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過後,山中黎明依稀仍帶着一絲朦朧的溼意,偶爾有光線透過幽暗重重的密林,剛被大雨沖刷過的峰崖層石疊立,露出嶙峋崢嶸的痕跡。
幾道人影掠過林間,在一方巨石上略作停留,復又繼續向前,先後沒入石林之中。
沒過多久,又是十餘人自楚江方向出現,和先前那批人一樣溯流而下,當先兩名紫衣少女自懷中放出一雙白貂,一路探查,其中一人回頭道:“公子,昨晚雨勢太大,幾乎將所有的氣味都沖刷無遺,再往下去,便離灃水渡不遠了。”
“這場雨倒也及時。”身後一個清朗瀟灑的聲音道,“你們在此分頭行動,繼續沿路尋找,無論結果如何,日落前在灃水渡會合。”
“是!”兩名紫衣少女齊聲答應,身後人馬一分爲二,跟隨白貂迅速離去。
那說話之人卻未隨同,獨自走出不遠,忽然停步,目光穿過時有時無的雨絲落在離江岸不遠處的岩石之畔,注視片刻,他擡袖一揮,一塊蒼龍玉玦飛入手中,映入俊眸輕輕一閃。
山間一處比較隱蔽的巖洞裡,不知昏迷了多久的子嬈逐漸清醒過來,神智未曾全然恢復,便聽四周破風聲連續響起。
單從風聲便可判斷,來者皆是修爲不凡的高手,並且訓練有素,極擅追蹤之術。夜玄殤似乎仍在昏迷當中,子嬈不敢有絲毫妄動,凝息屏氣,暗中功聚掌心,但此刻功力尚恢復不到小半,當真動手,也只堪勉強一擊而已。
外面傳來人聲:“稟統領,東、北兩方已處處尋遍,皆未見到三公子蹤跡。”
接着又有數人陸續到達,“統領,前方數裡範圍我們都仔細搜尋,沒有遇到三公子,現在唯一的可能只剩下灃水渡。”
那統領背對子嬈方向,從這角度看不到模樣,只聽他沉聲道:“灃水渡乃是楚穆必經之路,少原君必然派出重兵封鎖,越是靠近那裡,三公子便越是危險。”
子嬈心頭微微一動,聽出這人正是有過一面之緣的白虎秘衛統領虞崢。
這批白虎秘衛暗中潛伏楚國,昨夜在危急關頭助他們逃出烈風騎圍剿,如今又四處尋人,自然與夜玄殤不無關係,但子嬈亦知穆國秘衛曾經受太子御指使多次追殺夜玄殤,一時難以斷定這些人到底是何立場,不敢貿然曝露行藏,正自斟酌,虞崢突然回頭,目光掃向他們藏身方向,喝道:“什麼人!”
子嬈手心一緊,卻聽有人含笑問道:“虞崢,探查此處可有所獲?”話音未落,一人現身石上,林間輕霧繞雲,碧袍飄然若風,負手看向下方,卓逸氣度,令人油然折服。
白虎秘衛已紛紛拜下,虞崢道:“原來是二公子,屬下方纔無禮了。我們沿江一路尋來,始終未能找到三公子,那王族公主也蹤跡全無。”
夜玄澗似乎眉心略蹙,而後若有所思地看着一衆秘衛:“西宸宮八部秘衛向來不離都城,更不該歸你虞崢直接調配,你們此次入楚究竟目的何在,倒是令人頗費思量。”
天宗傳人在穆國地位超然,甚至凌駕儲君之上,虞崢和他目光一觸,隨即低下眼睛,稍後道:“西宸宮秘衛,爲三公子而來。”
這話答得模棱兩可,似實非真,夜玄澗眉梢一挑,隨即悠然揚脣:“我不管你所爲何事,但你且記住,倘若三公子有所閃失,我第一個便拿你是問。”
夜玄澗曾經兩度出手相助,又是夜玄殤兄長,子嬈略微向前直了一下身子,忽被人自後掩住嘴脣,卻是夜玄殤醒了過來。子嬈眸光掃去,夜玄殤輕輕搖頭,手指在她脣畔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轉頭向外看去。
此時虞崢正道:“此處仍是楚國範圍,少原君府勢力不容小覷,我們無論如何也要趕在烈風騎前找到三公子,同時亦會派人引開灃水渡守兵的注意,希望三公子吉人天相。”
夜玄澗看了看他,點頭道:“如此甚好,你們且去吧。”
待白虎秘衛與夜玄澗皆離開此地,夜玄殤方鬆開子嬈。子嬈側眸問道:“這批白虎秘衛似乎很着急你的安危,他們再找下去,說不定撞在皇非手裡要吃上大虧,你爲何不肯現身相見?”
