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節節蒸汽列車穿過廣袤平坦的原野,在藍得透徹的天空下往前奔馳,在溫度逐漸轉暖的開春,幾乎所有青翠的田野裡都有農民在忙碌着。
羅塞爾帶來了蒸汽機,全力將它努力往軍事儲備的方向推廣,沉浸在擴展宏圖的大業中。民用的小型蒸汽機完全沒有出現,因蒂斯的農業仍停留在人耕或者馬耕的方式,。
因蒂斯北部較乾旱的平原地帶更多是以小麥這類糧食爲主,不像南方氣溫與溼度更適宜葡萄、蘋果或甜菜之類的農作物,收益也跟南方的葡萄園無法相比。
換乘了兩天的蒸汽列車,艾絲特四人已經進入了上霍納奇斯省的範圍,車窗外的景象也逐漸蕭條,只有連綿不斷的山巒。
“我們要去的地方在山脈外圍,離間海沿岸的第利斯還有不少距離。”亞歷山大放下手上的書,給往窗外眺望的艾絲特解說道。
“我只記得第利斯是間海沿岸的大城市之一,它離霍納奇斯山脈也不遠?”
“是的,第利斯人口很多,在周圍也聚集了不少中型城市,算是霍納奇斯山附近最繁華的地區。當然,跟那座‘歡樂之都’的特里爾是沒法比的。”亞歷山大回答道。
亞倫這兩天的話少了很多,更多時候也跟艾絲特一樣盯着窗外沉思。
托馬指了指那些嶙峋的巖壁:“這離山脈其實還遠着,但是外圍也基本都是山地,所以你們再怎麼看也看不出什麼的。”
亞倫皺皺鼻子,不屑地掃了托馬一眼。
艾絲特翻開手上的書,也學着亞歷山大的樣子,沉浸到字句間的世界裡。
一小時後,四人就下了蒸汽列車,這是座很普通的小城市,甚至比廷根還要偏僻許多。
如果換做是在魯恩,或許根本就沒有建設列車站臺。但在羅塞爾當年的大力推廣下,因蒂斯的大部分地區都建設了蒸汽列車站臺,讓大部分平民也都能享受到這種出行方式的便利。
“我們今天休整一下,明天就出發。”亞倫這麼說道,沒有人提出異議。
在決定好落腳的旅館後,亞歷山大詢問道:“哈梅爾,你要跟我去鎮上看看嗎?這裡也是有書店的。”
艾絲特並沒有什麼事情要做,自然不會拒絕這個邀請,她猜測到了亞歷山大的真實心思,他有些話要跟自己單獨聊聊。
於是兩個人走上了街頭,天色昏暗,亞歷山大帶着艾絲特步履悠閒地穿過一個人聲嘈雜的集市,走進了一家門口擺着雜誌架的書店。
店門上掛着鈴鐺,有人推門就會發出陣陣響動。看店的年輕人坐在櫃檯後,擡頭看了兩人一眼就再度低下頭,手上拿着一份報紙自帶的填字遊戲。
他臉上的雀斑幾乎都寫滿了“無聊”二字,很明顯並不喜歡這份枯燥的職業或者書籍。
對方沒有上來推銷,反而給亞歷山大和艾絲特提供了單獨交流的機會。
亞歷山大的目光在標註着新進書籍的架子上游走:“哦?居然有沃爾女士的新小說,這種小地方竟然會進貨,恐怕書店老闆也是她的讀者啊。”
艾絲特有點意外:“您會看這種類型的小說嗎?我還以爲她的讀者大多都是年輕人。”
亞歷山大無奈地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在你心裡我是那麼古板的人嗎?我什麼書都會看一些。任何書只要看上一遍,我差不多就能記住大部分印象,算是學習方面的優勢。”
艾絲特從書架上取下這本被翻譯成因蒂斯語的“佛爾思·沃爾絕佳新作”,簡單瀏覽起來:“我其實挺喜歡她的書。雖然有時候會太過天馬行空,或者過於沉溺於角色的浪漫關係,但就這位作家女士的想象力來說,她在各方面都很讓人驚喜。”
“聽到你這麼說我反而有點意外,我個人更喜歡更加風格樸實、邏輯性強的書籍,所以只是看看,並沒有怎麼關注過這位魯恩的作家。”亞歷山大的目光掠過書架,很明顯是在找讓他更感興趣的新書。
艾絲特將手中幻想風格強烈的冒險小說放回架子上:“所以,您想跟我聊什麼?”
“關於你身上的異常。”
“如果您想說的是我無法被人記住這方面,我也沒有更多的信息能提供給您,不然我也很希望能聽聽您的分析。”
亞歷山大搖搖頭:“不,不是這件事,而是你之前——”
書店門口傳來鈴鐺聲,亞歷山大下意識打住想說的話,兩人都往門口的方向望過去。
一個跛着腳的男人走了進來,外貌也就四十歲出頭,他穿着非常整齊的黑色燕尾服,嘴脣上蓄着兩撇的小鬍子,黑色的頭髮油亮而整齊地梳往腦後。
男人一瘸一拐地走向前臺,面無表情的五官像是蠟像般僵硬。
他用食指順了兩下脣上的鬍鬚,視線轉向艾絲特和亞歷山大這側時,男人腳下很明顯停頓了兩秒,然後纔回避着他們的目光,徑直往櫃檯的方向走去。
艾絲特在那瞬間有種被窺視的感覺,她瞬間想到了靈視。
她望向亞歷山大動作輕微地搖了搖頭,用手擋在臉邊,用口型做出示意。
亞歷山大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對方是非凡者!
