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旅館”前臺坐着一位黑髮的年輕姑娘,在接待過某對住宿的“姐弟”後,黑髮姑娘就拿起櫃檯後面的書,繼續閱讀起來。
過了沒十幾分鍾,黑髮姑娘聽到正門上掛着的鈴鐺響起,趕緊放下書擡起頭,按照之前管理人教導的那樣,大聲歡迎起新進來的客人:
“歡迎來到‘丁香旅館’!請問您是要入住嗎?”
但是因爲少許緊張,黑髮姑娘詢問的語氣聽上去太嚴肅,反而像是在威脅走進來的人。
進門的是一個青年,穿着剪裁得體的黑色短正裝,在絲綢禮帽下,柔順的金褐色頭髮只比肩膀略高,留下兩束最長的鬢髮垂在臉頰兩側,末端帶着一點捲翹。
那雙湖綠色的眼睛即使在圓片眼鏡後,也讓黑髮姑娘印象深刻,這位先生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很輕易讓人生出親近感。
而他開口的時候也是,溫和有禮,卻又噙着淡淡的笑意:“您好,我想請問下,剛纔那位女士和男孩居住在哪間客房?”
“抱歉,我們是不能——”
青年擡起右手扶了一下眼鏡,黑髮姑娘的眼神一空。
三樓十號房。
然後她又回過神來,注意到自己竟然把客人晾在旁邊,突然間走神,這位前臺接待的臉上,立刻因爲羞愧而泛紅:“抱歉!您是獨自一人入住嗎?”
青年笑眯眯地點點頭,從懷中掏出身份證明和一張五金鎊:“是的,能幫我辦理下手續嗎?先辦理今夜的就好。”
“好的!我這就幫你登記。”黑髮姑娘立刻接過這些東西,在櫃檯後忙碌起來。
在她打開抽屜去拿鑰匙的時候,聽到那位青年的聲音:“能不能幫我找間三樓的複式套間?我不太喜歡走樓梯,三樓的高度對我來說剛剛好,風景也算不錯。”
空房並不少,黑髮姑娘當然願意滿足這位客人小小的要求:“當然!”
她的手指落在了三樓六號房的鑰匙上,並在登記房間號後,遞給櫃檯對面的青年。
“謝謝,那我就不打擾你了。”
拿到鑰匙,在黑髮姑娘出聲介紹樓梯方位和二樓的餐廳前,青年已經繞過前臺,彷彿早就知道一般,快步走向走廊右側的拐角,青年從另外兩位小聲交流男士身旁經過,踏上了樓梯。
黑髮姑娘茫然地盯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那位青年,她才收回了目光。
奇怪,這位先生以前是不是曾經來過?他看上去對這裡很熟悉的樣子,甚至也沒帶行李。大概只是來辦事,所以臨時落腳住一晚吧?不過他特地選擇了套間,是爲了接待什麼人嗎?
因爲“丁香旅館”的配置還算不錯,入住的客人經常在套間的客廳與人會面,跟熟人交流敘舊或商談生意。
黑髮姑娘拋下疑惑,繼續拿起書來閱讀,抓緊沒有客人的時間,偷偷看着自己新買的小說。
佛爾思·沃爾女士新作的《珊瑚礁》又與《暴風山莊》風格不太一樣,竟然是海上冒險的故事,但是讀起來還很有意思,她在嘗試不同的題材啊……
——
本雅明·雅各走上三樓,視線掃過斜對角的十號房間,嘴角笑意更深。
他打開了六號的房門,在將門反鎖後,隨手把鑰匙揣進了口袋裡。
本雅明扯了扯領帶,坐到長沙發上,把軟墊疊到自己身後,享受地靠在上面:“明明誰來都可以,偏偏要我來,我身上可還揹負着那麼重要的‘任務’呢。”
然而事實上,即使是其他阿蒙也不知道“本”究竟是誰,這是本體刻意向其他分身隱瞞的事情,別的分身只知道有個分身的代號是“本”,一直低調地住在普利茲港。
“我不就是多說了一句‘挺有趣’嗎?那個討人厭的郵差,每次提議都一定要跟我對着幹……”本雅明抓起了頭頂的禮帽,小聲地嘆了口氣,“果然還是軟尖頂帽的觸感更舒服,絲綢禮帽很硬啊。”
他隨手一甩,禮帽穩穩地掛在了門邊的衣帽架上,因慣性而轉動兩下。
本雅明又擺弄着鼻樑上的眼鏡,將它取了下來——主要是掏出手帕,仔細地擦拭起右側的鏡片。
爲了隱瞞自己,更好地融入本雅明·雅各這個角色,連單片眼鏡都不能戴,真是讓人難過的日常。
要是那些“命運隱士會”的傢伙,知道一直以來竭力維持聚會的“雅各家後裔”,都是由阿蒙分身來假扮的,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
明明這麼多年都可以將他們一網打盡,但卻又在他們無知無覺間,給他們留了一條命,不能吃掉他們,真的很可惜。
想到這裡,本雅明又忍不住揚起笑容。
不過那些人真的很不爭氣,這麼多年了,培養出的新“偷盜者”越來越少,也沒有什麼人才出現。卓婭假身帶着的那男孩好像也是個小偷,難道她想發展自己能掌控的“偷盜者”?