夜玄殤迎上她注視,略一閉目,搖頭道:“在你我傷愈之前,不宜與任何人接觸。”
子嬈問道:“也包括你的兄長?”
夜玄殤一笑不語,試着要撐身起來,卻無意牽動傷處,額角頓時冒出冷汗。子嬈急忙伸手扶他,他身後一道傷口貫背而過,深可見骨,子嬈指尖倏忽一顫,擡眸看向夜玄殤冷毅的面容,隨即動手撕下衣襬,低頭爲他包紮。
夜玄殤沒有任何動作,只是扭過頭來看她。她的指尖輕柔溫軟,大婚之時盛灩的妝容淡淡褪盡,流露出眼角眉梢清魅的光彩,長髮間絲縷暗香幽澈,側首時有着異樣誘人之美。
夜玄殤便這樣看了子嬈半晌,突然在她耳邊輕聲道:“子嬈,跟我回穆國如何?”
子嬈不由一愣,擡起頭來,夜玄殤輕挑眉梢,含笑相望。
四目相對間,子嬈眸光似笑非笑地一漾:“你若能逃得出追殺,再說這話也不遲。”
夜玄殤道:“不必着急,待過了這幾日,那批白虎秘衛自會想盡一切辦法送我們離開楚國。”
子嬈略覺疑惑:“你對他們這般戒備,到時又怎敢肯定?”
夜玄殤隨意笑了一笑:“只要讓他們以爲紫晶石已在我手中,他們自會執行王令,這點倒不必擔心。”
子嬈墨睫輕擡:“但紫晶石並不在你手中。”
夜玄殤不以爲意:“那又如何?”
子嬈盯住他看了半晌,其中思量顯而易見,突然道:“老穆王送你入楚爲質,原來根本一開始便是爲取回紫晶石。”
夜玄殤微一垂眸,隱有複雜的光色自深邃眼底一掠而過:“不錯,那確實是我和他交換的條件。”
子嬈修眉稍緊,不由問道:“你甘冒入敵國爲質,隨時都有殺身之禍的危險,是和你的父王交換什麼?”
夜玄殤道:“自然是換我想要的東西。”
子嬈略微細起的鳳眸中有着絲絲閃動的光影:“但你並沒有拿到紫晶石,又如何回國和老穆王交代?”
“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父王面對太子御的逼迫,當初的想法恐怕早已改變。”夜玄殤輕描淡寫地道,“紫晶石已非唯一的籌碼。”
言下之意牽扯穆國內政,子嬈沒有追問下去,夜玄殤亦不再多說,合目調息,很快便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山中又見雨意,兩人所在的這處山谷人跡罕至,一時間無人再次尋來。天色漸暗,終至微雨重重,使得整條山脈都陷入一片模糊的輪廓。
與夜玄殤相比,子嬈內傷並不算嚴重,調息一段時間便覺好轉,再看夜玄殤,仍是靜坐一隅,面上隱見光澤淡淡,清穆寧和,分外平靜,顯然運功正值緊要關頭,子嬈不欲擾他,悄悄出了洞外,借了一點微光斟酌四下地形。
未曾走出多遠,突然心中一動,感覺到一絲極輕的腳步聲息。來人輕功極佳,不過瞬間便往這方向靠近,子嬈來不及回頭,閃到一棵古樹之後,只見有道人影輕靈翻身而至,落地後悉心看察,一邊自言自語:“他奶奶的夜玄殤,不過一次沒和我彥翎在一起,就鬧得這麼驚險,人家公主就算美若天仙,你也不用這麼拼命吧,真成了惡鬼我去哪裡超度你?”
