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家?
楚傾顏將這兩個字細細在嘴裡重逢着,彷彿有所悟,又有所看不清。
她眼底浮起絲絲茫然,卻又有些憐惜地看向閉着眼靠在她肩上假寐的人。
清風朗逸,眉眼疏開,在她面前,他是脫下面具不加掩飾,世間最動人的情郎,就這麼靜靜安詳着,就如同一卷遠黛青山在她面前緩緩展開,那些凌厲的棱角,肅殺的銳氣,都掩在了山山水水的雲煙霧繞中。
袖裡曾經說過,只有在她面前,蕭緒纔像是脫下盔甲,換上一襲墨衫站在世間,悠然自得的雅士,沒有家國天下的束縛,沒有道義責任的重擔,完完全全,只爲自己而活。
只是,無論什麼時候,在她以爲大冰塊已經脫離了過去的漩渦時,現實卻總是無情地扇了一巴掌過來,叫人看清,這世道有多少無可奈何,多少的不可阻攔。
雖然閉着眼,但是那如清風掃過面龐的注視,讓他想不注意也難。
那輕釦着他手心的無知無覺中用了多少力道,她不知道,他卻知道的。
他沒有睜眼,而是將她緊緊摟在懷裡,開口的時候,聲音輕輕淺淺,帶着幾不可聞的輕嘆,“母后說想見我。”
她微微一愣。
“要懲罰傅家,必然不能放過樑家,他們的惡行昭昭,就算是朝廷放過了,百姓也看在眼裡,原以爲我不會因此而波動,但是卻要顧及身上流的血。”畢竟他的身上還留着樑家的血,這是無論如何磨滅不了的。
“大冰塊,我懂,沒關係,心裡怎麼想,就怎麼做,這麼多年來,也該有個了斷了不是?”
她抱住他的腰,將臉靠在他的胸膛上,緩緩地道。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樑皇后雖然對不起大冰塊,在他出生後,就沒有扮演過合格母親的身份,但是很多東西,並非是說捨棄就可以捨棄的,這麼多年來,她利用了大冰塊達成了自己的目的,卻也不曾像西軒帝那樣傷害過他。
而且,經過那日後,她們發現,樑皇后也是受害者,被這個深宮,被帝王的無情,深深傷害的可憐女人。
人縱然有錯,那麼大環境也是個錯,只是在古代,封建君主制,男尊女卑,在這個時候,是顛覆不了的,唯有漫漫歷史長流洗滌沖刷,經過朝代更替,才能趨向於平等自由。
她輕拍着他的背,如同過去她安撫自己的時候。
這時候,不像是她在依靠他,倒像是他在她身上汲取溫暖和力量。
“大冰塊,你這樣很好,真的很好。”
沒有因爲背叛傷害而改變自己,沒有因爲被拋棄被陷害而成爲冷血無情的人,這樣的你,柔情又溫暖,纔是我一直認識喜歡的大冰塊。
自古忠孝難兩全,你做任何決定,我都支持你。
蕭緒忽然輕笑一聲,鬆開她直起背,目光清亮地看向她,彷彿揉碎了一池的星湖,那樣璀璨耀眼,有那麼迷人。
“感覺像是被你最近的性子傳染,也變得多愁善感了。”
面對他的調侃,楚傾顏直接賞了一個靠墊,“過河拆橋?行!晚上睡偏殿去!好走不送!”
好看的眉眼笑意不減反盛,接過她扔來的靠墊隨手往她懷裡一擱,便傾身靠近她,呼吸吐納在她敏感的耳垂,還未等她有所反應,已經連人帶墊抱了起來。
“長夜漫漫,爲夫怎麼捨得娘子孤枕難眠?”
“喂!唔……”
“乖……”
“不帶你這樣搞突襲的!”
“娘子也是樂在其中不是?”
“不要臉!”
“只要不睡偏殿,臉要不要也無妨。”
“……”
徹底服了。
前一秒還和她推心置腹,下一秒就化身爲狼,真是……
算了她要去喂狼了。
孤冷寂靜的朝陽宮。
“娘娘,殿下還是不見您。”羅雲站在一旁,臉上是束手無策。
樑皇后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她淡淡應了一聲,隨手撥弄着桌上的杯子,雙目失神,心不在焉。
“那咱們該怎麼辦?”羅雲小心翼翼地問道,自從陛下駕崩後,娘娘的性子就發生了巨大的轉變,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雖然不像過去那樣經常發火,但失魂落魄的樣子,更讓人擔憂。
收回心神,樑皇后輕嘆了一聲,“見不到緒兒,就見見楚傾顏吧!”
羅雲愣了下,隨後還是應了下來,“明日老奴就去遞帖子。”
這要是擱在以前,哪有婆婆要見媳婦還要這般低聲下氣的?可是如今已經今非昔比了,而宮裡頭的那兩位,也不是好見的。
宮殿再一次死寂下去。
逸王府內。
蕭遙一點也不見生地就讓老管家準備一桌下酒菜,說要和自己這個弟弟把酒言歡。
老管家雖然不清楚如今的朝局,但是這位爺還是第一次上門,摸不清門路,他小心謹慎去看看自家王爺的心思,然而自家王爺似乎一點都不在意,老管家只能扶着一把老骨頭,小跑去廚房命人準備。
蕭遙本想喊住老管家先準備桌椅,餘光瞥到院落中的石桌椅,毫不客氣就躍了過去,同時打開了木塞,酒香剛溢出來,就被晚風吹散飄在了半空中,蕭遙嗅了嗅,感覺自己都快醉了。
“三弟,快來快來,不然我就獨飲了!”
蕭厚看着那朝自己招手的人看去,本想拒絕,但還是不受控走了過去。
“你不是肚子痛?”他淺淺笑着,毫不留情說出了今日在宮門前此人搪塞他的藉口。
蕭遙嘿嘿笑着,“現在不疼了。”
“哦,捨得拿出這酒?”蕭厚揶揄他。
蕭遙的臉有些掛不住,別開眼不好意思道,“我錯了嘛,以後有好東西,一定都拿來和你分享。”
一種奇異的情緒漫過心間,除了小無賴,還不曾有人說過要與他分享。
蕭厚覺得這種感覺讓人彷彿心生暖意。
這二哥確實在踐行他說的話,好比如現在真的已經拿出了酒。
蕭厚知道他有多喜歡這酒,在他剛纔打開木塞那沉迷的模樣就可以得知。
只不過他卻沒有立即喝,執意要等着自己坐過來。
“爲什麼突然要找我喝酒?”這是蕭厚今晚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就有了疑問。
蕭遙摸了摸鼻子,“我感覺我說了你不一定愛聽。”
“那就不要說。”
“可是不說我又憋着難受。”
“……”
“聽說你受了情傷,我覺得作爲哥哥得表示下關心,所以就才抱着酒過來陪你解愁。”
“……”
遠遠走來的老管家聽到這話,差點就又和地面做親密接觸。
哎呦我的爺,不會說話就不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