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大喇喇坐着,看似隨意,卻在不經意間將那少年可以逃逸的去路全部封死,笑道:“我與小兄弟還真是有緣,方分開不到半個時辰,又在此間遇到了,當浮一大白!”
來人正是那玄衣少年。
少年乾咳兩聲,點頭稱是,暗裡盤算脫身之策,面上卻未稍露一分,只笑臉相迎,畢竟惡拳還不打笑臉人,見那玄衣少年並無立時發作之意,心下稍安。
玄衣少年自案上提起那酒壺,也不用杯盞,傾酒入喉,細品之後說道:“此酒不若後風雲湖玉髓溫潤醇和,也不似驚雲冽泉之清寒,卻也是酒中佳釀,只是似你般飲法,如何能盡興?!”擡手叫過酒保,“取酒罈,上海碗!”
那酒保打量於他,見他年紀雖較前面那個少年年長几歲,卻也未及弱冠,好意勸道:“未料想公子年紀輕輕卻也是識貨之人,小店這十年陳的澧漿,漠北塞外,只此一家,只是酒性甚烈,飲得多了怕是傷了身體。”
玄衣少年擺手道:“你但取來無妨,自不會欠了你的酒錢。”說罷揚眉看向對面座上的少年,笑容別有意味。
那少年聞言嘴角抽動了一下,訕訕地說道:“正是,正是。”
再添碗筷,那玄衣少年卻只是飲酒,一言不發,並無相讓之意,眼睛看向窗外,神思似已飄遠。手中酒,心中事,難得的一隅靜默。
對座少年卻是心懷忐忑,本以爲那玄衣少年定是尋己索要財物,免不了要受一番皮肉之苦,誰知竟是眼前這副光景。心中暗罵一句他奶奶個熊,小爺還真是流年不利,前幾日在客棧中覷得一個貌美的小道姑,白日裡只不過調侃了幾句,夜間也只不過偷窺了幾眼春光,竟然被一羣死道姑一路追殺,跑到這鳥不拉屎的邊城。原以爲今日時來運轉,碰瓷兒遇到一隻肥羊,不想飯還沒吃,就被找上門來,怎生一個“背”字了得!念及於此,不由得低低嘆了一口氣。轉念又一尋思兒,事已至此,唉聲嘆氣又有何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天要下雨孃要嫁人且隨他去吧。如此這般一想,嘆息聲尚未止,眉頭一挑,面上又已露出憊懶無賴之色。
玄衣少年執碗在手,眼角餘光打量着對座之人,見他一忽愁來一忽喜,臉上陰晴變幻,心下覺得有趣,當下斟滿兩個酒碗,將其中一碗遞與那少年,挑眉笑道:“小兄弟,你我二人萍水相逢,雖不知到底是我的馬撞了你,還是……你撞了我的馬,卻也是難得一段緣分。既是如此有緣,來來來,你我對飲十碗如何?”玄衣少年自是看他年幼,要酒也不過是方纔與那酒保鬥氣之話,當不得真,因此此番話語說來,聽似誠意相邀,語氣中卻多多少少帶出幾許戲謔調侃之意。
那少年心思靈巧,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當下心中冷笑,一擡手,舉碗當胸,大聲說道:“那小弟先乾爲敬了”,“骨嘟骨嘟”三口兩口便將那一碗烈酒喝了個底朝天,玄衣少年見他喝得爽快,臉上戲謔之意漸去,挑起拇指,大聲稱好,碗中酒隨後也一口氣幹了。
當下二人碗到碗幹,那一罈酒只一炷香功夫便已見了底。
衆酒客多爲北人,平時均是自詡豪飲之客,但此時見二人如此年少卻視如此烈酒直如白水清茶,均感驚服。
玄衣少年實沒有想到對座少年酒量竟是如此不俗,酒興方酣,難得有人可以如此與己對飲,擡手叫過酒保,“再來!”