彥翎狠狠地嘟噥了幾句,突然“咦”地一聲,擡頭往山洞那邊看去。子嬈在樹後聽得啼笑皆非,不料他竟能找到此處,眸光微微一閃,袖袂輕轉,兩道焰光頓時破空飛出,射往彥翎面門。
此時他兩人相距不遠,彥翎不防有人偷襲,着實嚇了一跳,提氣向後急翻。子嬈在樹後繞袖輕揚,那焰蝶如影隨形,逼得彥翎一連翻了十餘個跟頭,直到一塊石巖之前,急中生智,猛地拔地躍起,竄上石頂。
焰蝶撞上岩石,輕輕盈盈接連綻滅,彷彿消失在一片幽冥靈光之中,無比詭豔奇異。彥翎大喝一聲:“什麼人裝神弄鬼!”
便聽有人清魅一笑,幾縷幽燦的蝶光隨着夜色閃閃爍爍地飄散,雨絲之中長袂流香,那柔聲問話便有了勾魂攝魄的嫵媚:“你難道不是來找惡鬼的?”
彥翎看着樹後漫步而出的女子,一時目瞪口呆,半晌突然撓頭道了句:“還是物有所值。”
子嬈修眉一挑:“你說什麼?”
彥翎乾咳一聲,摸了摸鼻子道:“我說姓夜的小子做鬼也風流。”
子嬈不禁“撲哧”一笑:“你倒挺了解他嘛。”
彥翎東張西望一番,問道:“只有你一人?那小子沒在楚江裡面餵了魚蝦吧,爲何不見蹤影?”
子嬈所站的位置,正好擋了彥翎視線,令他完全看不到後面山洞,笑吟吟地道:“你先告訴我怎麼會找到這裡,我便告訴你他在哪裡。”
“這麼說他還活着了?”彥翎滿不在乎地挑了挑眉毛,“我又不是虞崢和天宗那幫人,一場大雨便成了沒頭蒼蠅,就憑我金媒彥翎,難道還會有找不到的人?笑話!”
“你現在人又沒找到,得意什麼?”子嬈慵然揚眸,彥翎似被噎了一下,不由哼地轉頭,兩眼望天,暗中卻不停打量四周。
子嬈漫然移步,眸光淺淺一轉,指尖綻開數點蝶光,照亮兩人之間:“眼下楚都形勢如何,金媒彥翎想必很清楚了?”
彥翎忍不住又哼了一聲:“算是服了你們兩個,如今除了白虎秘衛和天宗,少原君府當然也在四處搜捕你們,不過被我略施了點小小手段,現在恐怕還在江對岸大費周折,另外,躍馬幫和自在堂也派出了不少人手,找到這裡是遲早的事。”
一層光影之下,子嬈眉目淡淡,似對這些沒什麼反應,只是看住他問道:“樂瑤宮呢,烈風騎是否當真封鎖了樂瑤宮?”
彥翎道:“你是指東帝那邊?昨晚烈風騎出兵將近五千,將東帝困在離妙音湖不遠的地方,原本佔盡上風,誰知後來大雨中軍陣起火,被東帝擒了主將,與九夷族會合突圍而去,這消息夠不夠?”
子嬈心中頓時一鬆,知道且蘭等人定然也已脫險,問道:“大雨中軍陣起火,這是怎麼回事?”
彥翎蹲在石上,一臉吊兒郎當:“這問題你算是問對了人,我已經查過,這要多虧被楚國囚了多年的妙手神機宿英,以‘風雷子’火燒烈風騎,也只有他能做到。”
子嬈因着十孃的緣故,對其師門之術略有了解:“昔年寇契大師冶劍,以風雷子取火祭天,劍爐之火八十一日風雨不滅,有如神助,但風雷子唯有點燃連雲藤纔有這般效果,宿英是如何辦到的?”
彥翎笑道:“哈哈,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可是費了不少功夫才查到關鍵。連雲藤本身柔韌結實,是製作戰甲的極好材料,楚軍所用的戰甲便是此物製成,刀槍不入,十分輕便。只可惜,沒有人知道寇契大師所制的風雷子能使連雲藤發揮出這樣的功效,寇契大師之後,亦無人做得出風雷子,唔……我若將這消息提早賣給皇非,豈非大大賺上一筆,可惜可惜!”
子嬈橫他一眼,垂眸思量片刻,忽然道:“現在有一個消息,你去賣給少原君,一樣可以大賺一筆。”
彥翎問道:“哦?什麼消息?”
子嬈挑弄指尖墨蝶,便有一叢細小的美焰在她眸心若隱若現:“你去少原君府,告訴皇非曾在這裡見到我,就說明日我會往灃水渡去。”
彥翎頓時怔住,看她半天方道:“你要我向皇非出賣你們的行蹤?”
