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黑夜再度來臨的時候,克萊恩進入夢境的地方卻不是黑色修道院的庭院,他在失望之餘,並沒讓自己的心態變化展現在臉上。
因爲“神秘女王”貝爾納黛·古斯塔夫站在前方不遠處,正從佈滿浮雕的黑色階梯上方望過來。
高處的彩色玻璃顏色瑰麗,將衰的黃昏被那些碎格子撕裂,灑落的大片光斑被拼接成長毯,鋪在兩人腳下。
克萊恩踩上樓梯,在艾絲特刻意提示之後,他已經知道了對方的身份——“神秘女王”,神秘世界的一位大人物,羅塞爾·古斯塔夫的長女。
他主動的姿態似乎讓貝爾納黛有點出乎意料,而她之後也發出了相應的勸誡:“自信有的時候是缺點。”
克萊恩心裡的不安轉瞬即逝,他的自信更多是來自灰霧的特殊,雖然心裡知道貝爾納黛的提醒有道理,但他仍平淡地應對着這句話。
兩人閒聊間,貝爾納黛借希斯·道爾受到的影響,將話題轉到了“哈梅爾”身上:“那隻雲雀身上的‘寄生者’有些很特殊的能力,她對希斯的安撫,甚至比嘉德麗雅給希斯的那件封印物更有效。”
克萊恩沉默了,他不想透露有關艾絲特的情況給貝爾納黛,尤其是在對方比兩人位格都高上一些的情況下。
艾絲特上次在圖書館裡面對貝爾納黛,展露出很恭敬的態度,也是在委婉地提醒克萊恩——“神秘女王”相當強勢,給予尊重比樹敵要更有利。
貝爾納黛也沒指望格爾曼對此做出迴應:“你的同伴身上有很多秘密,雖然你也是這樣,但她的情況可能比你更糟糕。”
“她跟你做了一場交易?”
“一次已經達成的,一次還在未來的。”貝爾納黛聲音愈發輕柔,“我以一張‘褻瀆之牌’作爲交換,希望她能幫助我拯救我父親。”
雖然心裡震驚,但克萊恩堅定地展現出格爾曼該有的漠然神情:“羅塞爾大帝還活着?”
貝爾納黛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我總要抓住點希望。”
但緊接着,她又開口:“雲雀化身的‘福音使者’,這幾個月來一直有傳聞從極光會內部流傳出來。事實上,這片海域上的囈語也源自真實造物主,你的朋友會有所反應我並不意外。”
克萊恩安靜地與貝爾納黛對視,沒有就這句話給出任何反應。
貝爾納黛的語氣還是那麼溫和:“在她試圖脫離這艘船的時候,我手中的‘褻瀆之牌’出現了呼應。”
“是你將窗戶關上的。”
“是我,但是我們並沒能成功阻止她離開的意願,真正的哈梅爾已經離開了。”
克萊恩心裡忽然一緊:“什麼意思?”
“等你醒來,多檢查一下那隻雲雀,它很可能已經不是你的朋友了。”
貝爾納黛示意格爾曼跟自己走下臺階,兩人前往走廊的最深處。
克萊恩心頭念頭急轉,但必須要回到現實世界才能得到確認,如果貝爾納黛說的是真的……
他只要檢查下另一樣東西就能獲得答案。
貝爾納黛停在一扇黑色大門前,浮雕刻出的奇異花紋充滿奇特的力量。
貝爾納黛推開了這扇門。
流淌着金色的海洋出現在兩人身前,夢境卻劇烈地動盪起來。
強大的氣息從門扉內透出,整個夢境世界都變得搖搖欲墜。
貝爾納黛又重新將黑色木門合攏。
但是在門縫閉緊前,克萊恩分明瞥到了一抹飛鳥的陰影,雖然形體是漆黑的雜色,但是它周圍卻散發出淡淡的微光,像是披着一層輕紗。
“那是什麼?”
“不管你問的是那片海洋,還是那隻徘徊的鳥雀虛影,我都不知道。這座修道院的秘密,我瞭解的可能不到百分之一。”
雖然模糊,但克萊恩總有種隱約的直覺,那道虛影是“卓婭”留在某個殼裡的化身,就像是曾經艾絲特說的那條蛇,更適合的載體能承受更多的光點。
而“卓婭”給那些光點化身的指令就是留在“達日博格”身邊,直到神明隕落那刻,它也隨之落入在這段夢境裡。
最終它也被夢境裡殘存的力量侵蝕,成爲徘徊在深處的一個影子。
——
黑色修道院插滿巨箭的庭院裡,艾絲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等待了多久。
這裡的環境沒有時間變化,天上懸掛着不變的黃昏,沒有人在這裡活動的時候,充滿破壞痕跡的庭院顯得更加淒涼。
艾絲特一直在回想之前“神秘女王”與克萊恩的聊天,她曾經拼命向着克萊恩隱瞞塔羅會的事情,本以爲“世界”與克萊恩只是師生關係,克萊恩是藉着“世界”的身份行事,得到來自塔羅會成員的幫助……
現在看來,克萊恩或許早就進入了“愚者”的視線。
因爲出發點從一開始就是錯的,艾絲特的思路越延伸,就跑偏得越遠。
忽然間,庭院間的景象扭曲動盪起來,艾絲特很高興地看到幾個人的身影接連浮現,但是在觀察過這幾人後,她又不禁感到了點失落——克萊恩並沒有出現。
不過有人就好,總比自己一個人胡思亂想的等待好受。
艾絲特飛到弗蘭克·李不遠處,看到他正在努力往土裡埋着什麼,笑容滿面。
艾絲特感到十分好奇,不禁蹦到了旁邊,疑惑地看着那些被埋下的種子:“弗蘭克,你在做什麼?”