酒保一吐舌頭,暗道我的乖乖,當了半輩子酒樓夥計,遇到這麼能喝的主兒,還是破題兒第一遭,更何況還是兩個根本未成年的孩子,但此時只求看熱鬧盡興,也不再勸,自去抱了酒罈過來。
少年暗自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酒性之烈,縱以小爺之天縱酒才,已是有些招架不住,看向對面,那玄衣少年卻是談笑自如,未見一絲醉態。心下計較,既然如此,便怪不得小爺我耍些手段了,眼珠一轉,已有了主意。
這第二壇酒較之上一罈卻是隻快不慢,那少年只覺肺腑之內如遭火炙,胸腹之中酒意翻涌,已是酒酣耳熱,看向對面,玄衣少年面上略有醉意,一張俊面更顯逸興豪飛,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之意。
少年又與玄衣少年對飲一碗,趁玄衣少年仰首之際,袍袖之中已將所負的水囊籠入,玄衣少年恰此時業已將碗中酒飲盡。
那少年將酒飲罷,卻將酒碗一摔,據案而起,高聲道:“他奶奶的,痛快!小爺今日捨命陪君子,莫如我二人一人一罈就壇幹了,如何?!”那少年身量瘦小,此番話卻說得豪氣干雲,擲地有聲。
玄衣少年聞言長眸微細,似有一縷幽芒在眸心淡淡掠過,只一瞬又呈醉意迷離。長眉一挑,淡笑道:“正合我意。”轉身叫那酒保再取酒來。
此時酒樓之上衆酒客連着後堂之中的伙伕,跑堂的夥計早已聚攏過來,聞聽二人之言,均是咋舌不已。
當下二人拍開了泥封,玄衣少年執壇在手,傾酒入喉,男兒豪飲似長鯨,這一飲當真是痛快淋漓,那少年也是不甘示弱,只不過飲酒之際,袍袖遮住了臉面,那一罈酒倒有多半壇進了水囊,飲畢胸懷半敞,手臂似不經意搭至窗邊,那酒順着牆壁淋漓而下卻都祭了土地公公了。
如此這般二人又對飲了兩壇,那少年雖然耍奸但約莫也飲了近半壇酒,眼花耳熱之際,頭腦倒仍清明,玄衣少年實打實幹了近四壇烈酒,此時看來俊面已是酡紅,起身間身形搖晃,想來應是醉了。
少年暗喜,心中直呼,倒也倒也。玄衣少年卻只是搖晃,每次均在將倒未倒之際穩住了身形。少年心中暗暗將玄衣少年的祖宗八輩問候了遍,臨了,還沒忘記問候他奶奶家的熊。
少年一咬牙,心中發狠,正要擡手叫酒保,卻早有跑堂夥計興沖沖抱了酒罈送至身邊,少年眼白一翻,呀呀的,這是什麼世道。旁邊也有忠厚老者好言相勸,卻被好事者哄了出去。臨去之時,免不了在搖頭之際,嘆一聲,現在的孩子啊。
少年如法炮製,這一罈倒盡數歸了土地,玄衣少年倒似絲毫未有察覺,又是一罈幹了,放下酒罈之際,手一打滑,那酒罈登時碎了一地,人也伏在桌上久久未曾起身,只口中仍喃喃道:“好酒!再來。”
少年心中一喜,暗道我計成也。只盼着玄衣少年就此醉了過去。候了一會,見那玄衣少年竟發出微鼾之聲,似已睡了過去。假意輕聲叫了幾聲:“兄長,兄長……”,那玄衣少年只一味睡了,不曾迴應。少年竊喜,叫過酒保付了酒飯錢,賞了金葉子,就欲離去。
起身之際,驀然瞥見三個身穿道袍的年輕女子走上樓來,赫然便是一路追殺自己的魔雲教的衆仙姑。其中一個容貌秀美,身材嬌小的,年齡偏幼的,便是那日被他用眼神YY過的道姑。那道姑許是被他YY得狠了,對少年形貌甚是刻骨銘心,那少年雖急切間偏過臉面,卻被她一打眼便認了出來。登時銀牙咬碎,拔出背後所負長劍,嬌聲叱道:“小淫賊,這回看你哪裡跑,師姐,併肩子上,莫再讓這小淫賊逃了去!”
