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說話的人已經靠近了營帳,話一落,楚傾顏就聽見了掀帳簾的聲音。
整整四年不見,她情緒有些激動,當初那個跟在她身後的少年,如今不知道長成什麼樣子了。
“誰在外頭吵鬧?”蕭緒清冷的聲音響起。
一道白影率先走了進來,不過他走得並不快,只一眼,便看到那件單衣上鮮紅的血跡,蒼白的臉色,毫無血色,整個人彷彿從生死邊沿掙扎出來。
然而就算樣子如此落魄,外頭透進來的光亮,在他身後蔓延,看不清的輪廓,逐漸清晰起來,彷彿一塊上好的璞玉,綻放出耀眼的光亮。
而就在這時候,來人彷彿因爲動作迅猛而牽扯到傷口,他咬牙忍下,但衣裳上的鮮血更加的紅豔了。
程煙蘿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好好看清他。
只是這人的眼裡似乎只有坐在案桌後的人,他踉蹌了兩步,站穩後,深吸了一口氣才緩步走了上去。
楚傾顏心想這也不是相認的好時機,便退回了原處,同時看到了跟在他背後的士兵,便也打消了上前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
蕭然目光緊緊鎖在面前的人上,還是四年前離開時那揮斥方遒,從容淡定的模樣,這麼多年,他一點都沒有變。
這是他從小到大一直所崇拜的人,蕭然下意識咬了下脣,強忍住身上的疼痛,儘量讓每一步都走得穩當。
他不能在皇兄面前失了顏面,他一直想讓皇兄知道,他這麼多年真的很努力。
可是沒想到再見的時候,自己會這麼狼狽。
他甩開身後人的攙扶,一步一步走向了中央。
而蕭緒坐定着,目光清冷地看着他走來,兩人都不開口,而一旁的人彷彿感覺到氣氛的不對勁,各個眼觀鼻鼻觀心,不再動作。
待他站定後,他蠕動了下脣,眼底忽然泛紅,臉色痛苦,“大皇兄,臣弟對不起西軒,對不起父皇和百姓!”
拼命壓抑着的情緒,在一開口的時候卻破了功。
嘶啞的聲音裡,滿是痛楚和自責悔恨。
“就是幾次戰敗,現在給我擡起頭,你是西軒的皇子,是目前三軍的統帥,將帥不倒,軍心不亂,你現在成什麼樣子!”
待他發泄完,蕭緒才平靜開口,但每一句話都落在了點上,直擊他的心腑。
蕭然這才緩緩擡起頭,眼底的紅意像極了一隻走投無路的小獸,他方纔根本就不敢直視大皇兄,如今聽了他的話,心裡既悔恨又輕鬆。
這就是他一直敬仰的人,幾句話,就將他從死衚衕裡頭救了出來。
“大皇兄,聖旨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如今你纔是三軍的統帥,我甘願退下來。”
蕭然沒有對這個位置的留念,這本來就是父皇爲他爭取來的,原先他還壯志勃勃,想要幹出一番大事業,哪裡想到,紙上談兵真的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此時終於可以物歸原主了。
蕭然上前,從袖子中掏出了一塊令牌放在了案桌之上。
一旁的火靈和土靈看到那塊四年前陛下從主子手上收走的令牌,如今居然以着這樣的情形被送了回來,兩人均是感慨頗多。
“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蕭緒的目光沒有看向那令牌,而是在他胸口略停留了下,皺眉問道。
蕭然順着他的目光低頭,嘴角泛起一抹苦澀,“最後一場戰敗退出城,卻遭遇了埋伏,九死一生,今日纔回了營。”
他說得輕鬆,然而那九死一生卻真的讓他從鬼門關徘徊了一圈纔回來。
蕭緒點頭,這四皇弟失蹤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如今人站在他面前,他也安了心。
“你作戰經驗幾乎爲零,這次參戰就充當了領軍的人物,有些爲難你了,無論這半年成與敗如何,你不必太過於自責。”看到他胸口血跡斑斑,蕭緒想了想,還是安慰了他幾句。
雖然朝堂爭權已經進入了白熱化階段,但是這位皇弟,他從小便未曾錯待過他,如今亦是。
“皇兄你不用安慰我,我有自知之明。”蕭然的情緒很是低落。
“你身負重傷,先下去休息,其他事情等將身子養好後再說。”
蕭緒知道他一時之間走不出這個陰影,需要點時間調整,便不在與他多說。
蕭然知道大皇兄一到軍營便開始忙碌,自己最好不要來打攪他,但是有件事一直藏在他心裡,此刻不問出來,他怕是吃不下睡不着了。
“大皇兄,臣弟有一件事想要詢問。”蕭然鼓起勇氣說道。
蕭緒拿起文書,眉頭都沒有擡起,“問吧。”
站在一旁的楚傾顏看到蕭然從進來便落寞自責的模樣,少了當初在京都時那意氣風發得理不饒人的率性,心裡不由升起一抹憐惜。
想來這階段他定然受了很多的苦,否則當初那麼愛笑的人,此時卻時時露出喪氣的模樣。
如今聽到他開口詢問,她也起了好奇之心,他支支吾吾想問什麼。
但是就在這時候,程煙蘿忽然進了帳房,她走到楚傾顏身邊耳語了幾句,楚傾顏看了眼惴惴不安站着的蕭然,然後跟着程煙蘿出去了。
因爲楚傾顏站的位置在暗處,加上蕭然********都在主位上,根本就沒有留意到她,所以當她離開的時候,他也未發覺。
蕭然手指交錯在前頭,抿了抿脣後,最後才低聲問道,“大皇兄,傾顏她這幾年過得還好嗎?”
這話一出,蕭緒的手一頓,但他仍舊沒有擡起頭,語氣如昔,“能跑能跳能玩能鬧。”
短短一句話,讓蕭然忍不住彎起了眼,他的眼前浮起了過往的一幕幕畫面。
小丫頭的笑語嗔言,明眸善睞,心中的那些煩憂頓時散去了不少。
“那她如今喜歡吃什麼,穿什麼,用什麼?”他脫口問出,隨後又覺得有些不妥當,撓了撓頭,不自然地道,“我這幾年給她寫了好幾封信,可是都沒有送出去,唯有出戰之前才送到她手上。”
蕭緒神色平靜,“好吃的,好看的,好用的,她都喜歡。”
蕭然覺得這個範圍好廣泛,他再次撓了撓頭,最後他問出了一個心心念唸的問題。
“那她這幾年有沒有提起過我?”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