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倚在窗邊往下望,想要好好再看一眼燈會上的熱鬧,心中還在惋惜不能親自前去猜燈謎,卻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提燈擡頭望着她。
她不由得露出了笑容,向高楨招了招手。
高楨回之以一笑,走進了樓中。
趙瑋原本只盯着桌邊的米穎芝看,見妹妹這邊動靜有異,轉頭望來,已是遲了一步,沒看見高楨的身影,還覺得奇怪:“妹妹怎麼了?”
趙琇高高興興地向他宣佈:“世子正好路過,我剛叫他上來呢。”
“世子路過……”趙瑋差點沒被噎着,連忙清了清嗓子,“他怎會路過?今兒明明有事要辦的……”可他說話的時候,高楨就到了門口。守在門外聽候吩咐的婆子連忙進來稟報。趙瑋暗暗瞪了妹妹一眼:“堂舅母和米表妹都在這裡呢,他怎能過來?!”
趙琇怔了怔,才反應過來自己似乎太魯莽了些。她是不在乎什麼男女大防的,可米穎芝卻是正經的古代閨秀,哪怕比起一般女孩兒要開明豁達些,也不代表會願意見外男。
但婆子向張氏與米夫人稟報時的說法卻讓她安心了許多:“一位高公子說,跟老夫人是親戚,就訂了隔壁雅間,問不知是否方便前來向老夫人請安。”
張氏驚訝地望向孫子孫女:“這高公子是……”趙瑋咳了一聲:“應該是世子,方纔妹妹在窗邊看見他了,沒想到他原來訂了隔壁的屋子。”心中卻在暗暗懊惱,怎的被高楨知道了訂雅間的事,讓他把隔壁給訂下來了?不過他想得倒也周全。另訂一間,他們這些熟人可以過去說話,又不至於唐突了米家人。可是這麼一來,張氏就有可能把孫子給趕過去做陪了。那豈不是大煞風景?
正擔心着呢,張氏果然就說了:“世子竟然也過來賞燈了?可帶了人?瑋哥兒趕緊過去看看。我這裡有客,就不去打招呼了,瑋哥兒替我問一聲好吧。”
趙瑋無奈極了。只得答應下來。趙琇連忙道:“我也過去跟世子問聲好吧。好些天沒見了,也不知道王爺可安康,遊哥兒做事可還妥貼?”趙瑋睨着妹妹:“你要問王爺和遊哥兒。怎的不問我?”趙琇反瞪了哥哥一眼:“你成天在外頭跑腿,真知道園裡的事嗎?就算我要問你,你也難得說一句,倒不如直接去問世子呢。”
兄妹倆互相搶白了一番。張氏還笑眯眯地:“世子不是外人,琇姐兒過去問候一聲也好。問候完了就趕緊回來,叫你哥哥去陪他就好。”
果然是這樣。趙瑋暗暗叫了聲苦,面上卻不敢露出來,乖乖帶着妹妹到隔壁去了。才進門。便看見屋中燈光昏暗,桌上擺放着一盞極精緻漂亮的走馬燈,比方纔趙琇打發人買回來的那一盞還要好。趙瑋心中就硌登一聲。先暗叫一句“臭小子真會獻殷勤”,再後悔“我怎麼就沒想到”。
趙琇顧不上哥哥。已經笑着奔過去了:“呀,真漂亮,這燈是哪裡來的?”仔細一瞧,走馬燈上的彩畫怎麼看着很眼熟呢?她很快就認了出來:“這不是我畫的嗎?”
高楨笑着對她說:“趙妹妹在船上練的那些畫,許多畫稿隨手就扔了。我覺得畫得挺好的,扔了可惜,就偷偷藏了起來,如今正好派上用場。揚州是風光靈秀之地,妹妹的雪景畫得也好,人物房屋都跟親眼見着了似的。我就讓人做成了走馬燈,燈轉起來的時候,就象是親眼見狀了揚州風光一般……”
趙琇當初本是稟着練畫的心思,隨手畫了這些風景畫下來,沒想到高楨會把它做成走馬燈,還這般精緻。趙琇心中很是感動,提着燈看,又愛不釋手。高楨大手一揮:“就送給妹妹了。”她高興得幾乎說不出畫來,好一會兒才道:“等我回去,再多畫幾幅,就算不做了走馬燈,也可以做成摺扇、屏風什麼的,改日也送你一個做禮物。”高楨笑道:“那我可就等着趙妹妹的禮物了。”
少年少女對視而笑,彷彿一對玉人。趙瑋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多餘。
他忍不住重重咳了幾聲,彰顯一下自身的存在感:“世子怎的忽然過來了?我出來的時候,聽人說有新人要入園,得去拜見王爺,還當世子要一路陪同呢。”
高楨微微一笑:“不過是布政使司衙門薦來的兩個老賬房,父王見一面就是了,自有人帶他們下去做事,我在不在又有什麼要緊?難得來杭州一趟,又遇上元宵燈會。父王還特地囑咐我,好好前來觀賞一番,回去後細細說給他聽呢。”
一番話聽得趙琇情緒又低落下來:“要是王爺能看到就好了……”她忽發奇想,“不知有沒有人將燈會情形做成木雕,可以讓人的呢?”