當下三人三把長劍,上中下三路齊齊向少年身上招呼過來。衆酒客見狀頓時亂作一團,抱頭鼠竄,唯恐遭了池魚之殃。
那少年不想竟在此際與這三人相遇,急切之間,身形倒縱出去,射向身後的窗口,眼見便要撞出窗外,忽然感覺腰上一緊,有人硬生生將他身形阻了下來。回身看去正遇到玄衣少年醉眼惺忪的一雙眸子向他看來,嘴邊仍然帶着漫不經心的淡笑。
三柄長劍破風而至,少年暗叫一聲,我命休矣,雙目緊閉,但想象中利刃透體的痛苦並沒有來到,耳中卻聽得劍刃相交之聲叮噹作響。緩緩睜開眼睛,見玄衣少年右手持劍,左手提着他身上的腰帶,似是防他癱軟在地上一般。任那三名道姑如何施爲,他自巋然不動,一柄劍以快打快,守得滴水不漏,揮灑間輕易化解了三人的雷霆攻勢。
那三名道姑又攻了數招,卻招招無功而返,一聲呼哨,一齊退出劍圈。年齡稍長的一名道姑擡劍指向玄衣少年,怒道:“臭小子,你今日定要替這小淫賊出頭嗎?!”
玄衣少年劍尖斜指一隅,聞言一笑道:“小淫賊?仙姑是指他嗎?”說罷甚是好笑地看向身邊體如篩糠的少年。
“自然是他。”那貌美的小道姑咬牙恨恨回道。
玄衣少年皺眉看着那少年,面色鄭重,緩緩說道:“小兄弟,看你小小年紀,竟然已經曉得采陰補陽之道,果然是少年英雄。佩服佩服。”說罷抿脣頷首,向那少年微一抱拳,分明是戲謔之言,卻一臉的莊重肅穆,衆酒客此時也回過神來,似也忘記了方纔刀光劍影的驚險,鬨笑起來。其中一個酒客更是大笑着指着那少年:“小子,你是不是半夜醒來餓得慌,找不到娘,卻把這美貌的小道姑當做娘了?下次要記得,餓的時候,找頭奶牛就好了。”衆酒客登時又是一陣鬨笑。
那人話音剛落,只覺得眼前一花,噼啪兩色脆響,面頰之上一陣巨痛,已被那年長的道姑左右開弓摑了一個跟頭,一張臉登時腫了起來,牙齒似也打得鬆動了。起身間還待開罵,卻張不得嘴,卻是下巴也在方纔被那道姑卸掉了。玄衣少年抱劍當胸,輕輕皺了皺眉頭,臉上做出一副不忍心看的模樣。
“你這道姑怎麼說打人就打人呢?!”與那人同來之人憤憤不平出言指責道。
那道姑聞言柳眉倒剔,怒道:“魔雲教的人你們也敢如此不敬,惹急了仙姑,割了你們的舌頭!”
是魔雲教的,乖乖,衆人當即噤若寒蟬。須知,這魔雲教明裡打着修真求道的幌子,實則橫行北域的一方邪教,門下弟子雖然貌美如花,卻個個心狠手辣,江湖中多有惡名。
玄衣聞聽此話卻是眉頭微微一皺,眼神中露出一絲厭惡之情,脣邊淡笑依舊,揚眉道:“倒不知是魔雲教的衆家仙姑駕到,小子方纔倒是冒犯了三位仙姑的雌威了。”說的本是場面話,卻無由地語氣中帶出一絲嘲諷與漠然,手中劍傲然仍舊抱於胸前,無絲毫見禮的樣子。
年長道姑冷哼一聲,有心發作,但心知在這少年手中未必能討得便宜,畢竟此行的目標另有他人,放緩語氣說道:“你既也知我魔雲教的威名,還不速速棄劍告饒,本道姑念你年少無知,倒可饒你一命。”
玄衣少年朗聲一笑:“本公子活到今日,還不知求饒二字如何寫得,我與這位小兄弟萍水相逢,甚爲投契,被你們擾了本公子的酒興,心中已是大爲不爽,既然話說到此處,三位仙姑有心放了他,大家有事好商量,如若不然尚需問過我手中的三尺青鋒!”說話間眼神淡淡掃過懷中的長劍,神情倨傲。
那道姑怒道:“好,今日就先讓你祭了本仙姑手中的三尺青鋒!”說罷挺劍便刺,另兩個道姑聞言,亦不多話,從兩側齊齊攻上。
玄衣少年長笑聲中,右手長劍一挑將桌上的一個酒罈挑在劍尖之上,左手輕揮將那少年送出劍圈,劍身一抖,便將劍尖之上的酒罈亦隨之送了過去,那少年身形倒飛間正抱了滿懷,跌坐在牆角處,那力道卻是拿捏得妙到毫巔,少年屁股倒也沒再分出八瓣,不然倒還真成了地涌金蓮。
