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說起這個小人,汪四平顯然激動了很多:“正是二管事高成!他本來只是在外院做個小小的採買,因討得了大奶奶的歡心,被提拔上來做了採買上的管事,如今已經爬到府中二管事位子上了。這次回南邊,他原不在隨行人員名冊上,也不知是哄得哪位主人開了口,將他臨時安插進來,這一路上沒少巴結侯爺,說話做事捧高踩低,常常在侯爺面前說老夫人與二老爺的不是,若不是他處處進讒言,侯爺怎麼也不至於糊塗到這個地步,對老夫人與二老爺見死不救哪!”
廣平王聽到這裡,挑了挑眉。大奶奶?這莫非是趙?那小娃娃提到的那一位?
張氏也想到了這一點,若這高成真是蔣氏的人,那這小人進讒言的內幕還沒那麼簡單,想不到她一時心軟,不忍見趙澤無知小兒前途盡毀,竟然白白葬送了自己的兒子媳婦!
張氏一口氣沒上來,當場暈死過去,帳內諸人一時慌亂,廣平王忙命人將張氏送回馬車休養,又繼續審問汪四平:“你說這高成小人向建南侯進讒言,建南侯方纔如此冷酷狠辣,那若沒有高成在,建南侯又會如何?他會丟下繼母兄弟見死不救麼?會命人殺死沉船上逃出性命的人滅口麼?”
汪四平猶豫了,他倒是想說不會,但想想主人建南侯那糊塗勁兒,也不敢誇下海口,否則堂堂一位侯爺,居然任由一個管事擺弄,犯下弒母殺弟的大罪,豈不是顯得太過無能了?最終他只能說:“若無小人進言,侯爺心中或許會對老夫人與二老爺不滿,或許會見死不救,但還不至於趕盡殺絕,連僕役都不肯放過……”
也就是說,對繼母和弟弟就未必會輕鬆放過了。
廣平王心裡有了數,對建南侯的性情不由得皺了皺眉,如此無德惡人,真真枉爲老郡公血脈!即便看在老郡公的份上饒他性命,日後也絕不能重用他了。
他又問汪四平:“建南侯走得如此倉促,臨行前都是如何吩咐爾等的?他就只是吩咐你們將老夫人與趙二爺的遺體收殮好,運回老家就算了麼?”
汪四平小聲答道:“侯爺本打算派人找到所有沉船上的人,無論是死是活,都一概不許留得性命在,事後只推說是風雨太大不慎落水就罷了。誰知有人尋到我們,說救起一人,侯爺怕走漏風聲,推說不是我們的人,又派人去滅口,囑咐了派去的人,事後直接回高唐的莊子,不要再回船上來,以免被人發現。高成又勸侯爺,也不知那救人的商隊從那被救之人嘴裡聽說了多少,不如一併滅口了事,然後將人尋個偏僻之地埋了,也沒人會發現。”
廣平王一聽就冷笑:“這高成還真是能幹得很,不相干的人都不肯放過,果然是個小人!”不怪他惱怒,若不是皇帝不放心,堅持要他多帶幾個護衛,興許他堂堂皇子貴胄,昨晚就要不明不白地死在運河邊上了,他嬌妻稚子俱在,受此池魚之災,豈不冤枉?建南侯真真是罪該萬死!
汪四平縮了縮腦袋,身上微微發着抖,他自打知道這找上門來的“商隊”主人是哪一位,就知道自家主人前途不妙了,又怎會不明白自己方纔這番話是在火上澆油?只是事已至此,幫着建南侯說話,他也沒有好下場,何不索性實話實說?他本是老郡公在時提拔上來的,雖心裡更偏向建南侯趙炯,但看到他如此心狠手辣,心裡多少有些驚慌。俗話說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趙炯襲了爵,夫人牛氏主持中饋,定會提拔心腹之人接任大管家之位,他如今接下了善後的髒活,事後若是高成再向侯爺進幾句讒言,他說不定就要被滅口,好爲後來者騰位子,而高成卻能從此風光無限,他才咽不下這口氣呢!
想到這裡,汪四平便接着道:“那高成不但勸侯爺滅口,還說,商隊畢竟是外人,不比自家僕役,要下手容易,事後卻不免會有風聲傳出,萬一被人發現他們商隊出事時,侯爺一行就在附近,就不好了,不如早早離開,還要儘可能大張旗鼓地走,讓所有人都瞧見,好擺脫嫌疑,只要留下幾個人將痕跡收拾乾淨即可。侯爺答應了,又吩咐小人,若是收殮到的屍首上有什麼不對,就略作掩飾,掩飾不了就索性一把火燒成灰,千萬不可讓人看出破綻來。萬一驚動本地官府,可以推說是遇到了河上的水匪,責成官府中人追剿,以侯府的名義,問本地父母官縱匪行兇的罪名,直到他們不再過問爲止。”
廣平王似笑非笑:“果然是個人才,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在建南侯府做個小小的二管事,果然是委屈了他,合該有個更好的去處纔是。”
汪四平不敢出場,將頭垂得低低的,等了半天,纔等到廣平王的下文:“隨你留下來善後事宜的幾個人,你都能拿捏住麼?”
