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天殿,高入雲,站在這孤立九霄雲外的神宮之前,隨時可以將千重帝闕盡收眼底。子昊清冷的衣袖隨風飄拂,遙遙下望護城河前戰火沖霄的景象,身後十餘名影奴扶膝靜跪,在這震動天地的驚變中,仍舊沉默得像是君王的影子。
自王師軍隊撤出帝都,冥衣樓所有部屬亦奉命離開。偌大的王城中便只餘了世代效忠王族的影奴,他們爲帝都生,爲帝都亡,亦與雍朝八百年尊榮同在,除了死亡,沒有人能夠讓他們離開這座曾經輝煌的城池。
當帝都九門傳來毀滅性的巨響,焰光衝向雲霄,幾乎將這千里雲氣亦化作火海,子昊方纔開口下令,“發動機關撤開三十六浮橋,截斷烈風騎首尾,護城河開閘放水,寸土不留。”
身後影奴一言不發領命而去。
烈風騎攻破帝都九門時,所有人都已發現這座天下至尊的王城根本竟是一座空城。
城門破,城下機關頓時發動,護城河水衝起駭人的巨浪,九門上方的盤龍臣石在十八道機關牽引下帶着沉重的呼嘯向下墜落。
八百年前王族建都雍江,依山築城,俯瞰天下,帝都城池的高度幾乎是息川城的兩倍,除了九道城門以外,任何軍隊都不可能從別的地方攻破這座城池。爲防止強敵入侵,王族第一代造工大祭司奉命於九處城門之上各設計了一方重逾千斤的斷龍石,一旦城門被毀,巨石落地,帝都內城將被徹底封鎖,成爲固若金湯的絕地。
巨石落下,護城河水漫過浮橋,向着高聳的城牆涌來,烈風騎若不立刻退兵,便會連唯一的退路都失去。但是就在此時,皇非突然發出了全軍入城的命令。
“當今世上如果有三個人在面對九門斷龍石時不會退兵,少原君定然便是其中之一。”這是數日前在漓汶殿水瀑石臺上,東帝與穆王的對話。
夜玄殤那時道:“我知道帝都外面的護城河是所有河流中最可怕的一條。九門斷龍石落下,那條河就會變成殺人的河,其中的‘噬骨斷魂散’非但銷筋化骨,更是極爲厲害的迷藥,攻城的軍隊若不即刻撤退,稍遲一步,便可能再也走不出帝都。”
東帝曾經問道:“換作穆王,欲下帝都,將作何計?”
夜玄殤只回答了兩個字:“入城。”
城中空無一人,所有屋舍樓閣皆似籠在一片空茫的霧中。斷龍石落下,城中彷彿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墳墓,就連天日也黯然無光,充滿了詭異的氣息。
令九域諸侯聞風喪膽的烈風騎無疑是天下軍紀最嚴的部隊,在這樣的情況下仍舊一絲不亂,就連戰馬躁動的聲音都分毫不聞。皇非在王城之前勒馬,對方飛白道:“你可曾想過有人會用一座空城來對付烈風騎?”
方飛白道:“王城不是第二個息川,烈風騎也不是曾經的赤焰軍,如果有人這樣認爲,那這人一定是世上最狂妄的人。”
皇非卻笑道: “你錯了,這人是值得尊敬的對手,因爲至少他敢這麼做。”
方飛白沉默不語,一旁召玉蹙眉問道:“君上打算如何處置?”