玄衣少年左手袍袖掃處捲了一罈酒在手,向那少年一揚手,朗聲笑道:“來來,你我再幹一罈!”說罷左手執壇,飲如長鯨吸百川,右手劍隨意揮灑間便打發了那三個道姑的凌厲劍招。那少年坐於牆角,懷中抱着酒罈,根本無心飲酒,只一心思量脫身之策。
魔雲教的劍術本以輕靈詭異見長,兼之招術陰損毒辣,手底下也的確折損了不少成名劍客,可是此時用在這少年身上卻是根本無處使力。玄衣少年明明是腳下虛浮,卻總是不着痕跡地將攻向己身的必殺劍招一一堪堪避過,倒讓旁邊死看熱鬧不要命的酒客驚出了一身冷汗,待又看了一會,衆酒客雖然對武功一知半解,即使是練過的也是稀鬆平常,卻也看出,那三個道姑根本奈何不了那個玄衣少年。
但見玄衣少年宛如狂肆汪洋中的一葉扁舟,隨着劍勢身形變幻,從容遊走於劍網之中,三個道姑的長劍卻連人家衣角也未曾掃到,待得玄衣少年仰首將酒罈中的酒飲得涓滴未剩,長笑聲中,劍芒忽然暴漲,左手酒罈撞向那個年長道姑,那道姑舉劍相格,酒罈迎刃而碎,碎片被那玄衣少年掌風帶起,向那道姑面門激射過去。那道姑直嚇得花容失色,只顧在面前挽起劍花,擊打撲面而來的碎片,卻被少年橫肘一擊,撞向胸口,身形登時跌了出去,長劍脫手落於身側。另兩個道姑見此情形,心意相合,長劍急刺少年身上要害,意欲攻敵之必救以解同伴之危。
少年喝一聲“來得好”,右手劍捏了一個粘字訣將小道姑的長劍就勢引向另一名道姑,那道姑驀然見同伴長劍直向自己身上刺來,饒是她見機地快,身形急向側面一閃,也險些被小道姑的劍串了葫蘆,袍袖被刺穿,二人愣怔間,耳中聞得那玄衣少年喝了一聲“撤手”,但覺虎口一陣痠麻,長劍把捏不住,脫手而出,射入屋中樑柱之上。
轉守爲攻,出手破敵,只在須臾之間。先前跌倒在地的道姑慌忙去拿地上的長劍,未及拿起,玄衣少年擡腳間已踏在劍身之上,道姑運力急抽,卻未動分毫,唯有頹然鬆手。
眼前一花,咽喉已被玄衣少年長劍點住。少年嘴角帶着嘲諷笑意:“魔雲教原來也不過如此。”
這三人本也是魔雲教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武功也算得上出類拔萃,未料想在這小小漠北邊城竟然敗在這無名少年劍下,三人臉上愧赧,平時嬌縱狂肆之氣登時被煞得無影無蹤。那年長道姑脾氣卻是剛硬,雖被少年長劍所制,仍然厲聲道:“臭小子,要殺便殺,休要用言語折煞我們!”
玄衣少年長眉微軒,笑道,“本公子向來憐香惜玉,三位仙姑如花似玉,我又如何下得去手?只是這位小兄弟……”手指向坐於一隅的那個少年,接着說道,“年紀方幼,縱然有什麼過錯,卻也罪不至死,但三位仙姑出手狠辣,招招意欲奪人性命,今日撞在本公子手上,卻是你們不走運了。”
“廢話少說,本仙姑沒功夫聽你廢話,你到底要怎麼樣?”
“怎麼樣,哎呀,這倒問住我了。”玄衣少年轉頭看向仍坐在牆角的少年,問道,“喂,你想怎麼樣?”
那少年未及開口,衆酒客中卻早有人起鬨道:“還能怎麼樣,既然這位小兄弟喜歡那小道姑,今日便讓他們在這裡圓了房了吧。” 衆人聞言鬨堂大笑。那小道姑氣得面色慘白,但懾於師姐被那少年長劍所制,今日方知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的苦處,直恨得咬碎銀牙。
玄衣少年聞言亦是一笑,“喂,小兄弟,你意下如何啊?”
那少年撇撇嘴,連連擺手道:“算了吧,當初是小爺色迷心竅,才調侃了她幾句,不是小爺跑得快,險些便被這道姑割了舌頭,夜裡也不過是湊巧在湖邊看到……咳咳,雖則說烈酒最香毒花最美,但似這般毒辣的女人,小爺可是再不敢招惹了,但凡遇到敬而遠之是了。”這話雖有不實之處,倒也大部分屬實。只是世上哪來那麼多湊巧之事?