“我在之前培育的寄生植物上做了改良!或許讓它們能自己分泌牛奶更好,這樣就不至於跑到別的地方去,也不會讓‘未來號’產奶了……”弗蘭克熱情地揮舞兩下手臂,更用力地挖掘着地面的土壤。
“未來號”產奶了?現實世界究竟發生了多少事,這麼離奇的情況我竟然一直昏睡不醒,什麼都沒趕上!
艾絲特鬱悶地乾笑兩聲:“哈哈,那你加油。”
然後艾絲特趕緊遠離了弗蘭克所在的位置,生怕弗蘭克在夢境裡突發奇想,想要抓着雲雀來培養點什麼。
往好的方面想想,弗蘭克至少現在還沒有培育出殺人植物……不對,他已經是有賞金的海盜了,外號叫“毒素專家”,或許手上真的有食人花之類的東西,光是劇毒的植物就足夠讓人畏懼了。
雲雀飛向希斯·道爾所蹲坐的那片陰影,即使在夢境中,希斯也下意識選擇了最陰暗的角落。
不過在看到有東西飛近的時候,他呆滯的眼神稍微靈活了少許,下意識擡起胳膊,讓雲雀能穩穩當當地站在上面。
“希斯,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希斯只是木然地點點頭,沒有說話,沉默得跟雕塑一樣。
艾絲特轉了轉頭:“你在船上還會聽到聲音嗎?”
“會,在外面的時候,一直都有。”希斯的語氣聽上去又苦惱又難過,夢境中的他雖然表情也不多,但是開口時比在現實世界更加飽含情緒。
艾絲特之前還在擔心希斯會一直沉默,既然他還會有迴應,艾絲特當即詢問起克萊恩講過的那件事:“之前‘未來號’路過了一片帶喘息聲的廢墟,你在那裡聽到了什麼?”
希斯將頭埋了下去,每句話都因爲畏懼而帶着顫音:“那裡有一具屍體,非常可怕,不論那屍體是誰,都曾經極度痛苦地步入死亡……”
艾絲特很難壓抑住心裡莫名的感傷,她輕聲安慰起希斯,直到他的情緒恢復穩定,雲雀才舒展開翅膀,離開了希斯一直平舉的手臂。
艾絲特往通往修道院深處的大門飛去,她記得之前克萊恩就是帶着她從這裡出來的,既然克萊恩現在不在外面,或許他會在裡面?
抱着這樣的想法,急於向克萊恩尋求更多解惑的雲雀沒有多停留,小鳥身邊亮起一圈圓環,通過扭曲夢境的力量堪堪打開一條小縫,然後蹦進了裡面的大廳。
安德森仍然待在這裡,他正躺在一把安樂椅上,雙手枕在腦後,悠哉地看着穹頂上的繪畫。
艾絲特飛過來後,用力抓了兩下安德森的手臂,強迫這個“迷霧海最強獵人”讓出一條扶手,好讓自己有能站立的地方。
“你不都是站在格爾曼頭頂或者肩頭的,爲什麼非要我給你讓地方?”安德森好笑地看着這隻在夢裡也能清醒活動的鳥,忍不住問了兩句。
“因爲我嫌棄你,沾上你會倒黴。”
安德森欲言又止,無奈地靠在椅背裡:“你就不能幫幫忙?上次你還說能幫我解決這件麻煩事兒的。”
“我覺得我沒讓你更倒黴點已經很客氣了。”
“完全沒覺得你哪裡客氣,”安德森伸了個懶腰,繼續擡頭欣賞上方堪稱藝術品的壁畫,“雖然你比格爾曼話多,看上去很活潑,但實際上脾氣比他還臭。”
艾絲特用爪子比劃了一下,很想豎箇中指出來,但是鳥爪子不適合這麼擺弄,所以她暫時放棄了這個想法。
安德森沒在意雲雀的小動作,自顧自地說下去:“不過你怎麼也能在夢裡自由活動?也對,大概跟你能解決我厄運的辦法有關。這麼說起來,我在船上一直沒見到你。”
安德森的話頓了頓:“你不會一直睡到我們離開都醒不過來吧?那你在現實世界的身體不就——”
“閉嘴吧你!”艾絲特尖聲喊了一句,充滿抓爛這張烏鴉嘴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