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仁珠的忽然來訪讓趙琇很是驚喜,連忙親自出了二門,笑着將她迎進了自己的房間。
方仁珠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她賠罪:“先時你邀我參加府上的暖居酒,我竟遲遲未能有迴音,差點誤了你的事,實在是對不住。”
趙琇忙將她扶了起來:“一點小事,不用說得這麼嚴重。我也聽說你們家近來有事,恐怕不大方便。其實也沒什麼,這一次不能來,以後再來就是了。橫豎我們家的園子就在那裡,隨時都可以去遊玩。你不跟那麼多人一起擠,說不定還有趣些。”
趙琇以爲方仁珠是來婉拒邀請的,畢竟方少卿目前的處境實在不太妙,都到了可能要革職或是降職的地步了,妻女還要出外飲宴,似乎也不大合適。不過方仁珠的回答卻讓她十分驚訝:“姐姐誤會了,我今兒特地過來,是想跟你說,你家擺暖居酒那一日,家母與我會過來的。只是家父有些不便,就不能接受令兄的好意了。”
趙琇怔了一怔,很快反應過來,笑着說:“那就更好了。我還在想呢,祖母叫我請了那麼多閨秀來做客,其實裡頭真正算得上是我朋友的,除了你就只有曹家蘿姐姐。如果你不能來,那天我豈不是要無聊死了?你願意來可真是太好了!”
高興之餘,她也沒忘安慰方仁珠:“令尊的事我聽說過了,不過是小錯。當今聖上是位明君,不會因爲這點小事,就對令尊從嚴處置的。你只管安心就是。”
方仁珠苦笑了下,沒有回答。
兩人坐下喝茶,寒暄片刻。趙琇見方仁珠興致缺缺。又一副有心事的模樣,便問她:“還在爲令尊的事擔心嗎?我只聽說過傳聞,不清楚內中詳情。莫非裡頭有什麼我不知道的緣故,讓你擔心令尊的前程?”
難道方少卿犯下的過錯,不是外頭傳聞中的那麼簡單?否則趙琇也想不出,皇帝到底是爲了什麼,纔會把方少卿晾在那裡。過了這麼多天還沒有明言處置。如果不是晾他就已經是處置。那就只有一個原因——方少卿的罪名比傳聞的更大,而且非常嚴重,影響深遠。皇帝一時還沒想到要如何處置,才能將不良影響降到最低。
方仁珠低着頭,忽然站起身來,向趙琇鄭重行了一禮。趙琇嚇了一跳。忙將她扶住:“你這是怎麼了?有話好好說。”看到方仁珠一臉的難爲情,她忽然有了個猜想:“你這是……想要求我幫什麼忙嗎?”
方仁珠紅了眼圈。低頭道:“我知道這是不應該的,只是……那到底是我生身之父,萬沒有做兒女的眼睜睜看着父親受苦的道理。我也不知道該向誰求助,自打正月起。京中就有人散佈與我家有關的謠言,家姐名聲壞了,宮裡也不再傳喚我晉見。昔日與我交好的女孩兒們。大多都不復從前親近。就連自家親戚裡的女孩兒,見了我也都冷淡了許多。不過看在親戚情份上。還維持着面子情兒罷了。只有一個你,仍舊如先前一般,與我來往通信,從不曾看低我半分。我想要求人,也沒處求去,只能來求你。我知道我說這樣的話,定是讓你爲難了。你放心,即使你拒絕我,我也不會有半分怨恨的。”
趙琇聽着,不由得嘆了口氣。她扶着方仁珠,兩人齊齊在炕邊坐下,她便讓屋裡的丫頭婆子們都暫時離開,然後纔對方仁珠說:“說真的,我對你家的事真的不太清楚,一切都是聽外頭的傳聞。到底發生了什麼?不是說,令尊只是犯了點小錯嗎?怎麼就到這個地步了?竟然能令你驚慌失措至此,病急亂投醫地找上我一個小女子?”
方仁珠聽得出她口氣鬆動,頓時熱淚盈眶。這就夠了。趙琇願意聽她說出難處,而不是斷然回絕,就已然是難得的情份。即使趙琇什麼忙都幫不上,她也願意領這份情。
她將自己所知道的情況娓娓道來。趙琇認真地聽着,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方少卿任職太常寺少卿之位,而太常寺管的是宗廟祭祀、禮樂醫卜,少卿身爲正卿的副手,主要就是在一些朝廷、皇家的大型禮儀活動上參贊輔佐,可以說是相當清閒的。這一年多的時間裡,因爲先後有冊後大典、先帝駕崩、新君登基、新君改元等種種大事,所以太常寺的工作比較忙。而去年因穎王叛亂與先帝駕崩,太常寺下屬的太醫院有不少太醫被問罪,太常寺的官員也有人受了連累,革職的革職,貶斥的貶斥,人手就有些不足了。人手不足,事情又多,自然難免發生疏漏。就有人發現,先帝元后靈前的供奉,三天沒有更換過。剛好皇帝因爲想起了先帝與先帝元后,過去祭拜父親與嫡母,結果就發現了氣味已不新鮮的供品。
皇帝當時大概也正處於心煩意亂的時候,因此當場勃然大怒,認爲是負責供品的官員失職。層層追究下來,背責任的就成了主要負責宗廟事務的方少卿。他本人真的覺得冤死了。因爲他前兩天才去檢查過,當時供品是新鮮的,哪裡想到底下人會忘了更換呢?本來先帝元后在位時,就是個沒什麼存在感的人物,誰也沒有認真看待她死後的靈前供品問題。她無兒無女,除了逢年過節,也沒什麼人會去祭拜她。反正是給死人的東西,三日換一次供品還是每日都換,又有誰知道呢?其中或許還有些貓膩,有人打着天天換供品的名義中飽私囊,但只要瞞得緊,誰也不會發現。方少卿自然不會貪這點小錢,那是底層小官小吏們做的,如今他卻要爲他們背黑鍋了。
