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穎芝與米夫人母女倆簡簡單單地幾句話,就讓張氏開金口,答應讓趙琇出遊,這讓她怎能不喜出望外呢?
沒人比趙琇更加清楚,張氏是個多麼宅的人。她不喜交際,也不想讓孫女兒經常出門“拋頭露面”。趙琇小時候在奉賢住時,還有機會時常隨她到寺廟裡禮佛參拜,到田間莊頭上視察也是無妨,往族人家中說話玩耍,就更不會受阻攔了。可是回到京城後,張氏就時時念叨孫女是個大姑娘了,別整天想着出門去。因她出門少,連趙琇也跟着常常宅在家中。趙琇偶爾興起想要獨自外出,還得有個足夠冠冕堂皇的理由才行。雖然大部分的時候,趙琇都能如願以償,可是能得到祖母如此爽快的放行,她還是很高興的。
她現在再看這頭一回見面的堂舅母與表姐,就更加順眼了。
既然米夫人能讓張氏的態度變得如此合作,她以後真該時時請堂舅母到家裡做客纔是。
米夫人還不知道自己給趙琇帶來了怎樣的驚喜,她繼續與張氏說些杭州的風土人家,又時不時照顧一下趙琇這邊。等與她們混熟了,雙方沒有了初見時的生疏,她才試探般地提起米氏當年舊事。
其實有很多事,比如米氏是什麼時候嫁到趙家的,婚後夫妻關係如何,幾時生子,幾時生女,趙焯幾時得了功名,兩人又是何時去世,在世時與米氏繼母幼弟關係怎樣……等等等等,趙瑋在初見堂舅時,已經盡數告知過了。米夫人自然不會陌生。但趙瑋畢竟年紀還輕,趙焯與米氏去世時。他不過四五歲年紀,很多事都是從張氏那裡聽來的,許多內情不甚清楚,也講不清楚。米省之夫婦若想深入瞭解一下米氏在孃家時的經歷,就只能問張氏了。張氏是因爲米太夫人的恩情,才決定給獨生子娶家世略低的米氏爲妻的,想來對她在家中的處境。也會更加了解。
張氏便嘆息着說起了自己所知道的事。米太夫人去世後。米氏隨父親與繼母生活,父親與繼母又與族人生惡,從此斷了聯繫。因此族人們雖然曾經關心過她的處境,卻沒人知道詳情。米氏繼母米老太太還需要在丈夫面前扮演賢妻良母,不敢公然虐待米氏。可是有些東西,不是從表面上就能看得出來的。米氏在家中貌似衣食無缺。其實處境十分窘迫,每日都在遭受着繼母精神上的折磨。米老太太爲了私心。也爲了斂財,差一點就把年僅十四歲的米氏送給丈夫的上官做妾。若不是米氏之父還有點廉恥之心,生怕被人說閒話,沒有答應。只怕米氏早就落入不堪的境地了。
那年米氏之父在地方上三年任滿,上京述職,順道求升官。米氏隨行。奉繼母之命出門去銀樓拿她之前訂做的首飾,正巧遇到盧媽到銀樓隔壁的書畫坊替張氏買顏料。盧媽是張氏的陪嫁丫頭。小時候也曾見過米太夫人。她認出米氏頭上插着米太夫人的舊銀釵,身上的衣裙也是米太夫人的舊衣改的,就上前問了一句,得知是米太夫人的孫女兒,便回府報給張氏知道了。張氏就這樣順利聯繫上了故人的孫女,發現米氏在家中處境堪憐,她父親卻不知是真不知道,還是明知道也不出聲,竟任由嫡長女被當成丫頭般使喚。張氏心中爲米太夫人不值,卻又愛惜米氏在逆境中依然能保持溫和好品性,兼又知書達禮,正巧她有意爲兒子擇媳,便向老郡公開口,提出娶米氏爲媳的建議。
老郡公對年輕的妻子一向是有求必應的,米氏的家世雖低一點,但四品官之女也不算太差了,勉強配得上趙焯。至於米氏之父,能有機會與侯門聯姻,怎麼可能會拒絕呢?他雖處處以清高讀書人自居,其實還是十分熱心於仕途的。這樁婚事結得十分順利。婚後米氏與趙焯夫妻恩愛,沒多久就有了趙瑋。
米家那邊,卻沒有因爲這樁婚事沾得多大的光。米氏之父靠着建南侯府的勢,順利得了一處肥缺。女兒纔出嫁,他就上任去了,偏偏沒福,在任上只待了一年就染病去世。米老太沒了丈夫,就帶着兒子去了京城,厚着臉皮依靠繼女接濟,也不聯繫米氏族人。就連米氏之父的骨灰,也是安置在京郊的,不曾送回原籍。
待三年孝滿,米大舅考了科舉,再次藉着建南侯府的勢得了成都縣令的肥缺,剛到任不久就傳來姐姐姐夫雙雙身死的消息。再往後,便沒聽說過他的信兒了。直到趙瑋襲爵,又得今上信重,才收到他一封碾轉託人捎來的信。信中一再辯稱自己並非置外甥外甥女於不顧,實在是生計艱難,路途遙遠云云。趙瑋趙琇自然不會相信,態度也很冷淡,卻沒想到在南下途中,聽說他在山東任上,以建南侯之舅的名義爲禍一方的消息。
米夫人一路聽,一路雙眼通紅,暗暗拭淚,聽到後來,又轉悲爲怒。事情比趙瑋說的更惡劣!怪不得他們從未收到過米老爺去世的消息呢,原來米老太竟然會把丈夫葬在外地,害得他不能葉落歸根!即使曾經與族人生隙,到底不是什麼深仇大恨,難道她送靈返鄉,族人還會把她趕走不成?何必把事情做得這麼絕?還有米大舅,那是他生身之父,素來疼愛他,他竟也任由母親如此對待生父,實在是不孝之極!
