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廷根市的二等座,兩張車票,謝謝,請幫我們看看最近的那輛什麼時候出發?”
聽到這樣的問話,窗口裡的售票員簡單核對了一下車次表:“十五分鐘後的班次,一共六個小時,單人車票是十四蘇勒。”
艾絲特點了兩張金鎊出去,拿到十二蘇勒的找零後,帶着兔子去等待列車進站。
兔子還是第一次坐蒸汽列車,甚至是第一次進入車站,他不斷東張西望,看向那些衣着各異、等待列車的乘客。兔子雖然曾經住在貝克蘭德的東區,但是除了幹活去偷東西,他根本沒有離開東區的任何需求,更別提乘坐貝克蘭德的地鐵了。
一想到自己也要跟那些體面的先生、女士一樣,搭乘蒸汽列車前往另一座城市,兔子滿心的興奮都無處表達。
還有一段時間列車纔會進站,艾絲特索性跟兔子閒聊起來:“所以你到底是怎麼從貝克蘭德到達普利茲港的?這段距離可不短。”
“我在幫那羣工人搬貨物的時候,混到貨艙底部,鑽進一個板條箱。”兔子雙手插在揹帶褲的口袋裡,好奇地探頭往鐵軌上望去,“他們卸貨的時候,我早就已經溜出船艙了。”
先前,在艾絲特強烈的要求下,兔子被她直接拎到成衣店,換了一身衣服。
此時這個男孩穿着修身的白襯衫和揹帶五分褲,穿着新的牛皮中筒靴,有些散亂但乾淨的棕發搭在前額上。拋開那頂看上去太顯舊的鴨舌帽,他確實更像是誰家偷跑出來的普通孩子,而不是街邊流浪的小賊了。
艾絲特將亂伸腦袋的兔子拉回自己身邊:“然後你就一直待在普利茲港?”
兔子點點頭:“是啊,我也沒有其他要去的地方,其實我到普利茲也就上週的事情。不過你去廷根又是要做什麼?”
“我要回去廷根看看我的……嗯,我以前認識的人們,可能不方便一直帶着你。”
“我可以到處走走!有什麼能幫到你的事情,我都可以做!”兔子回答得非常之快,像是早就考慮好了要說這些話。
“好,那你就老實點待在旅店裡,知道了嗎?”
兔子稍顯失望地“哦”了一聲。
艾絲特望見一隻落到鐵軌上的鴿子,那隻眼睛旁一圈黑毛的白色鴿子來回跳了兩下,又撲騰起翅膀飛到站臺上,叨着某位旅客留下的三明治碎屑。
艾絲特這才收回視線,笑着看向兔子:“到時候我們也能四處逛逛,我帶你去嚐嚐一家我很喜歡的麪包店。”
“好!”兔子這才顯得高興起來,“廷根是什麼樣的城市,跟貝克蘭德一樣嗎?我覺得普利茲港的天氣比貝克蘭德好很多,廷根也是嗎?”
“當然不一樣了,廷根市並沒有貝克蘭德那麼繁華,不過只要隨便哪座城市,空氣大概都比貝克蘭德好。廷根也十分具有學術氣息,那裡有着在整個魯恩都排得上號的幾所大學……”
艾絲特隨口講述着,笑容因追憶而溫柔,她當然沒接觸過那些大學,更不知道廷根和霍伊大學的校門往哪開,但是她曾經有位朋友,告訴過她不少校園生活的瑣碎。
他現在也是她的朋友,這讓艾絲特很欣慰。
那隻鴿子不知道在追着什麼,呆頭呆腦地湊到兩人的腳邊,在艾絲特的目光落下時,它像是被驚動了,扇動翅膀飛向晴朗的天空。
昨天下了一整夜雨,所以今天上方蔚藍如洗,溫暖的陽光穿過白鴿的翅膀,投下一點陰影落在鐵軌上。
蒸汽列車軋碎了那道影子,艾絲特與兔子拿着車票,登上了二等座的車廂。
——
踏出車廂的時候,天色已經昏暗一片。
近乎圓滿的紅月懸在頭頂,像極了艾絲特第一次見到它的那個夜晚。
那時候,她從那間破酒吧的地下室走出來,臉上滿是淚痕,拖着不合身的男款西裝,口袋裡裝着……
艾絲特掐斷了發散的回憶,小聲提醒兔子:“注意腳下。”
兔子跳過列車與站臺之間的空隙,穩穩地站在艾絲特旁邊,下意識拽住了她的袖口:“你現在就要去看望你的朋友了嗎?”
“是我認識的人。”艾絲特糾正道。
“可是你會回來看他們,不正說明他們是你的朋友嗎?”兔子的肚子發出了“咕嚕”聲,他紅着臉用另一隻手揉了兩下,“至少對我來說,不是朋友的話,是不可能跑這麼遠,特地回來看望對方的。”
艾絲特沒有話說了,兔子的邏輯很完整,她甚至挑不出毛病,所以她只是帶着男孩走向車站的出口:“我們去找個地方整點薯條……我是說,整點吃的,你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吃的東西?”