覺得自己很冤枉的方少卿,在被勒令回家待罪反省之後,就讓兒子和兄弟們四處替他託人兼打聽,想要找人到御前說情。也不是讓皇帝當作這件事沒有發生,而是希望提醒一下皇帝。真正需要負責任的,應該是值守的小吏纔對。他這個太常寺少卿雖然有疏忽的嫌疑,但真的不至於丟官啊。方家平日的人緣還是可以的,起初也有人爲他說好話,比如罰個俸就行了,或是申斥一頓,又或是本年度的考覈算作差等。但革職罷官就太嚴重了。最多就是降一級,原職留用,讓他戴罪立功就好了。
可是皇帝對着說情的人。只是冷笑着“呵”了一聲,就沒有了下文。
新登基一年的皇帝從來就不是個秉持“重典治國”思想的人。他御下也是相當柔和的,只要不是犯了大錯,他一般不會輕易取人性命。就象是穎王犯下了謀逆大罪。他的正妻與世子因爲不受重視,沒有參與其中。至今還留着性命。雖然王爵是被革了,但生活待遇並不差,只不過是處於軟禁之中而已。又比如朱麗嬪所出的前六皇子,如今的山陰侯。也是個有謀逆罪行的人,還被先帝過繼到了宗室裡,徹底被剝奪了皇子身份。但他也同樣是被軟禁在府中,不得外出。不得會客,卻依舊錦衣玉食,皇帝還爲他挑選名門千金爲妻。
從這種種事蹟可以看出,方少卿犯的那點小錯,根本不會引來皇帝如此震怒的反應。除非……他真做了什麼不可原諒的事,皇帝不肯輕輕放過他了。
先後有三撥不同的求情人,都得到了皇帝的冷淡迴應。其中有一次還是在皇帝心情非常好的時候,由深受皇帝寵信的近臣提出來的。結果皇帝仍舊是一樣的態度,那名近臣還被分派了個不太好的差事,很可能在很長時間裡都不能出現在御前了。皇帝的態度嚇退了所有受到方家請託的人,他們開始覺得,方少卿這次一定是在劫難逃了。
方少卿卻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族人還要在這時候給他添亂。再這樣下去,不等皇帝處罰他的旨意下來,他在家族裡的地位就要先不保了。
方仁珠向趙琇請求幫助,不是想讓她幫忙去御前求情,而是託她打探自己的父親到底做錯了什麼事?皇帝到底是不滿他什麼?建南侯府聖眷隆厚,老夫人張氏也是太后跟前的紅人,趙瑋趙琇兄妹也與皇帝的胞見廣平王相熟。與方家相比,他們有更多的門路可以探聽到宮中的傳聞。哪怕只是一兩句不經意的話,都有可能讓方家明白過來。方少卿就算真的要倒黴了,好歹也能做個明白鬼。
趙琇聽完後,沉默了許久,然後才問方仁珠:“今上是個寬厚的人,一點小事,是不會引得他大怒的。會不會是他對先帝元后有很深的孺慕之情,所以見到有人怠慢她,就生氣了?”
方仁珠茫然地搖搖頭:“我不知道……值守的小吏聽說被打了十大板,罰了一年俸,也就無事了。可對家父的處置卻遲遲未下。家父與家母猜想,定是有什麼地方惹惱了皇上。皇上是在藉機爲難。”
趙琇不由得想起了從前聽過的傳聞,皇家根本就不想跟方家女扯上什麼關係,可方家先是籌謀送長女方慧珠入東宮爲側妃,廣平王出事退位,方家就打消了念頭;等新皇登基,他們又想送方慧珠入宮爲妃,皇帝推說父死要守三年孝,不肯納妃;方家又想促成方仁珠與皇長子的婚事,到處在京中造勢。先前爲了警告方家,皇帝還將方三姑娘許給了山陰侯,只不過方三姑娘命薄早死,婚事不了了之罷了。宮中自臘月起,就不再傳召方仁珠,也讓外界的人認爲她皇長子妃的青雲夢碎。方家是不是還不甘心,還想要促成此事呢?這種舉動落在皇家眼裡,肯定會覺得非常膈應吧?好不容易等到現在尚家與方家生隙,尚太傅也不會爲方少卿說情了,趕緊把這張狗皮膏藥擺脫掉,也不無可能。
但是這種話……卻不好對方仁珠明言。她畢竟是個小姑娘,臉皮還挺薄的,自尊心也比較高。
趙琇心裡有些糾結。方仁珠察覺有異:“趙姐姐,你可是想到了什麼?請你告訴我吧。”
趙琇欲言又止,這時候,碧菡在門外叫:“姑娘,前頭有客來了。小侯爺不在家,老夫人讓你去見一見呢。”
趙琇皺起眉頭,把碧菡叫了進來:“怎麼回事?你們沒告訴祖母,我這裡有客?”
碧菡小聲跟她說:“是世子來了。”
高楨?
趙琇一下就站了起來,但她馬上又想起方仁珠還在,便停下了剛剛邁出的腳步。
方仁珠忙道:“若是你有客人,只管去見,不必擔心我。”她苦笑了下:“出來了這麼久,我也該回去了。”她本就沒抱多大希望,現在回家也沒什麼。
趙琇很想去見高楨,但看到方仁珠這副愁苦模樣,她又於心不忍。猶豫了一下,她按住了方仁珠:“我新得了幾本好書,你興許會有興趣。你且在這裡等上一等,我去去就來。也省得我回頭還要上你家裡報信。”
這話是什麼意思?
方仁珠驚詫地看向趙琇。(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