米夫人氣得聲音都有些發顫了,她對張氏道:“還請老夫人告知叔叔葬在何處,好讓族人前去拜祭。這麼多年了,若不是聽姐姐來信說起,我們連妹妹嫁到了府上都一無所知,更別提叔叔的生死!葛氏不賢,爲害不淺!”
葛氏便是米氏的繼母,趙瑋與趙琇名義上的外祖母。趙琇從未見過她,對她很是無感。不過外祖父的遺骨所在,她倒是聽說過的:“外祖父不曾入土。聽聞葛……外祖母爲了扶靈方便,上京投奔先母時,帶的就是骨灰而非靈柩。到了京城後,曾一度寄在京郊的寺廟內,前往成都赴任時,又帶着走了。我和哥哥一直都是在外祖父牌位前上香的,不曾見過他老人家的遺骨。”
張氏點頭證實了這個說法:“親家太太當時說,這是叫米大舅能夠時時給其父上香祭拜,好盡孝心。”她冷笑了下,“他們忽然斷了音訊,我們生怕會出事,也曾打發人到成都去打聽過。據說米大舅的孝名滿成都縣都知道,每逢生辰忌日,他都要公然往廟裡齋戒禮佛,鬧得人盡皆知,好叫人家給他亡父送壽禮呢。用這種方法斂財,也算是世間少有了。他後來失勢,在成都縣受人排擠,原也不是全然無辜,不過是犯了衆怒罷了。”
米夫人聽得又好氣又好笑,道:“外子年前得知消息時,已經去信平度州質問於他。只是時間還短,信件怕是還未到他手上。那時外子還不知道這許多內情呢,若他知曉,必定會忍不住再罵一頓!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子,竟然也是我米氏後人!”
趙琇聽得眼中一亮,直起身想說什麼,但想到這還是頭一回見舅母表姐,便又忍耐住了。不管怎麼說,有米家人在,自會處理米大舅。她做晚輩的,又是外姓人,何必攪和進去?這跟當年趙玦被逐出趙氏家族不一樣。她得有點耐心。
投訴完了米大舅母子的極品事蹟,趙琇又有意識地引導着祖母張氏,談起了米氏生前的事蹟,免得米夫人生氣太過,帶着一臉怒氣回家。沒想到這麼說着說着,張氏就忍不住紅了眼圈。她對米夫人道:“我那兒媳,最是賢良不過的,跟我兒子也相處得好,還爲我生下了這一對聰明乖巧的孫兒孫女。只可惜她沒福,竟是早早地去了。但凡她還在,這些年我也不至於撐得如此艱難,連個搭把手的人都沒有。”米夫人聽了,也跟着紅了眼圈。
趙琇小心勸她們:“事情已經過去了,祖母與堂舅母也別太過傷心。母親一定早已投胎轉世,過上好日子了。說不定她轉世後,與父親又做了一對夫妻,如今正生活得和和美美呢。”
張氏破涕爲笑,嗔了孫女兒一眼:“又胡說了。你父親母親即使立時轉世,到如今還沒你大呢,哪裡做得夫妻?你在我跟前胡說八道就罷了,當着你舅母與表姐的面,也不怕她笑話。”
趙琇笑而不語,看到米夫人也不再傷心,心裡越發鬆了口氣。
這時候婆子來報:“小侯爺過來了。”趙琇不由得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方纔米夫人與米穎芝過來時,她就打發人去通知哥哥了。當時傳話的人回來說,那邊守門的人聲稱趙瑋正忙碌呢,只怕未必抽得出空。因此她本來也沒抱多大希望。趙瑋這麼快就忙完了嗎?
趙瑋過來了,在他進門前,張氏與米夫人迅速地簡單洗了個臉,重新往臉上勻了粉。等他進來後,看到的就是兩位儀態端莊的女性長輩了。他先給張氏請了安,又恭恭敬敬地含笑給米夫人行了個禮,然後頓了一頓,方纔轉向米穎芝,鄭重嚴肅地作了個揖:“見過表妹。”
米穎芝沉靜地起身,面帶淡淡的微笑,福身一禮:“表哥。”一禮既罷,又重新坐回了原來的位置。從頭到尾,都沒什麼可讓人挑剔的地方。
可趙琇站在旁邊,看看米穎芝,又看看趙瑋,卻隱隱生出一種古怪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