玄衣少年聽他這麼說,蹙了蹙眉頭想了想,說道:“還真是麻煩,好吧,既然我這位小兄弟小人有小量,不計前嫌,你們走吧,只是這劍卻要留下,算作小懲大誡。”
說罷收劍還鞘,負手笑道:“三位仙姑,還請恕小子我不送了。
三個道姑見到他那樣的笑容,恨得牙根癢癢,只是恨歸恨,技不如人,終也無法可施。那年長道姑胸口被他橫肘撞過,負了一點輕傷,便由其他兩個道姑攙扶着離開了酒店。臨了,未忘拋下話來,“好小子,你等着,師尊定會爲我們討回公道!有種的,別跑!”
玄衣少年渾不在意,隨口答道:“本公子候着便是。”牆角少年聞言臉色一變,我的乖乖,這事竟然驚動了那個女魔頭,小爺還是趁早腳底抹油,三十六計走爲上吧。
起身打了個哈哈,向玄衣少年抱拳道:“今日之事,還要謝過兄臺出手相助,只是小弟我還有要事在身,就此別過。”說罷,轉身便要離去。未料肩頭一沉,已被玄衣少年一手攬住,“就這麼走了?”
少年心頭一驚,方想起袖中仍拿着人家的錢囊,額頭上虛汗直冒,尋思如何解脫,但聽得玄衣少年接着說道:“今兒這酒還沒喝完呢!”
“啊?!”
二人再次坐下飲酒,天色漸晚,衆酒客本想着有熱鬧瞧,一直等到二更時分,那三個道姑倒沒有帶着所謂的師尊前來,酒保催促衆酒客離去,立起門板,準備打烊,卻又萬分無奈看向樓上,兩個少年此時酒是不怎麼喝了,只是攀肩摟臂,坐在一處,不知說的是哪裡的風物,哪裡的人情。說到高興處,手舞足蹈,顯然這回是真的醉了。
那酒保撫着臉,兩個眼圈一式的烏紫色,想起不久前催促二人離店時,二人幾乎心意相通地一人一拳把自己打成了烏眼青,奶奶的,痛啊。酒保咬了咬牙,緊了緊腰帶,下了下決心,給自己打了打氣,決定再去請二人離開。這回長了經驗,離得數步,便不再向前,只是軟聲道:“兩位小爺,天色不早了,還是趕緊找家客棧安歇了吧。”
那少年早便急着離去,只是一直被玄衣少年把着一隻手臂掙脫不開,被親密着,被無間着,心中其實是萬分無奈。此時見酒保二次來請,伸手推了推身側的玄衣少年。那酒後勁甚猛,玄衣少年此時似是半醉半醒,聲音含糊問道:“做什麼 ?魔雲教的人來了嗎?”
少年心中打了個冷戰,心道,哥哥哎,你可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小心說話打了嘴,“這酒樓打烊了,你我兄弟來日方長,小弟……”
玄衣少年搖搖頭,拉過那少年的臂膀,說道:“我還想與小兄弟秉燭夜談呢。走,我們出去尋了宿頭,我還想聽聽你與邯璋城中的小粉頭的風流韻事呢,哈哈!”
“小弟這點微末道行如何比得老穆王的宮闈秘聞,你若想聽,我講一些與你也不無不可……”
玄衣少年聞言深眸一細,脣邊勾起一抹屬於他的獨特笑容,帶出一絲冷冷的嘲諷,卻很快掩於他的一身醉態之中。搖晃着站起身形,把住那少年瘦弱的臂膀,說道:“想來那應該有趣得多。”
酒保看着二人攀肩搭背終於離去,長長舒出一口氣,心中暗道可算是送走了這兩個小瘟神,下意識摸着還在痠痛的眼眶,那表情當真是極盡辛酸。
二人尋了一間臨街處的客棧,那客棧兩進院落,規模倒甚是不小。老闆見是兩個年紀不大相貌俊美的少年,攀肩搭背在一處,打量間眼光已是頗爲怪異。玄衣少年斜睨間將客棧老闆臉色卻看了個明白。想這雞鳴古驛毗鄰宣國,宣地頗好男風,那老闆心中打的何種念頭卻也是不言自明。正待說話,少年已開口道:“老闆,給我們開兩間上房。”
“對不起,兩位小客官,只餘一間上房了。小店牀鋪甚是寬大,莫如兩位將就睡在一處是了。”老闆一臉笑意說道。
“那怎麼行……”少年話未說完,耳中但聽玄衣少年一笑,攬在他肩膀上的手故意扯近了幾分,道,“如此也好,夜已深,還請老闆您叮囑手下夥計們不要再進房打擾了。”語氣中已帶出了七分醉意。
那老闆心領神會般,討好似的曖昧一笑,說道:“那是自然。”
少年心下激靈靈打了個冷戰,身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耳中傳來一聲玄衣少年的乾咳之聲,似是強忍下笑意。心中暗罵:奶奶個熊,誰怕誰啊,走着!
