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平王父子的到來讓整個連環莊上下都洋溢着喜氣洋洋的氣氛,就連身爲客人的張氏也十分歡喜。
張氏本來就是芙蓉樓附近的花圃散步,得知廣平王入住芙蓉樓,索性就過去與他見了面。這不是特地前往,自然沒有先前的顧慮。廣平王高興地在芙蓉樓前院的花廳裡接待了張氏與陪着他們父子一路走來的趙琇,又問候張氏的身體。
張氏笑着說:“已經好很多了。上了年紀的人,遇上天寒地凍的天氣,總是難免要小病上幾回。還真是要多謝王爺的恩典,我們祖孫才能住進這麼好的溫泉莊子。幾日下來,我覺得身體很快就會完全好起來的。”
廣平王欣慰地笑道:“咱們兩家相交多年,情份與旁人不同,老夫人不必跟我客氣。您能住進連環莊,應該是我們王府的榮幸纔對。若這裡的溫泉能對老夫人的身體有所助益,我就安心了。您只管好生在此休養,不必急着回城去。”
張氏笑了:“既然王爺盛情,老身就厚着臉皮多留些日子,好與王爺作個伴了。”
她說這話可不僅僅是在客氣而已。往後的日子裡,她還真的隔上三兩日,只要天氣好,就會散步到花圃這邊來,然後順便到芙蓉樓探望一下廣平王,與他說說家常閒話,而且總是專門挑些趣事來講,江南一帶的風土人情與鄉間親友家的趣事是主要話題,偶爾趙瑋趙琇也要成爲她打趣的對象。祖母似乎很喜歡向外泄露他們小時候的黑歷史,引得趙琇自詡臉皮不算薄,也常常鬧得面紅耳赤。
廣平王的心情卻好了許多,他開始期盼張氏的到來,對她說的那些趣事非常感興趣,甚至對去過幾次的江南也產生了另一種嚮往。也許是因爲常常身處歡笑環境的關係,他住進這座舊居後,因爲想起從前夫妻和樂的情形而黯然神傷的次數就少了,就算偶爾想起,也都是快樂溫馨的回憶。久而久之,他也明白了張氏的好意,心中更爲感激,對她這位長輩也更加敬重了。他給宮中太后、皇帝寫信時,提起這件事。沒兩日因回城參加大朝的趙瑋就收到了來自宮中的賞賜,沒名沒目的,他心裡還訥悶不已。
他把其中一些眼下冬天能用得上的賞賜用馬車裝了,送到了溫泉莊子上,拿給祖母張氏看,跟她說自己心裡的疑惑。張氏掃了幾眼,聽孫子說完,心中便有數了,淡笑着說:“宮裡有賞賜,你收着便是。這是太后、皇上與皇后娘娘對咱們家的恩典,你要牢記在心,用功讀書,日後好爲皇上出力,知道麼?”
