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幡好好的,爲什麼會忽然折斷?
在場衆人感受着陣陣陰風,都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將視線轉移到老郡公的棺槨上,心裡對張氏“郡公爺顯靈”的說法已經信了七八分。
趙炯忽然發起抖來,顫聲低喃:“我沒有……我沒有殺弟弟,我沒有!你們不能冤枉我,父親,你不能冤枉我啊!!”他越說越激動,直接撲到棺槨前了。
張氏含淚罵道:“你還有臉說冤枉?你弟弟弟媳的棺木就在後面看着你呢!若不是你,他們怎會客死異鄉?!”她向天哀嚎:“郡公爺,你看見了嗎?你最寵愛的兒子,最寄予重望的兒子,唯一的嫡子,叫這個不孝子給生生害死了呀!”說完眼前發黑,整個人都要虛弱得軟倒在地了,秋葉連忙死死扶住她,掉淚不止。
這時候,又有一根白幡折斷了,這回正正打在了趙炯的頭上,輕輕的“咚”一聲,掉落地面。
周圍一片死寂。
若說方纔那根折斷的白幡只是讓在場衆人有七八分相信老郡公真的顯靈了,現在就成了十分,大家害怕之餘,更多的是關注着趙炯的反應。被死去的老爹當衆指責,他還有臉說出什麼話來?
趙炯確實是說不出什麼話來了,他渾身都在發抖,心中更多的是恐懼。他覺得自己真的沒有派人殺死同父異母的嫡出弟弟,但他見死不救是事實,命人將活下來的僕人滅口也是事實,這個罪名他無論如何也逃脫不了,而亡父這時候死後顯靈,是真的很生氣吧?亡父打算如何懲罰自己?在那一瞬間,他好象看到了亡父臨死前的模樣,受到的刺激更大了,顫抖的幅度也更大。在外人看來,他臉色灰白,汗如雨下,一副隨時都要怕得暈過去的模樣。
高成小心翼翼地爬過去:“侯爺?”趙炯沒反應,他嘗試着伸手輕輕拍了趙炯的手臂一下:“侯……”話還未說完,就聽見趙炯發出一聲尖叫,轉身將高成掀到一旁,奪過僕人手裡的馬繮,翻身上馬就衝過人羣向城外急馳而去
。
衆人都愣住了,遲遲才反應過來。趙炯這是……害怕得逃走了?
張氏緩過神來,見狀連連冷笑,看着老郡公的棺槨,又默默流下淚來。她如今是真的確信,郡公爺在護着他們母子祖孫,若不是不肖子孫太過心狠手辣,她的兒子媳婦是不會死得這麼慘的。她心裡念着亡夫的情義,決心一定要把孫子孫女教養好,重振趙家門楣。
趙炯跑了,高成沒了靠山,縮頭縮腦的不知該如何是好。趙煜則一臉尷尬,剛纔他被族叔揍了一頓,身上還在疼呢,想要出面說些什麼,又覺得衆人都在鄙視他,他羞愧難當,猶豫着不敢站出來。
最後是八老太爺站了出來:“別都堵在城門口了,不夠叫人看笑話的。今日也不知是誰算的吉日,哪裡吉了?趕緊把棺槨都擡回家去,重新裝殮,另擇好日子下葬。焯兒兩口子纔回家,也不必急着入土,該辦喪禮的就辦喪禮,別學小家子不計較,在家只停靈三天就下葬,這是誰家的規矩?!”