那牀榻的確夠大,少年扶了玄衣少年上得榻來,一不留神,手腕被玄衣少年一帶,已合身撲倒在牀榻之上,未及起身,已被玄衣少年壓住了身子動彈不得,那玄衣少年本就身量高挺,那少年被他壓在身上,別說掙脫出去,想要翻轉身子也難。
兩人趴在牀榻之上,躺在了一處,玄衣少年俊面酡紅,已是醉得一塌糊塗,氣息帶着濃濃的酒意噴灑在少年的脖頸之處,讓人酥癢難耐。少年被壓在身下,咬牙切齒,卻只有極盡腹誹之能事,做聲不得,掙脫不得。
待得候了一會,玄衣少年伏在那少年身上似已安然睡去,少年放輕動作,慢慢抽出身子,半個臂膀都被壓得有一點痠麻。匆匆活動了一下氣血,不敢多做停留,輕輕打開窗戶,天色陰沉,風中帶着些許潮氣,應是暴雨將至。
回首間看向那玄衣少年正睡得沉沉,咬牙切齒地做了一個手刀立劈的姿勢,卻見那玄衣少年恰在此時輕輕翻轉了下身子,少年一激靈,那手刀定格在空氣裡,一動不敢動了。
又候了一時半刻,少年方放下心來,輕手輕腳來至窗前,正欲離去,卻忽然停住身形,從袖中取出錢囊,掂了又掂,終分了一半出來,放在玄衣少年枕下,縱身躍出窗外,翻牆而過,正欲轉過牆角上大道,耳中卻聽得兩個女子低低的說話聲,聲音聽來竟然有些耳熟。這少年耳力不俗,更兼之此時夜深人靜,仔細分辨之下,便聽出兩人赫然正是日間那兩個年齡偏小的道姑。只聽其中一個小道姑說:“師姐,我們在這都候了半個時辰了,師尊她們怎麼還沒到?可千萬別讓那兩個小賊跑了纔是。”
“小師妹,放心吧,師尊已經用穿雲箭迴應了我們,看那方位應是不遠,師姐親自去迎,萬不會錯過,應該馬上就要到了。不過那黑衣小賊長得挺俊俏的,劍法又好,連大師姐都不是他的對手,就這樣被師尊殺了,還真是可惜。”
“師姐,你可小心說話,這話要是讓師尊聽到,定要說小浪蹄子,仔細你的皮。”
“我看,當真要仔細皮的,倒是你,你被那小淫賊看了幾眼,就春心蕩啊蕩的,我看你追殺他是假,惱他那日說你身量不足,象是打了褶的小肉包子纔是真的。”
“哎呀,師姐……”兩人說到這咯咯笑到一處。
那少年聽到耳中,好一番心驚肉跳,暗自慶幸自己未敢大搖大擺走出去,屏住氣息,慢慢退回客棧後巷,待得遠了,急急展開身形奔出數條街道方停下,躲在牆角處撫着胸口大口喘着氣。暫時離了險境,又想那玄衣少年尚在客棧之中,有心想回去通報他,又怕遇到那個女魔頭,自己是萬萬逃脫不了,恐怕還要丟了小命,心下躊躇着,在牆角處一圈一圈打着轉兒。
忽然停住身形,自袍袖之中取出那錢囊,將金葉子倒在地上,然後兩眼望天喃喃道:“老天爺,您給個話吧,單兒,小爺就只好顧自己了,雙兒,小爺就……”嘆了口氣,趴在地上,抽出隨身短刃,將金葉子兩兩一組扒拉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