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方太太才終於擠出了聲音:“原來如此……”她心中懊惱無比,忍不住又叫了一聲:“原來如此!”
方少卿沒聽明白,皺着眉問:“你這是怎麼了?廣平王世子又怎麼了?上回慧兒惹出來的麻煩,廣平王世子不就撞上了麼?爲了這事兒,我還特地上廣平王府賠禮去了呢。”
方太太見丈夫竟然沒想通,正要跟他說,但想到小女兒還在,這種話似乎不該當着她的面說,便又猶豫了。
方仁珠倒是不以爲意:“母親不必顧慮着不知該如何開口,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趙姐姐去見廣平王世子,趙老夫人還在呢。他們兩家相交多年,本就是極親厚的。聽趙姐姐的口風,似乎還是通家之好。當初廣平王妃病重,她就曾多次過府探望,還幫着料理過喪事呢。”
方太太乾笑了下:“這倒也是。”其實方太太並不相信這裡頭真的是清清白白,不過即使廣平王世子與趙家女兒真有什麼私情,又能如何?兩人也算是相配,趙家還有擁立之功,又是侯門府第,太后與皇上對他家寵信着呢,賜婚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不過趙家女兒如今年紀還小,沒必要這麼早提起。一邊是親王之子,一邊是侯爺胞妹,若方家還是老爺子在的時候,她隨便說兩句閒話也沒什麼要緊,但現在?她是吃飽了撐着纔去招惹兩個大敵!
方太太如今最懊悔的事,就是當初聽信了長女方慧珠的猜測,把趙琇給當成是小女兒成爲皇長子妃的有力對手了。她怎麼就忘了呢?當今太后可不只有一個孫子,除了皇后所出的皇次子,還有一位廣平王世子呢!廣平王世子年紀大些。成婚也必然更早。太后若要相孫媳婦,肯定是要先給大孫子相。趙琇的年紀是比廣平王世子小了好幾歲,但相差也不是那麼大,未必不匹配。倘若太后當真是看中了趙琇做廣平王世子妃,那方家往日算計她的那些舉動,就顯得愚不可及了。
皇長子年紀還小呢,要成親也得等上好幾年。在通常情況下。應該是從諸位閨秀中選擇兩到三個合適的人選,然後再慢慢觀察上一兩年,哪個表現最好。就選哪一個。廣平王世子比皇長子年長四五歲,肯定會先娶妻。那他的妻子就是太后跟前的長孫媳了,若是得太后喜歡,說不定還能在太后面前說得上話。自家小女兒與趙琇交好。到時候肯定能得上一份助力的。這樣的好幫手,不好好籠絡着。還要得罪人,這是有多傻?!
再想到長女方慧珠算計趙琇的那一天,廣平王世子也在場,從頭把事情看到尾。心裡跟明鏡似的,會怎麼看待方家?方家女兒竟要算計他看中的人,把他看中的人給說給別的男人。廣平王世子但凡有點氣性,都忍不下這口氣!
方太太的眼淚刷的就下來了。她終於找到了小女兒在太后那裡失寵的最大原因!不是尚家進讒言,也不是其他競爭皇長子妃之位的人家在暗地裡說方家壞話,而是她的長女自作聰明地得罪了太后的大孫子啊!
方太太這一哭,方少卿與方仁珠都愕然了,勸慰的勸慰,安撫的安撫。不過待他們聽完方太太的猜測,也都愣住了。
方仁珠最先反應過來:“大姐姐事先又沒料到這樣的事,再說,就算她料到了又如何?她本就不該算計別人的。既做了壞事,也只能責擔後果了。母親,宮裡未有消息傳出,您只是猜測而已,還是別再提了,免得叫人知道,有損趙姐姐的名聲。”
方太太哽咽着點頭:“我自然不會告訴人去。”咬咬牙,“連你姐姐也不必說!等你父親的事過去了,我就立刻給她定一門親事。她不是覺得眉山伯府好麼?本來我還嫌那家的二公子資質平常,又不通詩書,只怕與你姐姐相處不來。但如今想來,丘二公司好歹沒有什麼壞名聲,也不是紈絝,配你大姐姐是綽綽有餘了。我也不攔你大姐姐的富貴路,日後過得是好是歹,全看她的命了!”
方少卿點了點頭,對於長女,他早就失望了。不過,如今他心中頗有些糾結:“既然趙家姑娘無心皇長子妃的位子,你們又說她背後有廣平王世子,說的那些話都是世子的好心警告,那……她的話,我們真要聽麼?”
方太太不明白了:“老爺說什麼呢?既然是貴人好心指點,自然要聽從了。廣平王世子在御前極有臉面,又時常出入宮闈,消息靈通着呢。他不會隨口亂說搪塞我們。既然叫我們安分小心,那必然是有緣故的。難不成老爺還想觸怒皇上不成?!”
“瞧你說的。”方少卿有些狼狽:“我怎會這樣想?只是……只是趙姑娘叫我們……別總想着攀龍附鳳,你說她這話到底是……是什麼意思?”
方太太怔了一怔,看了方仁珠一眼。
方仁珠面色微紅,深吸了一口氣:“父親,母親,論理,女兒不該說這些話,但事關全家前程,女兒又是直接與趙姐姐說話的人,就坦然與父親、母親說說自己的想法?”
方少卿與方太太對視一眼,後者溫柔地拉着女兒的手坐下:“好孩子,你有什麼想法?只管說出來。”
方仁珠低頭輕聲道:“女兒深知,父親與母親對姐姐與我是有所期望的,也盼着我們姐妹能爲家族爭光。只是……婚姻之事,總要兩廂情願。我們家倒是一心要高攀貴人,可貴人看着我們,又會是什麼想法呢?”她頓了一頓,望向方少卿:“宮裡早前曾經把三姐姐許給了山陰侯,那時父親已經打算將姐姐送入宮中了,也提過若姐姐入宮不成,便促成女兒與皇長子的婚事。若是三姐姐還在,父親還會對我們姐妹有這等期望麼?”