子嬈輕輕笑道:“沒錯。”
烈風騎被迫退兵,冥衣樓與九夷族戰士保護東帝離開樂瑤宮範圍,敵人投鼠忌器,自然不敢追擊。
爲使人馬得以休整,子昊下令暫時退往西山寺,這座寺廟在赫連叛軍撤往大營時已遭劫毀,此時空無一人,只餘一地破敗的佛像和幾具僧侶伏屍,幸好寺後幾間廂房還算完整,遮風避雨不成問題。
馬車一停,離司便急步上前,叫聲:“主人!”看到那熟悉而清冷的眼神,心頭驟然一鬆,腳下一個踉蹌便跪了下去,“公主現在不知怎樣了,主人快想想辦法……還有十娘她……她……”
這一夜身傷心疲,緊繃的弦一旦斷開,再也支持不住,子昊眉心微微一蹙,已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隨後竟擡手將人抱起,毫不理會衆人訝異的目光,徑自往寺中走去。
身畔溫冷的氣息,恍若隔世夢迴,離司緊緊抓了他衣袖,掙扎不得,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子昊替離司療傷時,餘人休整佈防,由叔孫亦負起統籌之責,不免一陣忙亂,直到將雙方戰士都安排妥當,叔孫亦方得空隙來到偏殿。
且蘭正和商容在商議什麼,說道:“軍師來得正好,方纔我們商量,此處恐非久留之地,烈風騎很快便會捲土重來,在此之前,我們必要想好應對的法子。”
叔孫亦在她對面坐下,伸手輕拈五柳須,緩緩道:“事情到了這般地步,皇非自然不會輕易作罷,但依我之見,烈風騎也沒有那麼快行動。昨晚楚王與王后同時身亡,宮中叛亂未平,楚國眼下正處在前所未有的大亂之中,皇非縱有通天之能,也需三兩日收拾殘局,所以我們還有一點時間,至於如何行事,”他看向商容,“一切還要聽主上決斷。”
商容沉聲道:“此話言之有理,總之我們只要拖過這三日,待蘇陵與靳無餘援兵趕到,便不會這麼被動了。”
“三日調兵入楚……”叔孫亦自言自語說了一句,方一擡眼,突然站起來,且蘭與商容回頭,正見東帝進來,亦雙雙起身。
“主上。”
子昊對他們點了點頭,看了且蘭一眼。他神情似乎有些異樣,縱一如既往地平淡清靜,卻有種幽深的冷冽取代了脣角無時不在的微笑,叔孫亦和商容皆是伶俐人物,當下一起退出室外。
且蘭等了半晌,不見子昊說話,星眸微擡:“我知道你有話問我,我助夜玄殤入宮盜寶,並未打算瞞你,只是沒想到會在密道遇上十娘等人,更沒想到後來會發生如此鉅變。”
子昊負手站着,淡淡道:“上陽宮之事,你認爲是我授意?”
且蘭沉默片刻,卻搖頭道:“此時與皇非決裂,便等於相助姬滄,亦使子嬈身陷險境,你步步經營這平衡之局,會在緊要關頭急於求成,令王族陷入以硬碰硬的被動局面,坦白說,我很難相信。”
子昊墨染般的瞳心微微一收,似有一絲情緒的波動劃破深沉,剎那間,於那無底的黑暗中折射出峻冷之色:“那你以爲,換作皇非又如何?”
且蘭對皇非十分了解,這個問題早已反覆思量:“皇非縱有取代帝都的野心,卻沒理由自找麻煩,這時設局對帝都發難,白白令赫連羿人和姬滄坐享其成,倘若少原君連這點耐心都沒有,又怎夠資格做東帝的對手?”
子昊冷淡一笑,道:“皇非確實不應如此失策,也犯不着大費周章,弄出上陽宮的事端。”
“但有一件事卻是事實,”且蘭說着頓了一頓,“子嬈她,並沒有否認皇非的質問和含夕的指證。”
子昊雙眸倏地一擡,袖中手指緩緩收緊。此時在他掌心,一隻玉瓶冰冷的溫度透徹心骨,那是子嬈離開君府時匆匆交給離司的東西,沒有人比他更加清楚裡面是什麼。
上陽宮火起之時,子嬈雖獨自在君府寢殿,卻絕沒有可能殺人。
被他眼神掃過,且蘭心頭暗暗驚凜,只覺有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自那向來平靜溫潤的眸心散發出來,不怒自威,不寒而慄。但她沒有移開目光,這一刻,她要事實的真相,在他手中,是否一切都是棋子?在他心裡,是否所有都可利用?