“沒有,我都可以。”兔子嚥了一下口水,對晚餐相當期待。
艾絲特突然間回過頭去,她疑惑地盯着站臺邊緣,幾個行人從他們身邊經過,隨着蒸汽列車離開,站臺上變得越來越冷清,這已經是今天最後一班車次了。見艾絲特轉頭,兔子也隨之望過去:“怎麼了?那裡有什麼東西嗎?”
艾絲特搖搖頭,她的“靈性直覺”依然沒有恢復:“沒有,可能只是……有些記憶中的錯覺。”
就像是其他已經離開的旅客一樣,兩人也迅速走出車站,艾絲特特地告訴車伕,去金梧桐區的海岸線餐廳。
她仍然在爲沒能去迪西海岸或者費內波特而耿耿於懷,所以去那家報紙上經常點評的南方口味餐廳,能稍微安撫一下她過去破滅的計劃,或者至少能安撫一下她的胃口。
一隻眼周發黑的蝙蝠從車站飛出來,披着夜色,遠遠地跟在那輛遠去的馬車後方。
——
兩人走出餐廳的時候,艾絲特很滿足,兔子很震驚。
“好貴啊!?我以爲我們吃的也不算多,爲什麼這家餐廳的價格快趕上貝克蘭德西區的大餐廳了?”
不知道爲什麼,看到兔子這麼大驚小怪的感慨,艾絲特反而笑得很開心:“你想多了,這些東西要是換到貝克蘭德西區,價格還能再翻好幾倍呢。”
兔子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疼得倒吸一口冷氣:“嘶……雖然好吃也很好吃,我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一餐,但總覺得太貴了!”
“也就這樣吃一餐,不過比我曾經認識的人手藝差點,那時候我們一起吃的費內波特海鮮飯味道更棒……”艾絲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兔子沒注意到她臉上溫和的神情,疑惑地問:“比剛纔我們吃的海鮮飯還好嗎?那種裹着芝士的脆塔好香!”
“說不定你有興趣當廚師?從一家小餐廳當打雜學起,說不定過上好幾年,你就能成爲一名大廚,讓我也嚐嚐你的手藝呢。”
兔子先前的興奮卻淡化了:“雖然這麼聽上去,當廚師好像也很好,但是……我希望能跟着你。”
“跟着我?”
“嗯,我可以跟你做同樣的事情,同樣的職業吧?”
艾絲特輕聲笑起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不行,絕對不行,難道我做的是傷天害理的事情,你也要跟着學?”
“可我本來就是個小偷啊,”兔子對艾絲特的笑聲很不滿,“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你也沒那麼瞭解我。你好不容易有了走上別的道路的機會,就不要再當小偷了,別學我這一點,學點好的。”艾絲特用力拍了拍兔子的後腦勺,這個男孩有些發愣,一時間沒有閃開。
“等等,你也是小偷?”
“嗯,應該說是‘竊賊’,‘偷盜者’。”
兔子疑惑地壓了壓他的鴨舌帽:“這不是一個意思嗎?”
艾絲特只是笑着,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棟建築物,那裡高掛着“丁香旅店”的招牌。這是兩人在店裡付賬時詢問侍者,得到的推薦旅店,是附近距離最短的一家。
艾絲特也懶得再乘坐公共馬車換地方,索性就忽視了價格的因素,畢竟她身上的金鎊並不少,應付這樣幾天兩人的開銷綽綽有餘。
只要別是巴那貝那種追求奢侈,標榜“生活藝術家”的消費水平,艾絲特不覺得自己和兔子能花多少錢。
她用自己的身份辦理了入住手續,要了一間帶盥洗室的複合套間,包含兩個獨立的小臥室和一處可供放鬆的小客廳。
“明天上午我們去到處走走,等到下午,我大概會在屋裡休息一段時間。”艾絲特這樣跟兔子吩咐着,“如果你亂跑的話,我可不保證能找到你啊,所以你儘量待在房間裡,知道嗎?”
這當然是哄騙人的話,艾絲特有太多能找到兔子的方法。
如果她想的話,只要向自己祈禱好運,很可能在街上胡亂走兩圈,就能撞到走丟的男孩。艾絲特還能使用占卜之類的手段,卜杖尋人並不需要過度溝通靈界,能直接指向兔子本身與她的關聯。
兔子不高興地撇了撇嘴:“我知道,我不會亂跑的!那我明天下午也跟你一樣,睡一覺不就好了?”
艾絲特敷衍地點頭道:“這個可以學,睡午覺也能長個頭的。”
“但是……”
注意到艾絲特逐漸銳利的眼神,兔子將後面半句話“你也不高啊”,給咽回了肚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