方少卿全身一震。整個人呆住了。方太太的臉色也漸漸蒼白起來。她開始發現,自己早前真是昏了頭,怎麼會連這種事都想不明白呢?他們方家倒是一心要將女兒嫁入皇家,可皇家又是否樂意?若是他們不樂意,那他們越是上趕着湊過去,豈不是越發惹得宮裡厭惡麼?!
方少卿更是想起了這幾年裡自己的所作所爲。當初廣平王還是太子時,因爲只有一位正妃。也只有一個嫡子。關於太子懼內、太子妃善妒的傳聞一直沒有停止。加上當時朱麗嬪得寵,她又有兒子,正是想要打擊太子名聲的時候。各種謠言就沒停過。若不是太子着實表現出色,而太子妃鍾氏又一直表現得十分賢良寬厚,謠言必然會更加囂張。當時他昏了頭,一心想要讓長女慧珠做太子良娣。不但在外朝掀起輿論,勸說太子納側。還託人在當時還是淑妃的蔣太后面前推薦長女。蔣淑妃見了方慧珠,倒是喜歡,但嫌她年紀還小,就沒有了下文。方少卿不死心。又求到了鍾家,由鍾家人在太子妃鍾氏面前進言,好避免悍婦的名聲。太子妃也見過方慧珠一次。也是讚許不已,同樣沒有下文。緊接着。太子出征受傷,目盲退位。方少卿想要做國丈,卻沒打算把女兒嫁給一個沒有前程的廢人,還是做側室,便先給女兒報了病,又找了各種理由,生怕廣平王府會要求他履行婚約。可事實上,根本就沒有人提過這件事,他完全就是白緊張了一場。
等今上做了太子,他又心動了,想要讓女兒再試一試太子良娣的位子。剛給宮裡遞了話,蔣淑妃還未有迴應,太子妃謝氏便當着外命婦的面仿若無意地問了一句:“是從前說過要進東宮的方氏麼?”簡直就是在揭方家的瘡疤!方少卿又退縮了。朱麗嬪與穎王先後作亂,他就一直在坐壁上觀,直到今上登基,才又鼓起勇氣再次促成長女入宮之事。這次可是直接做皇妃,只要事情能成,丟些臉面又算什麼?
後來方三姑娘被指婚,方少卿期望落空;方三姑娘病逝,他再生希望,卻被皇帝明言回絕;他又再打起皇長子的主意等種種事蹟,就更不必提了。方少卿現在回想起來,都是一身的冷汗。他第一次想到:宮裡的貴人們是如何看待他們父女的呢?會不會覺得,他們方家不要臉,一心要將女兒往宮裡送,嫁誰都無所謂,正室側室也無所謂,只要能嫁給會坐上龍椅的人就行?尤其是皇后謝氏,會不會覺得方家先打皇帝的主意,後打皇子的主意,實在是不知廉恥?
一女兩許就夠丟臉的了,如今還無視輩份,連剛過了十週歲生日不久的皇長子都不放過。哪怕宮裡不說什麼,外人也要非議的。方家竟然如此熱切地想要做外戚,真是丟盡了書香名門的臉!方少卿想起昔日那些與他志同道合、時常在一起談詩論文、議論朝政的友人們,這兩年似乎已經越來越少與他來往,見了面也沒什麼可說的,心裡就開始着慌。他是不是……已經把亡父留下來的好名聲給敗光了?
方少卿跌坐在椅上,冷汗淋漓,面色蒼白。方太太也微微發起了抖。夫妻倆對望一眼,都是說不出的悔恨。可是再悔再恨,世上也沒有了後悔藥!唯今之計,只能竭盡所能,力挽狂瀾了。
方少卿沙啞着聲音問小女兒:“好仁兒,你把趙姑娘對你說的那些話,再跟父親說一遍?不要遺漏一字一句!”
方仁珠從容地將趙琇的話複述了一次,一個字也沒漏下,甚至連趙琇在說話時,因爲思考、猶豫等種種原因而做的語氣停頓都原樣模仿了下來。
方少卿聽完後,長嘆了一句:“好了,父親知道該怎麼做了。趙姑娘此番真是幫了我們家大忙。你一定要牢記她今日的援手,終此一生,都要敬重這位朋友。我與你母親,還有你哥哥,也會記得這份恩情的。”
方仁珠起身鄭重行了一禮,應下了父親的要求。方少卿便命女兒退下了。
他轉頭看一眼妻子,露出了苦笑:“我們還是早些給幾個孩子定下親事吧?錦騏媳婦的人選,你不是早有想法了麼?慧兒跟眉山伯府二公子的婚事也早早定了,免得日久生變。還有仁兒,也早些給她尋一戶好人家吧。宮裡的貴人,我們是再也不用指望了。”
方太太眼圈一紅,眼淚又掉了下來。她含淚點頭:“老爺說得是,既然不打算聯姻貴人了,早些給孩子尋個可靠的人家也好。仁珠兒生性淡泊,又喜讀詩書,不如就給她尋個書香人家吧?嫡出的二子或幺子就很好。不用理會雜務,日後分家出來,只要手裡不缺銀子,就能過得舒舒服服的,正合仁珠兒的性子。”
方少卿點了點頭,忽然有了個想法:“你覺得……尚瓊怎麼樣?”
方太太愕然。(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