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傾顏的身子晃了晃,有些難以相信,自己真心以待的人,居然有一天,會翻臉贈她砒霜。
黃依跪在那裡,垂着頭,彷彿感受不到周遭的環境,整個人沉浸在黑暗中,聲音變得輕飄,像是陷入了自我回憶中。
“奴婢三歲的時候就被組織收留,訓練了幾年後,奴婢便被安排送進王府,那種感覺就像是被流放和遺棄,沒有人告訴奴婢任務是什麼,要做什麼,奴婢就在王府裡乖乖地待着。”
“一開始,奴婢覺得沒有什麼問題,可是當和王府裡的人相處融洽後,我漸漸忘了自己是個眼線的身份,每天都過得無憂無慮。”
“可是慢慢的,每當午夜夢迴,奴婢就開始害怕,一旦我徹底融入了王府的生活,那麼如果以後奴婢的身份暴露了,那些和奴婢生活在一起的人,會用怎麼樣的眼光看待奴婢?”
“後來,我便漸漸避開了大家,交淺言淺,這樣以後就算出事了,我也不會感覺到羈絆。”
楚傾顏聽着她的話,雙眸不由望向她,認真地聽着她講述着,神情也因爲她的話而受到波動。
土靈則是收起了長劍,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然後奴婢專心致志研究起食譜,因爲做出好吃的飯菜,能夠給奴婢帶來滿足感和安全感,能夠讓奴婢感受到自己在別人眼裡的價值,廚房裡就是奴婢的一畝三分地,於是奴婢在廚房裡盡情地揮灑着自己的喜怒哀樂,自我矇蔽,自我催眠,自我安慰,這裡沒有人能夠踏足,也沒有人能夠影響奴婢,甚至是沒有人知道奴婢的身份。”
“於是奴婢就這樣自欺欺人地一直過下去,也以爲能夠這樣一直過下去。”
黃依的聲音,忽然從剛纔的低迷拔高了了。
“然而,一個人的出現,改變了奴婢的想法,甚至改變了奴婢那幾年的生活。”
她的話讓楚傾顏不由往前傾,低聲溫柔地問道,“誰?”
黃依擡起頭,淚眼婆娑地看向她,“是您,小王妃。”
這話讓楚傾顏徹底愣在了原地,一時之間也忘了反應。
“奴婢以爲您也只是生命中短暫的過客,可是您卻改變了奴婢。您像是天上的太陽,溫暖和煦,又像是夜晚的月亮,慈愛善良,就像是無處不在的光,籠罩在了奴婢身邊,一點一點的吞噬奴婢心中的黑暗。”
“後來奴婢才發現,組織裡的人教會了奴婢所有生存技能,但是卻沒有教我什麼是感情,什麼是珍惜,什麼是朋友!”
黃依的眼底,一掃方纔的悲涼,彷彿衝破烏雲的太陽光,忽然照射出來,帶着雨後的清新和喜悅。
“然而小王妃您,像是一道明亮的光迅速照進了奴婢的生活,教會了奴婢,身份地位不同的人也可以成爲朋友,原來人與人之間,不止可以互相信賴,還可以相互扶持。原來奴婢也沒有那麼差,奴婢也可以擁有朋友。”
楚傾顏慢慢消化她說的那些話,沒想到她的心裡藏有着這麼多的秘密,一直以爲,她活潑開朗,笑得比任何人都還要甜,是個無憂無慮的少女,然而,如今她纔對她刮目相看,原來,笑得越開心的人,心裡更有可能有一道傷。
她忍不住伸出手,輕撫在黃依的頭上,“你很好,我一直都覺得你純真善良,是個好姑娘。”
沒有想到,在自己做了錯事之後,小王妃還願意這麼溫柔地同自己說話,蓄滿眼睛裡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
“奴婢一直平瀾無波地過了十幾年,以爲組織已經忘記了還有一個眼線的存在,所以沒有拒絕心裡對您的喜愛,也把您當成了奴婢最親近的人,當您說離開京都會帶着奴婢離開的時候,奴婢的心裡別提有多開心,想着這樣就可以給您做一輩子的飯菜,不離開您,原以爲奴婢還可以這樣苟且偷生一輩子,可是——”
她帶着哭腔道,“可是在奴婢滿懷希望準備着和您一起走的時候,組織突然想起了奴婢這個被遺棄的眼線,給了奴婢這麼一個晴天霹靂的任務。當初進入組織的時候,便發誓要誓死效忠,奴婢無法違抗當初的誓言,這幾日,奴婢都在飽受內心的煎熬。”
說到這裡,黃依彎下腰,給她磕頭,“小王妃,奴婢知道不管說什麼,都不能改變奴婢下毒的事實,是奴婢對不起您,愧對了您對奴婢的信任,對不起……”
楚傾顏立即蹲下身子將哭得不能自已的黃依攬進了懷裡,憐惜哽咽地道,“別說了,我沒有怪你,你不要自責,做錯了事沒關係,只要在最後關頭改過來就好,你剛纔不也攔住了我嗎?否則現在我都已經下去和閻羅王喝茶了。所以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要再難過了。”
“不,奴婢下了毒,就是罪無可恕,就算您原諒了奴婢,奴婢也無顏再面對您。”黃依在她懷裡搖頭絕望地道。
“你在說什麼傻話?”
楚傾顏察覺她的話有些不對,正要將她從懷裡拉出來好好詢問的時候,手剛碰到她的手,就覺得莫名的冰冷,“你——”
只見黃依的嘴角慢慢滲出黑血,整張臉迅速蒼白起來。
“黃依,黃依,你怎麼了?你別嚇我!”楚傾顏抱住她倒向一邊的身體,驚慌失措地叫道。
一旁默默不作聲的土靈見此立即蹲了下來,翻出她的手腕,查看她的脈搏,最後臉色一僵,眼眸怔愣地對小王妃失神搖搖頭,“毒入肺腑,藥石無醫。”
“不會的,黃依不會有事的,土靈,快去找大夫,快啊!”楚傾顏一下子就哭出來了,她緊緊抱着黃依,懇求着他。
這時候,一隻手拉住了她的手,輕輕地扯着,她若有所覺地低下頭看向懷裡的人。
黃依虛弱地笑着,聲音十分的輕,彷彿風一吹,就散了,只聽她說,“小王妃,不用了,這毒無藥可解,組織給了奴婢第二次生命,奴婢將命還給她們,就兩不相欠了。同時以死謝罪,無以回報您的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