皇非目視王城中心若隱若現的明光,道:“他既然送書約戰,我也已經到了帝都,這件事情只有我與他當面解決。”
方飛白皺眉道:“其實君上根本沒有和他決戰的必要,烈風騎隨時可以毀掉這座王城。”
皇非目中透出淡淡精光,“可惜他等的不是烈風騎,而是我。”
黑暗,絕對的黑暗。皇非獨自進入王城,天地如漆日月無光,不久之後,就連先前策天殿上那點光亮亦消失不見。沒有聲息,沒有色彩,在這樣的黑暗中,任何人都會生出恐懼的感覺,何況四周雖然沒有光亮,空氣中卻傳來危險的氣息。
但凡曾經歷經戰場的人,對於危險的感覺大都十分敏銳;但凡—個卓絕的劍手,往往天生都有一種異乎常人的直覺。這種直覺在平日似乎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但是當一個人身處陌生的黑暗中時,那一瞬間的直覺往往便能決定生死的界限。
黑暗無邊,一縷刀風忽然無聲無息地自後方襲來,像是—條狠辣的毒蛇,卻連一絲風聲都沒有帶起。
能夠施出這樣刀法的人,在江湖上絕對是一等一的高手,甚至已可與血鸞劍、千雲槍一較高下,但是這樣陰損的手法,無論姬滄或是夜玄澗都不會用。現在揮刀的人出現在王城,手中的刀刺向皇非,除了禁宮影奴之中頂尖的人物世上再不可能有這樣默默無聞的殺手,以及這樣決絕鋒利的刀法,這樣令人心悸的殺機。
殺機乍現,一隻手卻早已握上劍柄,烈芒一爍,仿若閃電驚魂。一聲悶哼,一道血光,周圍復又恢復絕對的黑暗。
血腥在黑暗中逐漸瀰漫開來,原本死寂的空間也隱約出現了一絲輕微的喘息。
嗒!
鮮血滴落,殺意更濃。
皇非卻徐徐閉上了眼睛,方纔劍光亮起的一瞬,他已經知道對方總共有六人,六個人,六柄刀,所處的位置形成一個完美的六芒星,右後方一人便是最先出刀之人。此人在方纔竟以一道劍痕爲代價避開了逐日劍的殺招,只傷不死,若餘下五人武功皆與他相當,那當今世上能夠活着走出這星陣之人恐怕不會超過五個。
相傳上古之時,雍朝開國君主的身邊曾有六名一母同胞的死士,他們的刀法比任何一種武器都要可怕,並練有一種六人合擊的陣法。在八百年前那段風雲動盪的歲月中,任何人談起這六名暗影死士都會駭然色變。王族先代君主子出不過一介文弱書生,卻能號令九域,將白帝傳下的江山固守至今,六名暗影曾經立下了不可磨滅的戰功。這六人也就是最初護衛王旗的影奴,從來沒有人見過他們的模樣,聽過他們的聲音,除了零星的傳說之外,史書上也沒有留下過他們片言的記載,因爲他們永遠身在黑暗之中,見過他們的人絕不可能活着走入光明。
八百年來,禁宮影奴早已不止六人,他們像是雍朝君主的影子,曾經無數次粉碎針對王族的陰謀,爲此付出了不知多少鮮血與生命。但是無論多麼艱難的局面,哪怕是昔日九州動亂、襄帝被囚,這世代傳承的六名暗影也不曾出手,這六芒星陣,不曾爲任何一人發動。
六個人,六柄刀,他們的武功雖不流傳於世,但無疑是這世上最可怕的對手。
黑暗並不會妨礙他們的視覺,反而成爲他們有利的條件,因爲他們的眼前從來就沒有亮光,在光明之下,他們唯一的可能便是死亡。
然而此時,這六人的眼前已經不是絕對的黑暗,那道驚鴻一瞥的劍光照見一人,赤色的戰袍,握劍的手,戰袍如血,手若玉琢。八百年來第一個走入六芒星陣的人,完美得不見半分瑕疵,連同他手中之劍,都似乎根本無懈可擊。
逐日劍入鞘的剎那,六人本來都有出手的機會,可以從六個角度做出致命的一擊,但是不知爲何卻沒有一個人動手。