她不能用整個九夷族做注,賭一個男人的溫情,一個帝王的慈悲。
清澈的注視,墜向那片萬丈深淵。室中一時靜若死寂,唯聞檐雨如注,漸急漸密,天地重新陷入一片空虛迷濛,且蘭的臉色微微地蒼白。
但出乎意料的是,子昊眼中犀利只是一閃而過,那種令人熟悉的溫潤竟然再次浮現。並非如常含笑,卻有着隱約的憐惜和溫柔,一聲淡倦輕咳,打破了兩人間的沉默,子昊輕輕擡手,撫過了且蘭纖柔的肩頭。
僅一個輕微的動作,僅一次淡淡的對視。
且蘭心中一顫,彷彿穿透水中冰冷的面具,突然身處那片幽邃神秘的世界,她能夠了解到他,亦知道他了解自己,一切畏與懼,一切執着與掙扎,一切宿命與無奈,原來他與她如此相近。
她輕輕看着他,柔聲問道:“現在子嬈和夜玄殤定然凶多吉少,皇非絕不會放過他們,你打算怎麼辦?”
子昊沒再刻意掩飾情緒,只是恢復了清冷的神態:“想令帝都與皇非反目之人不在少數,這番佈局,也算得上精妙得當。”說着向外道,“商容,叫他們進來。”
商容幾人一直在外等候,聶七一進門便跪下道:“屬下有一個請求,懇請主上務必恩准。”
他語調中顯出不同尋常的堅決,更見悲痛憤恨,商容沉下臉喝道:“聶七,眼前什麼時候,莫要亂來!”顯然知道他要說何事,及時截斷。
子昊輕輕一擡手,看了聶七一會兒,道:“我只給你兩天時間,倘若殺不了方飛白,立刻離開楚都。”
聶七猛地擡頭,沒想到他竟會答應,激動道:“聶七多謝主上!”身形一動,退出室外,轉瞬消失在雨中。
宿英原本在旁默不作聲,情緒頗爲低落,這時皺眉擡頭:“少原君府機關兇險,我和他一起去,免出什麼意外。”
子昊目光向他掃去:“妙手神機宿英。”
這昔日名震一時的稱號已不知有多久未曾聽過,宿英不由一怔。子昊微微笑道:“我雍朝造工大祭司,莫非只爲殺一人而逞匹夫之勇?”
宿英身子劇震,露出不能置信的神情,忽地跪下道:“宿英……黥面負罪之身,豈敢逾越法典,枉擔重任,主上……”
子昊隨手一擺:“你有罪與否,唯有朕可定奪,造工祭司之職,亦唯宿英可任。諸國悠悠衆口,十娘在天之靈,皆會看你是否名副其實,你要與聶七同去,便給朕帶回楚王胞妹含夕,可有把握?”
宿英雙手微微顫抖,許久方道:“臣,會以整個少原君府回報王恩!”說罷重重叩首,雙目之中射出異樣精光,縱聲一嘯,追向聶七而去。
且蘭轉回頭來:“楚都如今闔城臨戰,他們這般前去,恐怕多有兇險。”
子昊閉目徐徐道:“大戰在即,更不能失了血性,若我不准他們所請,聶七以後將永遠無法再在劍道上有所突破,亦對十娘愧疚一生,而宿英更將意志消沉,妙手神機形同死人無異。”說着雙眸一擡,“叔孫亦,你替朕走一趟西山大營。告訴赫連羿人,真正的含回現在人在冥衣樓,他若還想重掌楚國,便來見朕。”
叔孫亦低頭答應,心中不由萬分吃驚。令聶七挑戰方飛白,宿英劫持含夕,再着手推動赫連侯府勢力,這一切安排都將引得皇非立刻出兵,全力針對己方,和先前所料拖延三日的戰術相去甚遠,在援兵未至的情況下,其中風險不言而喻。
子昊已起身向外走去,且蘭經過叔孫亦身邊,以眼神制止了他的問話,微微笑道:“軍師速去速回,但願九公主能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