汪四平不懂他想做什麼,忙道:“有兩人與小人並不相熟,其中一個是僱的船隊留下來的,專門去辨認遇難船工的屍首,另一個素來跟高成走得近。小的怕那船隊的人鬧事,又看不慣另一個,見收殮了幾具家生婢僕屍首,便打發他們送到高唐去了,至少要兩日才能回來。剩下的兩個僕役與兩個婆子,俱與小人有親,絕不會多言。”
“很好。”廣平王微微一笑,“這兩日你就讓剩下的人聽你號令,把屍首都收殮入棺,僱好船裝好棺木,等去了高唐的兩人回來,你穩住他們,不要泄露本王在此,也別告訴他們老夫人和兩個孩子平安無事,只管帶着他們坐船,將棺木運往奉賢。本王會一路護送老夫人跟在你身後南下,至於到了趙氏族中如何說話,本王自有打算。”
汪四平連忙應下,廣平王讓人將他帶下去,又讓屬下緊緊跟着他們一夥人,看他們如何行事,自己卻寫信去了。建南侯趙家出現這樣大的變故,他得馬上稟告父皇,纔好安排後續事宜。
趙?對大人們的動向一無所知,只知道秋葉沒多久就醒了,小哥哥趙瑋也醒了,但秋葉恢復得很快,趙瑋卻一直病懨懨的,咳嗽不停,叫人擔心不已。隨着趙瑋的咳症遲遲沒有好轉,他就被安排到單獨的馬車上養病去了,接着祖母張氏也病倒了,臉色非常差,時時昏睡不醒,即使醒過來,也常常流淚不止。無論趙?如何安慰,都不能讓她稍微好過些,甚至她看到孫女如此懂事貼心,還會哭得更加傷心難過。
趙?不知該如何勸她,有時候看到她那樣難過,想起自己在現代的父母,也忍不住陪着一起哭。
廣平王的車隊在河岸上只停留了不到兩日,就全體轉移了,轉到了數裡外的柳林鎮,包下鎮上唯一的一間客棧——其實也只有一個院子十一間房,包括正房三間,東西廂房各三間,以及兩間倒座房。
因爲房間少,趙?被安置在正房西隔間,也就是東平王世子高楨的房間裡,除去兩個孩子外,同屋的還有照顧高楨的大丫頭和煙霞兩人。那大丫頭是一心一意照看小主人,不怎麼理會趙?的事,全都交給了煙霞,不過禮數上倒是挑不出錯來。趙?也不放在心上,本就是寄人籬下,有個地方住就很好了,她只是掛心祖母和小哥哥,自打住進這客棧後,整整兩天她都沒再見過他們了。她知道他們住在東廂房內,可就是一直沒能見到。
她曾經私下問煙霞:“我可不可以去看看祖母和哥哥?”
煙霞非常溫柔地勸她:“趙老夫人和趙小公子都病着呢,怕趙姑娘過了病氣,因此特地囑咐了,不讓趙姑娘過去瞧他們。不過姑娘放心,有王妃和江太醫照看,老夫人與小公子都不會有事的。”
趙?悶聲應着,心裡還是很牽掛,又問起了失蹤多時一直不清楚下落的父母:“王爺派出去的人,找到我爹孃了嗎?其他人呢?”
煙霞看着她的目光就帶上了憐憫,嘴上卻半點口風不漏:“還在找呢,趙姑娘放心,有了消息,一定會告訴你的。”
趙?只好繼續鬱悶了。
高楨見她心情不好,完成了父親佈置的功課寫大字,就從椅子上跳下來,跑過來對她說:“趙妹妹,別擔心了,你爹孃會沒事的,你祖母和哥哥也會很快好起來。”
趙?回他一個笑容,那當然是她的願望。
高楨想了想,便趁着煙霞和他的大丫頭去取午飯時對趙?說:“你祖母和哥哥就住在東廂房裡,這會子屋裡沒人,不如我帶你過去悄悄看他們一眼,再悄悄溜回來?”
趙?大爲心動:“要是讓煙霞姐姐她們知道了……”
高楨挺起小胸脯:“放心,有我呢。”
趙?便從牀上跳下,跟在他後面悄悄往外走。
她這具身體不過一歲有餘,雖然能走路,但腳力不足,走得歪歪扭扭的,幸好有高楨牽着她,又使盡吃奶的力氣抱她走下臺階,兩個孩子才慢騰騰地走到了東廂房。
東廂三間,正屋有兩個婆子上夜,兩邊隔間一間是張氏與秋葉住着,另一間給趙瑋住。此時兩個婆子都不在,倒是左面隔間裡傳來說話聲,聽着似乎是廣平王妃正陪張氏說話,秋葉就在裡頭侍候。高楨怕母親看見自己將小妹妹帶了出來,會責備自己,忙給趙?使了個眼色。趙?會意,輕手輕腳地摸向趙瑋的房間。
張氏房中,廣平王妃柔婉的聲音傳來:“老夫人還請節哀,令郎令媳雖不幸身死,但您還有孫兒孫女,若您有個好歹,叫孩子們依靠誰呢?還請您爲了瑋哥兒和?姐兒,多多振作纔是。”
趙?停下了腳步,震驚地回頭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