皇非就在此時閉上了眼睛。
原本身處陣心的人,彷彿忽然失去了蹤影。陣中六人無不生出莫名的驚凜,這並非因爲他們看不到皇非,憑他們天生能在暗處視物的能力,那襲赤色的戰袍仍舊像火焰一般在黑暗中燃燒,他們甚至可以看清那張冷玉般的面容,輪廊分明,俊美無情。但他們偏偏感覺不到皇非的存在,找不到對手自然便沒有出手的可能,那種詭異的情形無法用語言形容,漸漸化作黑暗中輕重不一的呼吸,而更加可怕的卻是一股充斥在整個空間,強大冰冷的劍氣。
逐日劍仍在鞘中,六名暗影分守星芒,六柄刀已然在手,鋒冷的刀氣原本像六道利箭一般直指陣心,任何人身在其中都會感覺到這種可怕的壓迫,但是現在,卻有一股更強的劍氣在星陣中隱隱散發,那六道刀氣不但失去了目標,還失去了那種令人生畏的力量。
靜立於陣心之人,便好似化身九霄之上烈日驕陽,熾烈的陽光沒有人能夠忽略,但當你直視烈日時卻往往什麼都看不清楚。這種強烈的存在感和無法捕捉對手所在的矛盾,令六名暗影倍感壓力,右後方那人方纔已被皇非所傷,雖然傷勢不重,但要對抗這樣的劍氣卻已力不從心,片刻之後,忽然一口熱血向前噴出。
就在這時,逐日劍的光芒再次亮起。
皇非以劍氣迫敵,等的便是這稍縱即逝的機會,那人鮮血噴出尚未灑落,劍光穿喉而過,更濃的鮮血濺向黑暗。
六名暗影心意相通,一人遇險,其餘五人同時撲向星陣此處。五道刀光籠罩皇非周身,沒人可能在這樣五個人的聯手攻擊下全身而退,更何況皇非的劍仍舊在第六人的咽喉中,那被洞穿喉嚨的暗影突然伸手,在臨死之前緊緊握住了逐日劍的劍鋒。
皇非此生名揚天下,歷經大小戰役三百餘次,手刃仇敵無數,但是從來沒有一次比現在更加驚險,就連息川城上與宣王姬滄的對決,他都沒有感覺如此接近死亡。五柄毒蛇般的刀,從五個不同的方位疾刺而至,無論他向哪個方向閃避,必將有一把刀能夠將他刺傷,在這種情況下,傷便代表死。
沒有人能形容這五人出手的默契與速度,刀氣砭人肌膚,最快的一柄刀鋒已經刺破他的衣衫。
刀光之中,皇非身子忽然游魚一般向側滑開。
這一步邁出,五柄刀刺出,幾乎每一柄都以毫釐之差自他身邊擦過,刀鋒的銳氣催人心寒,下一刻,皇非的劍也已出手,無光無色的黑暗中幾條人影迅速起落,刀氣劍氣縱橫如織,但偏偏聽不到一絲聲音。
劍光忽然照亮黑暗,一連四閃,四聲兵刃落地的聲音。
最後一名暗影自飛濺的血雨中疾速後退,落向空寂的黑暗,然而眼前忽然一亮,他看到了一柄劍,一個人。
劍光如血,烈陽當空。
作爲暗影的人從來沒有見過陽光,但卻忽然明白那種感覺,因爲這凌空一劍之威,唯有九天烈日可以形容,
血濺,刀聲落地。當逐日劍光芒逝去,己經有六把刀六隻手躺在黑暗之中,六芒星陣甚至未及發動,便已被對手攻破。
鮮血的氣息濃烈沉重。片刻之後,一個沙啞的聲音緩緩響起,“好快的劍法,難怪主上說我們不必來,王族若毀在這般人物手上,也不冤枉。”
說話的正是最後一名暗影,此時他的刀也己經落在地上,連同握刀的右手-起。在他之前,包括那名己死的暗影在內,其他五人的右手皆已被齊腕斬斷。失去手與刀,他們自然不可能再阻擋這可怕的敵人。
皇非仍舊站在六芒星陣的中心。似乎沒有移動過半步,“他說得對,你們本不該來送死。”
那暗影沉聲道:“但是我們不會讓別人毀掉王族,所以我們非來不可。”
皇非淡淡道:“我不殺你們,便是要留下你們的眼睛,讓你們親眼見證王族的毀滅,現在你們可以讓路了。”
