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趙琇與張氏前往杭州的路上,趙家母子厚着臉皮硬要同行時,就曾提過,他們前往杭州是去看望趙家公子的表姑母的。雖然趙琇後來看破了他們不過是倉促間改道而行,本來並沒有去外地探親的意思,但他們既然能祭出“表姑母”這個理由,想來在杭州還真有親戚,不怕會輕易穿幫。
趙家在杭州有親戚,本沒什麼稀奇。可以他家的背景,親戚只怕也不是尋常人。萬一當中有個把高官,對欽差廣平王一行在杭州的動作有所瞭解,就有可能走漏風聲。趙瑋與高楨最擔心的就是這個問題,他們必須儘快打聽到,趙家母子在杭州的親戚,到底是哪一位!
趙瑋沉聲道:“我下去看看那小子走了沒有,若是還在附近轉悠,就打發個伶俐的人跟上去,看他今晚回到何處住下。”高楨點點頭,還提醒他:“萬事小心。”
趙琇目送哥哥出門下樓,便關上門,有些擔心地問高楨:“趙家母子到杭州來已經有幾天了,會不會早就打聽到了什麼?”
高楨倒是沒她這麼悲觀:“杭州也不是人人都知道我們在做什麼的。我實話告訴你,除了杭州知府,其他人我們就壓根兒沒露過口風。即使在本地各處衙門裡借了些人手去幫忙對賬,也不過是打着覈對歷年修壩賬目的幌子,並不曾說哪裡的堤壩有問題。如今還在正月裡,杭州的官民都還忙着過年呢,會抽空關注我父王正忙些什麼的人,只怕不多。而關注到的人,也未必能猜出我父王的真正用意。”
話雖如此。但總叫人放心不下。不過趙琇心裡又想,廣平王一向睿智,他既然覺得無妨,想來問題應該不大吧?其實以他的身份地位,牽頭去查那筆爛賬,又有幾個人敢阻攔?就算有人事先打聽到風聲,早早把證據給毀了。堤壩就放在那裡。不會一夜之間變得堅固耐用。凡是涉事的官員,沒人能逃得掉,大不了一個一個慢慢審就是了。無論是誰。只要做過壞事,總會留下痕跡的。一兩樣物證,未必是不可或缺的。
正思索着,樓下忽然傳來趙瑋的怒斥聲:“你是何人?!想對我家的馬車做什麼?!”又有從京城帶過來的車伕與米家的車伕大聲喝斥着什麼人。緊接着一陣**。高楨連忙閃身出去,跑到樓梯口問是怎麼回事。趙瑋怒氣衝衝地站在樓梯口道:“我正吩咐人辦事。就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地奪在茶樓的車馬棚裡不知做什麼,走近了一看,發現他竟然要對我們家的馬車做手腳,便大聲喝住了他。我們家的僕從與米家的人正聚在別處說話。一時間沒來得及攔住他,竟叫他逃走了!”
前去追趕的家僕迴轉,向趙瑋賠罪。他們沒能將人抓住,反而叫他逃進人羣中消失不見了。今日燈會。街上行人越來越多,他們也是無可奈何。趙瑋問了他們幾個問題,便皺起了眉頭。
茶樓的掌櫃聞訊趕到。雖然做壞事的不是他們茶樓的人,可讓外人潛入茶樓後院的車馬棚,歸根到底也算是茶樓的疏忽。如今觸怒了貴人,他自然要趕來賠禮的。
趙瑋板着臉聽他說了幾句好話,也無心繼續聽下去,揮揮手就把人打發走了。冤有頭債有主,茶樓不過是疏忽,他卻不會弄錯了真正的罪魁禍首。
回到樓上,他先去張氏那邊安撫了祖母與舅母一番,讓她們不必擔心。因爲發現得早,兩家的馬車都不曾受到損壞。米穎芝有些擔心地問:“趙表哥可看見來人的長相了?也不知是因何而來。家父家母在杭州自問名聲還是不錯的,出門遇見人,也都很客氣。府上老夫人與表妹更是頭一回到杭州來。趙表哥身爲欽差,與杭州官民也並無仇怨。平白無故,怎會有人要對我們兩家的馬車動手腳呢?”
趙瑋有些緊張,乾巴巴地回答:“我也不清楚。不過我想他應該不是衝着表妹家來的。他想要做手腳的是我家的馬車。”他看了看張氏:“是祖母與妹妹坐的那一輛。”
張氏嚇了一跳:“到底是誰呀?竟然要做這種事!”