趙瑋忙將心中的疑惑拋開,正色答了一聲:“是。”
趙琇撥過幾匹呢絨料子,摸了摸那厚度,笑着對張氏說:“這料子挺好的,我如今不用管家,每日都有空閒,就拿這料子給祖母做兩身新衣裳如何?再給哥哥也做兩件。”
張氏笑了:“別的倒罷了,那哆羅呢的料子你給我做兩件褂子就好,大紅羽緞就留着自己做斗篷,你哥哥不愛紅,穿這個也不合適,尋個顏色老成些的料子給他做,我看那匹竹青的和藏藍的就都很好。那幾張毛皮都是上好的,給你哥哥做幾件袍子,若有多的,再做一件斗篷,他出門好穿。我就不用了。”
趙瑋忙說:“都是好皮子,怎麼都給我了呢?祖母和妹妹也該做些。”
張氏卻道:“我不愛穿這些大毛的,有羊皮、兔皮那些就夠了,還有棉襖呢。你妹妹除了那兩塊銀鼠皮的還能用,其他的顏色也不好看,給她倒顯得太過老成。等莊子上交了租過來,若有皮子,琇姐兒就自己挑着留一些好了。只是家裡針線上的人都是咱們從南邊帶來的,做皮衣裳的手藝差些,先前你那件袍子的風毛就出得不好看,還是得另找人做去。”
趙琇忙道:“我有幾件羊皮的衣裳,還有絨的,就夠暖和的了。世子又送了我一件灰鼠斗篷,用不着再做別的了。我才幾歲?就穿那些貴重的毛皮衣裳,等明年冬天我長高了,那些衣裳就不能再穿了,豈不可惜?哥哥不一樣,哥哥平時出門要見人,要交際,若是穿得不夠上檔次,別人是會笑話的,還會瞧不起咱們家。況且哥哥如今也長得很高了,做的新衣裳能穿好幾年呢,做了好的也不會浪費。”
趙瑋心中感動,哽咽了一會兒才道:“這叫我說什麼好?家裡又不是沒有,若爲了我一個,叫祖母與妹妹受委屈,叫我如何能安心呢?”
張氏笑道:“哪裡就委屈了?我是真不愛穿那些貂皮、狐狸皮的,聞不慣那股子味道。”
這事趙琇是知道的,就安撫兄長說:“哥哥別擔心了,回頭我用些小毛皮料給祖母做些暖兜、臥兔什麼的好了,不會凍着她的。”
趙瑋抿了抿嘴說:“我有兩件新衣就夠了,剩下的還是收進庫房裡,等祖母和妹妹需要時再用吧。”
趙琇見他拿定了主意,笑着答應了,也不跟他爭辯。反正她把衣裳做好了送到哥哥面前,他還會不穿嗎?不過說起來,這趟宮裡賞下來的毛皮和料子還真不少,想起先前送了她一件斗篷的高楨,趙琇心裡有了個想法。
她只是禮尚往來而已,就算當着祖母和哥哥的面,光明正大地給高楨做衣裳,想必他們也不會說什麼吧?
說起高楨,她每次去探望廣平王時,總能看見他。冬日閒暇無事,他不是在自己的院子裡練拳、習射,或是到外莊騎馬,就是在芙蓉樓裡陪着父親。他每日都要爲廣平王讀上一個時辰的書。對於目盲的廣平王而言,他除了自己用手摸着特製的書籍來消遣,也就只能通過聽書的方式來解悶了。除了兒子以外,他還有另兩個書僮,每日就專門爲他讀書。他聽的書種類很多,詩詞歌賦,山水遊記,文人秩事,野史雜文,天文地理,諸子百家,無所不包,就是不碰與朝政相關的,這也是避嫌的意思。有時候趙琇去瞧他,見高楨在爲他念書,還會幫着念上幾頁。
對於高楨這樣的半大少年而言,長時間開口讀書,其實對嗓子也是個負擔。目前他的喉嚨雖然還沒出什麼問題,但趙琇還是忍不住爲他擔心,時不時就會給他帶點兒對喉嚨有益的東西。也不知道高楨是否明白她的意思?
不過高楨也開始每日到落梅院來了,爲了拿書。因爲這裡是他從前在溫泉莊子上的住所,所以幾乎所有用品都在這邊。他移居棲鳳齋之後,衣裳鋪蓋和日用品是送過去了,但書籍因爲基本都讀過了,不是必要的就沒帶走。但如今他聲稱芙蓉樓那邊的書已經不能滿足廣平王的需求,所以就過來把從前讀過的一些書拿一兩本回去,讀給廣平王解悶。他也不多拿,每日只拿一本,通常能讀上一天就不錯了,所以第二天必定會再來。
書本來就是高楨的,張氏當然不會拒絕。至於他每天過來的行爲,也爲他找到了藉口:“想必是王爺每日想讀的書都不一樣。”
趙琇心中無語,等高楨來了,藉口幫他找書,丟下手裡的針線活,跟着回了西暖閣的次間。
高楨回頭看了看她,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在書架前挑選着,挑中一本打開翻了翻,又塞了回去,重新再挑一本。
趙琇瞥了一眼他挑的書,偷偷看看東暖閣那頭,見丫頭們都不在跟前,連碧蓮碧菡也跑到前院的玻璃遊廊裡做針線去了,便壓低聲音對高楨說:“你老實說吧,是不是故意的?”