他是趙家如今輩份最高的長輩,有他發話,張氏又無異義,衆人自然是要照辦的。於是趙老郡公這次入土儀式,有了個轟轟烈烈的開頭,卻是虎頭蛇尾,背地裡還給奉賢人民留下了無數談資。
張氏被人攙扶着回到趙家二房老宅,在前院正屋坐下,便有汪四平帶着一衆僕役前來拜見,張氏沒有精神,就讓他們先回去。汪四平落在最後,小聲向她請示:“先前老奴被侯爺責備辦事不力,撤了管家之職,許多事都未能插手。二老爺和二太太的棺木,都是草草置辦的,簡薄得很。老夫人既然回來了,是不是……把這些都重新置辦過?靈堂也該支起來了,還要正式給各家各戶送信。先前這些事務全都是草草帶過,侯爺也不曾公開告知親友,只有幾戶常來常往的人家聽說了二老爺二太太的事,過來簡單祭拜過……”
張氏稍稍振作了精神:“你果然是個細心人,這些事確實不能拖,就都辦起來吧。你在侯府做了幾十年大管家,論才幹,論經驗,誰都越不過你去,這等大事,還是要交給你才能放心。”
汪四平心下大喜,面上卻不露,恭敬施了一禮退下去了。
高成聞訊,心裡恨得不行,可他不敢到張氏面前說什麼,只能不停地打發手下嘍羅去尋建南侯趙炯。
趙炯卻是真的遭了報應了。他騎馬飛奔到野外,原來不過是想逃避發泄,誰知他太過激動,早已喪失了理智和冷靜,不停地鞭打身下坐騎,那馬吃不住疼,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終於忍受不住,慘叫着也發起了瘋,把他摔到地上去,自個兒跑走了。
趙炯被摔了個七暈八素,只覺得全身巨痛,人的意識卻還是清醒的,只是說不出話,身體也動不了,就這麼倒在野外,吹着冷風,足足躺了將近一個時辰,才被高成派來的僕人找到,哭天喊地一路擡回了趙家。
一路上看到的人,得知趙炯這是摔了馬,都在私下議論,這是他作惡遭了報應,趙郡公惱恨他這個不孝子,重罰他來了。
等人回到趙家,高成見他這樣,心中叫苦,卻不敢通知張氏那邊,只得去求趙煜。
趙煜還在生趙炯的氣呢,他真覺得自己很冤枉,從來就沒有過什麼壞心,是表弟表弟妹求他幫忙,他纔出面勸張氏母子送靈回鄉的,哪裡知道表弟夫婦心裡打的是這般惡毒的主意?不但讓他嚇破了膽,今後這族長的位置能不能坐穩,還是未知之數呢
。更讓他難過的是,他父親就是因爲犯了錯被革去族長之位的,只時老人家年紀已經大了,不做族長後沒熬幾年就過了世,生前沒少受氣,可他現在年紀還不是很老,如果真的不做族長了,這日子要怎麼過?
高成求到他面前時,他就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你們侯爺還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麼?也不瞧瞧我都被他害成什麼樣了!他還有臉叫你來?!”
高成只得苦苦哀求:“您與我們侯爺是嫡嫡親的兩姨表兄弟,他如今摔了,不找您,還能找誰呢?小的也不敢勞動您去跟老夫人說話,只求您幫着請一兩位醫術好的大夫來給我們侯爺瞧瞧傷,小的就感激不盡了。”
趙煜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些,哼道:“本大老爺要你個奴才感激做什麼?!”但還是命人拿自己的帖子,去把素日相熟的一位頗有名氣的大夫請來。
誰知今日趙家這場風波鬧得太大,滿奉賢縣的人都聽說了,對建南侯趙炯都是鄙視又唾棄的,那位有名的大夫也是頗有風骨之人,不屑爲他診治,又因趙煜身上有助紂爲虐的嫌疑,連趙煜也不待見了,推說不日就要出門訪友,短時間內不會回來,請他不必再來找自己了。
趙煜簡直要瞠目結舌了,高成則在旁大罵:“這大夫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拒我們建南侯府的帖子?!他算是什麼牌面上的人?也敢對我們建南侯府擺架子?!”嚷嚷着要派人去給那大夫一個教訓,什麼打人,告官,破家,監禁,全都說出來了。
趙煜的嫡長子趙?是個明白人,見狀也不理會這惡怒,只勸父親:“如今縣裡還有人不知道我們趙家發生的事麼?論理,侯爺也做得太過了些,此事鬧大了,他這爵位能不能保住還是未知之數呢,何苦再爲他結仇?我看父親也不必太過講究了,若有哪位認識的大夫醫術還可以的,先請來替侯爺瞧一瞧傷勢再說,明兒我們再打發人到遠一點的城鎮去另請名醫吧。”
高成急了,想要再說些什麼,趙?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現在都什麼時候了?是侯爺傷勢要緊,還是你這奴才想出氣要緊?!這位大夫在整個上海府杏林都頗有名望,你教訓了他,其他大夫脣亡齒寒,誰肯替侯爺醫治?便是被逼着來了,又能用心麼?”高成一窒,恨恨地閉了嘴。
趙煜嘆了口氣:“也罷,就依你的意思吧。”
趙?親自去請了一位名聲平平卻對跌打骨傷有多年經驗的老大夫來給趙炯看傷,這時距離趙炯摔馬,已經過了三個時辰。他一直僵直地躺在牀上,丫環給他換身衣服,稍微碰了他身體一下,他都覺得疼痛不已,張嘴就罵罵咧咧的,三個時辰就把滿屋子的丫環都給罵哭了,還停不住嘴。老大夫進門一瞧見這個情形,心裡就有些不喜,加上之前聽說的傳聞,對這位病人是一點好感都沒有。
診脈過後,老大夫得出了一個不大好的結論:趙炯是摔斷骨頭了,不僅僅是四肢手足的骨頭,連背上的骨頭也有傷,這樣的傷勢本不應該輕易挪動的,可趙家的僕人不知道,反而一路把人擡回了家,期間又有搬擡、更衣、喝水等諸多瑣事,把趙炯的傷勢弄得更重了。若是處置不當,他恐怕下半輩子都站不起來了。
趙炯如遭雷擊,大夫的意思莫非是……他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