米夫人忙道:“我這就打發人給我們老爺送信去,一定要查清楚是怎麼回事。若只是宵小,倒也罷了,就怕是心存不軌,特意衝着府上來的。”
米穎芝聽了,立刻起身走到門邊,吩咐人傳話,叫自家一個專門負責跑腿的婆子過來,如此這般吩咐了一通,命她儘快趕回府衙報信。趙瑋見她說話簡潔而正中要害,處事又利落,心中不知爲何,就生出了一種莫名的自豪。
他雖是欽差,到底是外來,想要在杭州城內追查什麼人,遠不如本地官員方便。若是米堂舅願意伸出援手,自然要比他獨自追查方便得多。
他看着米穎芝,鄭重作了個揖,難得地沒有全身僵硬不知所措:“多謝米表妹了,表妹真真幫了我的大忙。”米穎芝微微一笑,頰邊微紅,低頭還了一禮,便退回到母親身邊去了。
趙瑋走出雅間,稍稍定了定神,又進了趙琇與高楨所在的房間。趙琇連忙迎上去:“怎麼樣了?追到人了嗎?”她方纔已經聽高楨說了事情經過。
趙瑋搖搖頭,頓了一頓,才道:“給祖母趕車的車伕說,他追趕的時候與那小子曾一度離得很近,他藉着街上的燈光,隱約瞧見了對方半邊臉,覺得有些眼熟。前些日子妹妹與祖母從老家過來時,趙家母子硬要隨行。當時跟在趙家小子身邊的一個小廝,模樣就跟今晚的人有幾分相似。”
趙琇吃了一驚:“是他們派來的人?可他們要對我們家的馬車動手腳,是圖什麼?”
趙瑋也想不明白,只能陰沉着臉搖頭。他還特地囑咐妹妹:“我沒跟祖母提這件事,妹妹一會兒也別告訴她,免得她老人家擔心。”趙琇答應了,想了想,又有些好笑地說:“如果是要做壞事,應該對馬做手腳纔對。如果馬受了驚狂奔,祖母與我坐在車裡才危險呢。那人只在馬車上做手腳,難不成是想讓馬車在回去的路上壞掉嗎?我們走得又不快,車壞了,我們也摔不着的,頂多是改坐另一輛丫頭們坐的車回去,又能出什麼事呢?”
高楨眯着眼睛說:“一會兒我陪瑋哥一道送你們回去,若那趙家小子果真想做什麼壞事,路上一定會露面!”
拜此事所賜,這一晚的彩燈他們都沒能好生欣賞。趙瑋怕路上真會出事,剛過一更天就催着祖母與趙琇回去了。米家母女也告辭離開。她們自有衙役與家僕護送,打着知府衙門的燈籠,還真沒宵小敢打她們的主意。爲了以防萬一,米夫人還給趙家祖孫派了兩個僕人領路,免得他們大晚上的走錯了道。
與米家母女分別後,趙琇一行人便折返西湖邊的住處,高楨騎馬與趙瑋並行。馬車一路走得順利,沒有壞,路上也沒遇見劫道的。只有半路上在偏僻少人的地方,遠遠瞧見有輛馬車與幾個人等在路旁。可對方沒動靜,趙瑋等人也不打算理會。高楨細心,悄悄兒派了個小廝去看是誰。小廝轉了一圈,回來稟報說,正是趙家公子。
等趙琇與張氏回到住處,趙瑋事先派出去跟蹤趙家公子的那名僕人也回來了,與趙瑋密談片刻,趙瑋便轉身過來與高楨、趙琇說:“路上遇到的確實是趙家那小子,馬車是空的。他們在路邊等了足有大半個時辰,一直沒敢湊上來。我猜想他們大概是想在馬車上做手腳,等我們回家半路上車壞了,他們就有藉口跟我們搭話了。真真蠢材!我們家又不是隻有一輛馬車,車壞了又有什麼要緊?!”
趙琇也聽得好笑,高楨則比較關心另一件事:“你家的僕人可跟蹤到他住在何處了麼?”
趙瑋點頭:“我的人看見他帶人進了浙江布政使的官邸後門。”
高楨吃了一驚,皺起了眉頭:“難不成他親戚就是浙江布政使?”
“沒聽人提過浙江布政使夫人孃家是哪裡的。”趙瑋也皺着眉頭說,“若果真是他家,那就麻煩了。今日園子裡不是才進了兩個賬房,就是布政使衙門薦來的麼?”
兩人對望一眼,神色都十分嚴肅。
趙琇小心插了一句:“你們要不要回去跟王爺說一聲?如果今日來的兩個人背景可疑,一些關鍵的東西,就不要讓他們知道了。”
高楨當機立斷:“我回園子去,叫人盯着那兩人。”
高楨的行動果斷而及時。他回到隔壁園子,就立刻派人去監視那兩名賬房,竟然碰巧抓了個現行——這兩人都是身負秘密任務潛入園中的,半夜三更,他們溜到園中偏僻處的圍牆跟下,分工合作,一人望風,一人向圍牆的另一邊拋出一個黑布小包。只是牆太高了,他頭兩次都沒把小包拋過牆的另一邊。拋第三次的時候,就被聞聲趕來的衛兵拿住了。
兩名賬房連同那隻黑布小包,就這麼落入高楨手中,第一時間送到了廣平王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