高楨柔聲說:“若真想讓人做這樣的木雕,倒也不一定要燈會的景緻。在嘉定的時候,汾陽王府的堂兄曾獻上一座十二扇的紫檀木屏風,上刻嘉定繁華圖,父王十分喜歡呢。我已經吩咐隨行的人,留意街面上是否有類似的木刻了。”
趙琇立刻就想到了一個好主意:“咱們如果收集不到現成的木刻品,也可以多尋幾個好木匠回來。日後尋人多畫些風景畫,讓木匠刻成屏風,王爺便可以好好觀賞一番了。”
高楨也連聲說好,兩人還正經商量起了要畫哪裡的風景。趙瑋再次被忽略在旁,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這時候,隔壁雅間門口忽然傳來幾聲喧譁,趙瑋趙琇聽見了,都緊張地轉頭去聽是怎麼回事。這種大茶樓裡的二樓雅間,前來光顧的人非富則貴,難道還有人敢來衝撞不成?趙瑋與高楨都在這裡,那間房中只剩下女眷,他們不由得擔心起來。
趙瑋三步跨作兩步衝了出去,見來人只是擠在雅間門口與守門的婆子說話。並不曾入內,才暗暗放下了心,再擡頭一看,認出來人是那多日不見的蘇州布政使之子趙公子,心中越發不喜,連客套都省了:“你來做什麼?”
趙家公子見了趙瑋,倒是不敢造次。連忙文質彬彬地向他行禮:“見過侯爺。學生偶然路過。聽說侯爺與府上老夫人、姑娘在此觀燈,特來問候。只是這婆子無禮,攔路不說。還不肯替學生通報,着實可惡,學生這才與她爭執了幾句。有所冒犯處,還請侯爺見諒。”
趙瑋冷笑:“我倒不知這婆子有何無禮處。雅間裡觀燈的是女眷。我早就吩咐過,不許閒人入內。也不許外人打攪。你算哪個牌面上的人物?也敢來騷擾?”
趙家公子有些訕訕地:“侯爺誤會了,學生只是想來給老夫人請個安……”
“我祖母是堂堂郡公夫人,不是什麼人都能來給她請安的。趙公子與我們建南侯府非親非故,貿然求見本就不合禮數。我祖母不願見也是人之常情。況且今日觀燈,不過是我們自家親戚間的小聚,外人無端打擾。未免太過惱人了。趙公子還是請回吧,不必做多餘的事情。”趙瑋一點都沒跟他客氣。直接下了逐客令。
趙家公子的臉色有些難看,但趙瑋把話說得這麼明白,連一點面子都不給他留,他繼續糾纏,也不過是自取其辱。無奈之下,他只能告辭了,不過臨走前還是不死心,仍舊做出那副斯文多禮的模樣,做張做致,方纔離開了。
趙瑋不悅地盯着他下樓,纔回到自己訂的雅間內:“祖母、舅母、表妹,你們沒有受驚吧?”張氏皺着眉頭問:“又是那趙家公子?他究竟要做什麼?成天纏上來,沒得煩心!”
米夫人有些好奇:“老夫人認識方纔那位公子?”
張氏簡單介紹了一下趙家人的身份,又道:“來杭州的路上,他母子二人就一路糾纏個不停,總想湊近乎。以他父親身份,何至於如此諂媚?八成不安好心!卻沒想到幾日不見,他還不敢消停。”她又對趙瑋說:“你妹妹還在那邊屋裡跟世子說話?雖然不好冷落了世子,只是你妹妹一個女孩兒,到底不好跟外男獨處。你讓你妹妹回來看燈吧,世子那裡你去陪着就好。”
趙瑋頓了一頓,答應了,眼角偷偷瞥了一眼米穎芝,見她正低頭喝茶,便有些失望地出了門。
卻有個小廝上了樓來,探頭探腦地望這邊瞧。趙瑋見了不悅,看了門口的婆子一眼:“那是你們店裡的人麼?”婆子也看見了,連忙過去問是怎麼了。那小廝塞給她一個圖卷,說了些什麼,便重回樓下。婆子拿着圖捲來跟趙瑋道:“這個是方纔那位公子吩咐他給您送來的,說是請府上姑娘雅正。”
趙瑋心中大怒,展開那圖卷看了幾眼,卻又忍不住笑了。他回身進了高楨訂的雅間,見他與趙琇正站在窗邊興致勃勃地點評樓下的彩燈,便叫住了他們:“趙家那小子送來的東西,說是要請妹妹雅正。妹妹過來瞧瞧吧,據說他還是個秀才呢,寫的真真好文章!”
高楨的臉沉了下來:“那小子還不肯死心?!”趙琇從兄長手裡接過圖卷,見上頭是一篇賦,也不知是不是趙家公子親筆所作,主題應該是在頌揚她的美貌與品德,表達對她的仰慕之心。可惜作賦的人文采有限,寫出來的文章看上去似乎辭藻華麗,實際上空洞無物,不過是在堆砌好聽的形容詞而已,還都是古人名章上出現過的,一點新意都沒有。
趙琇忍不住嘲諷:“這樣的文章,我隨手就能寫出十篇八篇來。姓趙的拿這個來獻醜,究竟想做什麼?”
高楨順口接道:“不管他想做什麼,肯定不是好事。這等庸才,連給趙妹妹提鞋都不配!咱們不必理他。他若還要糾纏不清,我幫妹妹去教訓他一頓。”
趙琇擺擺手:“他家遲早是要倒黴的,何必理會他?我倒是更想知道,他如何打聽到我們今晚在這裡的?他家在杭州也有人脈嗎?”
高楨怔了怔,回頭與趙瑋對視一眼,都嚴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