高楨挑了挑眉:“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趙琇撇了撇嘴,掩口偷笑道:“王爺每日聽的是什麼書,我心裡清楚。他也不是十分執着要讀哪一種,都是你隨手抽出什麼書,若他感興趣了,就會讓你讀,根本就不挑剔。你只需要把他平日愛聽的書取幾本回去就行了,偏要每日過來取,還不是故意的嗎?”
高楨盯着書架,耳根紅了紅,但他還是努力維持着面無表情的樣子:“怎麼會呢?若我是故意的,那我爲什麼要這樣做?”
是啊,爲什麼呢?
這回倒輪到趙琇不好意思了。她心裡倒是隱隱有個猜測,但要是說出來,會不會顯得她臉皮太厚?
趙琇扭過頭去不回答,走回窗下大炕坐着。炕桌上還有她上午練的字畫,尚未收起。她就摩挲着宣紙的邊緣發呆。
高楨隨手取了一本前朝大家的文集,淡定地走向大炕,途中只瞥了東暖閣方向一眼,見張氏正指揮着丫頭做一雙冬天在室內穿的厚棉軟鞋,並沒有看過來,就非常鎮靜地在趙琇對面坐下了。
他幾次想要找個話題跟她搭話,但總覺得想到的話題不太合適,一扭頭看見炕桌上那畫完了的臘梅,終於找到了:“這是你畫的?”
趙琇擡眼瞥了瞥他:“是呀。”
“畫得不錯。”
“謝謝。”趙琇乾巴巴地回答,但心裡還是挺高興聽到他誇自己的。
高楨皺了皺眉,重新起了話頭:“我見你畫了好幾張,怎麼不畫點別的?”
趙琇看了看他:“這院裡有那麼多梅花,臘梅開得尤其好。我祖母說,橫豎我平日也要練畫,倒不如趁着如今有許多真花,先把梅花給練好了。象這樣天天畫,練上幾百幅,日後要再畫臘梅,無論什麼樣的,都再難不倒我了。所以我最近都在天天畫這個呢。”
高楨想起了一個好理由:“既如此,我那兒有幾本極好的前人名家畫集,都是畫各式梅花的,可以借你臨摹。”
趙琇眨了眨眼,來了點精神。
他又說:“你連日畫這個,想必帶來的藤黃、石黃什麼的顏料,都用得差不多了吧?”
趙琇有些疑惑他問這個做什麼:“確實用了許多,不但黃色的顏料,其他的顏料也要添了。我正打算讓哥哥下次回家時給我帶些回來。”
高楨淡淡一笑:“不過是些顏料,還用得着巴巴兒地從城裡帶麼?我那兒就有,芙蓉樓裡也是常年備着的。我父王如今是用不着了,我也沒那閒心,既然你能用得上,索性就給了你吧?”
趙琇十分驚喜:“真的?”
“這算什麼?不過是一點顏料。若我們需要,吩咐一聲,底下人自然會準備好。如今天冷,顏料放着不用,說不定到明年春天就不好用了,倒不如便宜了你。”高楨給了一個十分勉強的理由,終於說出了自己真正的用意,“既如此,你這就隨我回去,把東西帶過來吧?”
趙琇正興奮着,聽到這話也沒多想,高高興興地答應了,立刻就去跟祖母報備,還叫碧菡幫她拿大毛斗篷,她出門好穿。
高楨心想事成,嘴角微微翹了起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