一名暗影嘆道:“身爲暗影,我們絕不可能看到王族毀滅,而你也末必真正能夠毀滅王族。”
皇非不再說話,徐徐向前走去。隨着他前行的腳步,天日漸開,黑暗漸逝,當光亮即將取代黑暗的一刻,五名暗影己經無聲倒下,竟是同時震斷心脈而亡。
皇非沒有回頭,只因天光之下出現了一片旖旎的美景,一縷清揚的琴音,悠悠飄來。
琴音彷彿自天邊傳來,花海卻在眼前。無邊無際的花海,在無邊無際的雲霧之中若隱若現,一種奇異的幽香如同夜色一般,讓人無需用眼睛便能感覺花朵的美麗。
霧很濃,卻很溫柔,幾乎每一朵花都帶看朦朧的光彩,卻偏偏出人感覺那樣清晰,那樣豔麗。花姿搖曳,脈脈多情,對於生活在王城中的人來說,幾乎沒有人不知道溫泉海上的子夜韶華,但是每當夜色快要降臨時,卻沒有人敢走入這片花海,只因一在夜霧之下靠近這誘人的仙境,無論心志多麼堅強的人也會瘋狂癡迷,傳說他們會想起自己一生最快樂的事情,又或是最痛苦的事情。
子夜韶華,花色千般,曼妙如幻,亦如這塵世萬象,人間煙雲。琴聲如水,輕輕流淌,轉過花海雲海,夜色霧色,不知何所去兮何所終。
皇非此時站在花海之中,一動不動,右手握在劍柄上,冰冷穩定如同磐石。但是在浮繞飄搖的霧色下,他面上似有輕微的汗珠滲出,握劍的手越來越緊,幾乎已經可以看到發白的指節。過了片刻,他忽然向後退了一步,在花海之上盤膝坐下。
那琴聲便在這瞬間變得清晰無比,彷彿一隻無形的手,在這花海中描繪出重重優美的畫面。皇非面色竟然略微有些發白,跟着再次閉上了眼睛。在六芒星陣中閉目時,他仍舊冷靜而自信,縱然身入黑暗,卻能一招斃強敵於劍下,然而現在,他雖然不聽不看,臉上卻已漸漸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驚才絕豔少原君,名動天下楚皇非。天下人在談論到少原君時,往往會想起四個字——琴、棋、劍、兵。據說沒有人能同時在這四件事上與少原君爭鋒,而這四件事中排在第一的便是琴。皇非琴技之高,普天之下恐怕沒有幾人能夠相較,花前月下,輕弦可動佳人心,烽煙沙場,金聲可喪英雄魂。聲髮指下,琴意由心,所以一個擅琴之人,往往對琴音的理解比普通人更加深刻,能夠打動他的琴音,也必然有着某種深切動人的感情。
花香在畔,琴聲入耳。皇非握劍的手更緊,明知這是比六芒星陣更加可怕的陣法,懾敵喪膽的逐日劍卻始終不曾出鞘,只因此時在他眼前,是一幅幅深深淺淺如血的畫面。
花海無盡,刺目的血色。九重紗衣,七絃琴,三月飛花,花如血。十餘年前,曾經的少原君府,刀槍劍戟環伺,花零落,琴聲揚,錦衣烏髮的女子脣畔浸血,弦下輕歌,動了鐵血軍容,催得千人淚下。
楚都烈焰,烽火沖天,新婚夜,花燭殘,上陽宮中烈火焚親,九天兵戈驚塵寰。一身嫁衣的嬌嬈紅顏,碎風冠,裂紅妝,千里江山殺伐路,斷了今生恩義,無親亦無情。
息川城,生死戰,日落千山風塵冷,血鸞奪色逝水長,那一片水火之間,誰是天地的主宰?誰是地獄的王者?赤衣紅袍飄如血,人在前,劍在手,寒鋒入心的剎那,指間是溫熱的鮮紅;眼前絕魅容顏,笑眸如血,曼殊花下人何在,一曲離殤,相見無期。
皇非身子微微一震,一縷血色忽然自脣角徐徐染下。不過是花下琴音,竟已令他身受內傷,子夜韶華的迷幻,再加上九幽玄通的真力,足以令任何人心魔叢生。
曾經愛過的,恨過的,得到的,失去的,這世間有什麼人,能夠真正跨過自己的心魔?