這有些太趕巧了,亞歷山大當即點點頭,兩人也沒有急於離開,而是在書架前隨意散步起來。因爲店裡足夠安靜,兩人即使與那邊隔了幾米距離,也能聽清櫃檯旁的談話。
男人的聲音有些沙啞乾癟,因爲低沉而含糊不清:“西蒙呢?”
“老闆今天不在店裡,請問您找他有什麼事嗎?”櫃檯後面的年輕人被迫放下了填字遊戲,很無奈地擡起頭來回答道。
雖然神情上沒表達出來,但艾絲特能感覺到他的語氣中帶着明顯的不耐煩,只希望能快點打發面前的人。
中年男性卻很執着:“他什麼時候能回來?今天?明天?”
“我不知道,您要是真有什麼要緊事,就在這給他留封信——您不是這兩天第一個來的。我在這坐一整天了,保不準還要再坐上一天呢,先生!進店的一個買書的人都沒有,全都是要找老闆的,真不懂他沒事出城幹嘛!”
年輕的店員忍不住抱怨起來,艾絲特從書架上隨手拿出一本羅塞爾的原版詩集,緩緩翻看着,注意力仍然放在身後那場談話上。
中年人完全沒搭理那一通抱怨,繼續追問:“那你知道他大概去了哪嗎?如果他今天有可能回來,我就在店裡等他。”
店員臉上的煩躁越來越明顯:“先生,看您這身衣服,想來您是個體面人,跟老闆一樣,就不要爲難我們這些被僱傭的小人物了。我告訴過您,我不知道,老闆只說他要出城去!”
中年人其實跟這個滿臉無聊的年輕人一樣,對店裡滿載書本的貨架不屑一顧。男人就那麼站在櫃檯前邊,他也執拗得讓人發笑,腳下一動不動:“那之前來找他的都有誰?你認識嗎?”
“神啊,我從沒見過像您一樣難溝通的人,求求您讓我清淨會兒。我不是老闆,我也不知道那幾人是打哪兒冒出來的,我不認識他們!一位都不認識!”
年輕人似乎有些受不了了,他不斷用手上的筆敲着櫃檯,像是在給自己的抱怨打節拍一樣。
中年人突然伸手越過櫃檯,抓住了年輕人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拽向自己。年輕人半個身子都趴在了櫃檯上,震驚到一時間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面色蒼白地與中年人陰黑的藍眼睛對視。
中年人的聲音沒有多少波動:“聽着,我知道你很不滿,我也他媽的很不滿,懂嗎?你最好祈禱你的老闆儘快回來。”
店員臉上的雀斑都變得慘白起來:“我、我知道了!”
中年人沒有鬆開這位店員的衣領,反而更用力地揪着他往上提,他臉上漸漸揚起笑容:“對待他人的尊敬不是用敬語,而是擺出你應有的態度。”
店員的聲音都在發顫:“對不起,對不起!”
中年人的嘴角兩側高高勾起:“現在告訴我,西蒙究竟去哪了?想好你的回答,不然……”
“咳咳。”
中年人聽到女聲輕咳的瞬間就鬆開了手。
詭異的危機感轉瞬即逝,但男人比較敏感的靈性直覺,讓他得以察覺到這份來源不明的壓迫感,他當即後退兩步,右手插進了口袋裡。
艾絲特晃了晃手上的幾本書籍,最頂上那本在封面標着“佛爾思·沃爾絕佳新作”宣傳語。
“我想買這幾本書,你能幫我統計下價錢嗎?”
那位店員眼神中的慌張還沒消散,他顫抖着接過艾絲特遞過去的幾本小說:“抱、抱歉,我的意思是可以!但是上面這本,它只是拿來宣傳用的,有磨損……我、我去後面給您拿全新的!”
中年人死死盯着身旁這位看上去很年輕的女士,像是要把她的臉上看出洞來。
艾絲特平靜地轉向他:“請問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沒有。”男人迅速移開了目光,他甚至連再度開啓靈視都不敢,明明對方身上沒有任何危險的預兆,但他的靈性直覺卻一直莫名緊繃着。
亞歷山大也走到櫃檯旁邊,站在艾絲特另一側:“買完書我們就走吧。”
他這樣既是在委婉地跟對方展現自己的態度,表明自己兩人不想生事,話外也是在勸告艾絲特不要惹麻煩,但卻用跟她站到一起的動作,隱隱向中年人表達了威懾:兩個人對上一個,始終是一個人更吃虧。
艾絲特輕快地點點頭,露出柔和的微笑:“好的,就等付款了。”
中年人又往旁邊走了兩步,站在另一個書架旁,假裝瀏覽起上面的書名。對面也擺出了自己不願起爭執的態度,這讓亞歷山大非常滿意。
直到那個店員返回櫃檯前,艾絲特付了兩枚金路易,並拿到了找回的零錢,她這才抱着幾本書,跟在亞歷山大旁邊踏出了店門。
那個中年人注視着他們離開書店,使喚年輕的店員找來紙筆,留下了一張疊起來的便條後,也很快離開了這裡。
他走入旁邊的一條小巷,從懷裡掏出了掛在細鏈上的靈擺。
但讓中年人臉色逐漸陰沉的是,不論他怎麼改變占卜時的語句,靈擺都跟被凍結了似的,毫無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