,還什麼佛法都不會。資質也魯鈍,在佛學院被選拔到這裡之後,只背下了法華經,金剛經一些比較粗淺的佛經。
真正玄妙的,還有藏傳佛教,印度佛教的一些經文。
只是裡面的發音晦澀難懂,他學東西又不如那些關門弟子快,所以在佛宗中只是一個不起眼的俗家弟子。
俗家弟子到了三十歲,可以選擇在佛宗出家,或者會自己的家。
因爲佛宗大隱於市,不願與外界打交道,所以所有的弟子,包括佛法高深的長老嫡系親傳弟子也都會自動忘記佛宗所在,更不可對人提起。
若想提起,舌頭會自動打劫,導致說不出口來。
當然在佛宗所學所悟,是收不回來的,出去了自有佛宗弟子的妙處。
這天,輪到蘇亮剃度。
他雖不痛佛法,卻十分喜愛沉湎在佛法之中的那種感覺,所以才選擇留在佛宗。當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在等她回來。
她去了哪兒,他不知道。
只知道這裡是她的家,她哪怕去的再遠,總有一天會回來這裡的。
今日也只是和往常一樣打掃了禪院外面的落葉,一節一節的擦乾淨臺階上的污垢。進了禪院又擦洗了一遍地面,整理了文房墨寶,經書經文。
等做完了這些,才虔誠的到法華殿外跪着等後。
佛宗弟子雖然也有尊卑等級,但是講究衆生平等,長老們也過的十分的清貧。也就是苦行僧一般的日子,梯度這日殿內雖然還沒人。
但長老爲他這一個外編弟子,已經提前三日沐浴,只等他受禮。
等到日頭偏高一些,也就是七八點的樣子,長老們和一衆佛宗弟子都進了焚香不斷的法華殿正殿。
剃度前,長老先洗手。
潑灑聖泉在各處,以及蘇亮的腦門上,還十分莊重的問周圍的佛宗弟子,“蘇亮要剃度,從此爲僧,恪守清規戒律,殿中諸位可有反對的。”
看破紅塵,講究的是身心隱遁。
那些個長老還有弟子,認識蘇亮這麼個不起眼的弟子不會超過五個。就連把他記在名下的長老,也只是略微有個影響,自己可能有這麼個徒弟。
這時,一個殿外的小沙彌連滾帶爬的衝進來,“等等……我這裡有封信,給……給蘇亮師兄看的。”
小沙彌喊蘇亮師兄,其實是擡舉了自己。
蘇亮在佛宗裡沒了地位,可是小沙彌卻是佛宗山下寺廟裡的。佛宗人可能會忘了佛宗在哪兒,但是總會留點人脈,讓自己能聯繫到宗派裡的人。
長老們臉上都露出了猶豫,那個負責剃度的大長老,還是分關心的問道:“蘇亮,你是否願意接受剃度出家爲僧啊?”
“能……能容弟子看看書信嗎?”蘇亮被這麼多長老看着,縮了一下脖子。
不過長老們眼中全都是慈悲,好像來參加他的剃度儀式,不管是否成功都是一種功德和修行。
反正高僧們,就是不喜不悲,更不會責怪。
大長老點頭說道:“你看吧,出家之事,還是應當謹慎量力而爲!”
蘇亮打開書信,看到裡面是姜穎的字,一下就回心轉意了。
他抓着信紙讀了一遍,立刻跪在地上給大長老磕了三個響頭,拿着書信就下山去了。姜穎就在這座山不遠的城市龍城,蘇亮按照書信上的地址,很快就找到了姜穎。
“師哥,這個……這個孩子能交給你嗎?唐門……唐門被滅了,孩子命格被改了,不能和我們住在一起了。”姜穎忍着痛,給賓館牀上的小七掖了掖被子。
蘇亮看着牀上的小七,撓了撓頭,“你快別叫我師哥了,我……我受不起,你是嫡系長老的關門弟子。我就是個打雜的……既然這樣,那我就養着,等你以後可以照顧她了。再還給你們……”
“不!這孩子我和國強商量了,永不找回!”姜穎狠下心來,擠出了一絲心痛的笑容。
蘇亮愣住了,“你要拋下這孩子,可是她這麼大了,以後……以後總會找媽媽的。”
“不會的,她……她沒有記憶,失去了唐家後人的天賦。以後就是你的孩子,如果,如果師哥有能力的話,可以試着找個伴兒。一起照顧她,當然沒有合適的……也不要緊。”姜穎站在牀邊,心頭也千般不捨。
此刻,低了頭,不敢讓蘇亮看到自己悲切的眼神,心頭產生動搖。
蘇亮沒想到姜穎會讓自己找伴,愣了一下,才笑道:“我這纔剛剛逃過剃度,沒想到就能結婚了。還要感謝你呢,你放心,我會給孩子找個媽媽的。”
“謝謝你,師哥。”姜穎十分感激的說道。
蘇亮卻覺得自己義不容辭,“謝什麼啊,唐家……唐家都那個了。你和國強要注意安全,我保護小七就好了,以後不會有人知道她的身世的。我還有本科證,可以找到工作養育她成人的。”
得了蘇亮的承諾,姜穎十分的歉疚,卻也放心了。
眼下不得不自私起來,如果……
如果小七沒人收養的話,她就會因爲命格的改變,而死於非命。爲了自己的女兒,她上刀山下油鍋都可以,更何況……
是坑自己的師哥呢!
蘇亮可不覺得自己被坑了,姜穎把自己最重要骨血託付給自己,算得上是臨危託孤。那是對自己無比的信任,纔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看着姜穎的女兒,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歡。
第二天就拿着舊身份證,到處奔走的先改掉自己的名字,以及和佛宗的所有聯繫,徹底的退出佛宗。
兩個月後,唐小七躺在牀上,緩緩睜開眼睛。
一個青年溫和的女子坐在她牀前,低聲的問她:“小七,醒了啊?要不要喝湯……讓你不要上樹,非要上樹,摔壞了媽媽多心疼啊?”
“媽媽……”她疑惑一下,看到女子眼中的關心,隨即迷糊的問道:“我從樹上甩下來了嗎?我……我可真調皮啊。”
凌翊的魂魄因爲精元被掏空,返回本體的時候足足沉睡了三個月。好在本體在高精尖的科學儀器的照料下,身上的傷勢已經逐漸的在好轉,連帶着魂魄也被一同養護。
連家連先生那邊,已經聯繫好了最好的英國醫生,過天就把他送去英國療養。通過英國最好的植皮手術,讓他恢復容貌調養身體。
高級病房裡的牀邊上,坐着一個女人,她低頭看着連君耀淡淡的笑着,“還不醒嗎?兒子,媽媽可是在這裡等了你很久呢。”
窗前的風鈴叮叮的響起,那個在他體內的魂魄一瞬間甦醒了。
他準備要起身,卻被女人壓住了身體,“你還很虛弱呢,就不要起來了。”
“小七呢?小七怎麼樣了……”他蹙眉關心道。
女人眉峰一挑,“我可是聽你的話,去救她了,只是她的命格被改了,成爲了別人。你……再也找不到她了,安心去英國療養吧。”
他目光凌厲,有些冰冷的看着她。
不會的……
他總有一天會回來,找到小七的!
再也不可能了,他這生生世世再也不會捱打不還手,讓自己失去手中保護愛人的劍,更不會陷她於任何失去保護的境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