少原君一生風流輕狂,擁三千姬妾,號鐵血千軍,打馬青樓,縱酒金闕,他永遠遠身處最輝煌最光明的地方,受萬人擁戴,被萬衆矚目。人生燦爛莫過於此,世間英雄莫過於此,然而他畢生追求的究竟是什麼?他心中珍惜的又是什麼?是榮華富貴,玉樓金闕?還是王侯霸業,執手山河?是那多情的紅顏,還是劍下的知音?是光輝燦爛的一生,還是留名青史的傳奇?
皇非驀地睜開眼睛,長嘯穿雲,聲震九霄。無邊花海風催如浪,彷彿現出一片赤紅的顏色,天際血日,花殘似血,逐日劍動,劍下飛血。
血海之中,瑤琴裂,嫁衣燃,金闕毀,蒼穹亂。琴聲忽變,急如千崖流瀑,雨摧冰壑,彷彿九州之水,風雲滔天。
天日暗如深淵,血色比黑夜更濃,何人執劍,何人相殺?至親至愛,知己知音,琴歌血衣,劍氣奪命。撫琴的慈母,絕情的紅顏,一道道劍光最終化作火中的赤袍,狂肆的風姿,那一劍追魂,似從九天劈落的驚電,彷彿就要擊向心間。
逐日劍芒忽然亮起。
長嘯聲止,皇非眼中射出奇異的精光,劍在手,似是昔日一戰重臨人間。烈光綻,風雷動,天際星隕如火,血光漫空,一劍穿心而過。
紅衣空落,幻影交錯。虛空中彷彿傳來錚的一聲弦響,琴聲便在此時戛然而止,一切幻象逝如雲煙。
溫泉海上萬花如舊,風中花落無聲。夕陽西下,斜映那一身血色的戰袍,那—般冰冷而穩定的手,那一柄多情亦無情的劍。
一片飛花溫柔地撫過劍鋒,輕輕飄落,一分爲二。
天邊日暮似火,壯麗而燦爛的光輝正濃正烈,獨立在夕陽下的身影顯得如此高傲,卻也如此孤獨。
英雄無情。英雄之路,豈非本便孤獨?
逝去的已然逝去,曾經的選擇早已塵埃落定,無論再重複多少次,他都不會伸手挽留無緣的感情,也終會刺出那絕情的一劍。情困於心,非是男兒本色,王者的孤獨,或許只有另外一位王者才能真正懂得。
策天殿,高入雲。九霄神宮同樣孤獨,陌下紅塵花開無聲。
當皇非踏上策天殿最高處的神臺時,天穹虛茫,飛雪隱隱,一抹青衣身影衣袖隨風,靜靜站在霧靄的盡頭,衣下飛雲出塵,滄海茫茫,那身影彷彿也有着孤寂的清冷,高傲的寂寞。
不是孤獨之人,又怎會到達這九域的巔峰?不足驕傲的人,又怎配站在這九域的巔峰?
臺下有琴,無酒,琴絃已斷,曲已絕。
遙望塵寰的人雙眸寂靜蕭索,彷彿看過了三千世界,漫漫浮雲,任何事情都已無法將他打動。
一副棋盤半隱雲靄之間,黑子如星,白子如玉。縱橫天下的棋局,是否此時已到了盡頭?
聽到皇非的腳步聲,子昊淡淡微笑,“你來了。”
“我來了。”皇非的劍早已入鞘,英挺的身形在雲氣之中仍舊那樣完美奪目,但是身上迫人的殺氣卻早已消失,步履之間反而更添從容淡然。
無論是誰能夠從自己的心魔中走出,掙開心中的執着與妄念,對所有事情的看法或許都會有所改變,所追求的東西或許也會有所不同。
皇非在棋盤對面坐下,微微笑道:“聽君一曲,不枉此行,但可惜了這絕世名琴。”
子昊轉過身來,“逐日劍名不虛傳,此琴此曲與有榮焉。”
皇非道:“你原以爲我應該到不了這裡?”
子昊亦拂袖落座,棋旁無酒,卻有茶。一隻紅泥小爐中沸水翻滾,水滿則溢,爐火漸熄,子昊擡手斟茶,彷彿在款待一位多年未見的老友,“君若不至,此茶又有何人能飲?此局又有何人能解?”
皇非端茶品味,笑道:“好棋。”說着拈起一枚黑子,隨手置入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