那爲什麼不直接用光芒製作分身?師生關係,又沒有分身那麼方便控制,真是讓人奇怪。
忽然間,本雅明的眼睛眨了兩下,他湖藍色的眼底有一抹黑色掠過。
本雅明笑着搖了搖頭:“該說是好運還是厄運呢,有一種人,就是有吸引‘事故’的混亂體質吧……”
早知道就不入住了,不過這或許也是個機會。
青年將圓片眼鏡重新戴回臉上,沒有從沙發上起身,即使察覺到旅館裡有非凡者引發的異常,那也跟他無關——本雅明·雅各只是個來廷根散心的普通旅客。 下一刻,一聲驚恐的尖叫貫穿了這座“丁香旅館”。
——
艾絲特帶着兔子進屋之後,就讓他挑選了自己的房間。
聽到“這間房間這幾天都屬於你”之後,兔子將房間每處都翻了一遍,簡直想將這房間整個裝進包裹、抱在懷裡似的。
艾絲特看着兔子高興地在牀上來回翻滾,相當孩子氣的舉動,靠在門邊露出無奈的笑容。
沒有多久,兔子就將自己塞進了被子底下,即使是在普利茲港,兩人落腳的旅店也只能算普通,不像這家那麼奢華,除了風格統一的紅木傢俱,客廳和房間統統都鋪滿羊絨地毯,每處落腳都是軟綿綿的。
換作兔子的評價,就是“睡地板上都沒問題”。
兔子的頭挨在了枕頭上,起初他只是想“感受一下”,但是沒過一會兒,他的上下眼皮便開始打架。
因爲今天積攢的疲憊,還有溫暖的飽腹感,兔子很快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艾絲特關掉煤氣燈,替兔子拉上門,她沒有太想睡覺的意願,此時兔子總算睡下,她便坐到客廳裡,隨手翻看起旅館提供的雜誌。
事實上,艾絲特大部分注意力都不在雜誌裡的時尚穿搭或故事上,她在整理腦海中的線索。
兔子所說的那段經歷,結合之前兩次十分微妙的對話,讓艾絲特對“黑夜女神”的行動產生越來越強烈的懷疑。
艾絲特有些擔心自己是不是因爲阿蒙的話,受到了某些惡意的干擾,但是拋開阿蒙先前的誘導,艾絲特意識到“黑夜女神”本身,對待她的態度就相當微妙。
女神的傾向是“卓婭”還是“艾絲特”,根本無從分辨,祂一直模糊着對待兩者間的態度。
艾絲特的腦袋往後仰去,盯着天花板上的碎花牆紙發呆。
忽然間,她的預感有所觸動。
艾絲特猛地從沙發上躥起身,衝到了兔子的房間裡,即使沒開燈,她也能借助客廳透進來的光芒,看清楚屋內的景象——兔子安靜地窩在被子下方,呼吸起伏很平穩。
屋外的月光太亮了一些,艾絲特向窗邊轉頭看去,今夜的月亮忽然轉爲了血月。
不是我跟兔子被盯上了?我還以爲是那個頂着中年人外貌的“偷盜者”,那到底……
然後,艾絲特也聽到了那聲尖叫。
第一聲尖叫過後,隱隱傳來恐懼的嚎哭聲,沒有多久,第二聲尖叫又響起,比第一聲更加刺耳,聲音讓艾絲特感到很熟悉,似乎就是前臺那個很有幹勁的黑髮女士,一位新入職的接待員。
這一次,就連兔子都被驚醒了,他恍惚地望向門邊,睡眼朦朧地盯着艾絲特擋住客廳光芒的身影。
男孩用力揉了兩下眼睛,從牀上爬起來,用腳在地面上勾到了自己的鞋子,迷茫地將衣服胡亂套在身上:“怎麼了?我好像聽到有什麼聲音……”
接二連三的腳步聲和驚叫聲一同響起,在他們頭頂,四樓的走廊裡彙集,有人在高喊着“死人了”,有人在尖叫着催促“快去報警”。
“看來今晚是註定沒法好好休息了。”艾絲特伸出手,扶了一把差點被門框絆倒的兔子。
兔子又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好睏,外面出什麼事了?”
艾絲特搖搖頭:“我們先去看看,如果不去的話反而很奇怪。”
兩人走出房門時,剛好看到斜對門的房間,有一位戴着圓片眼鏡的青年探出身,他半個身子擠在門縫裡,似乎正在猶豫要不要上樓看看。
艾絲特與青年對上眼的時候,對方侷促地衝她點點頭,好像臨時才下定決心,往樓道的方向趕去。
“我們也去看看?”兔子這樣問道。
艾絲特將門內側的挎包背到身上,她裝着紅斗篷的腰包,更是從來沒有摘下來過。
她壓低了聲音:“如果遇到什麼異變,抓緊我,我們直接走。”
兔子想起兩人見面時,艾絲特直接帶着他跑上頂樓的怪事,用力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