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麻雀?”
梅迪奇大大咧咧地坐在幾個疊在一起的空顏料桶上,前後晃悠着身體,看上去隨時可能栽倒。祂好奇地望着烏洛琉斯肩頭的那隻小鳥,總覺得這隻鳥給祂的感覺莫名熟悉。
烏洛琉斯思考了兩秒:“不知道,但是是卓婭。”
“那個人偶娃娃?”梅迪奇有點詫異,“怎麼換了個樣子,你要養着祂了?”
“薩斯利爾大人與主有事情要忙,讓我負責帶着卓婭。”烏洛琉斯又擡起筆刷,在紙面上留下一抹鮮紅的烈火,青色的巨龍在烈火的燒灼下仰頭怒吼。
雲雀的目光從一開始就沒落到過梅迪奇身上,而是緊緊盯着烏洛琉斯的畫布和畫筆,很是專注地看着那些鮮豔的顏色,似乎是在欣賞烏洛琉斯作畫的過程。
“祂很喜歡你的畫啊,祂懂藝術嗎?”梅迪奇低笑了一聲,好像被自己這句話給逗笑了似的。
雲雀忽然轉動了一下腦袋,那過於平和的目光,是梅迪奇感到最無聊的那種:“是的,我很喜歡烏洛琉斯的畫。”
烏洛琉斯的嘴角稍有勾起,不熟悉祂的人都難以認出那是個微笑,但梅迪奇看得出來,烏洛琉斯是真心因此感到高興:“謝謝。”
雲雀將頭轉回畫架的方向,一動不動地盯着上面的色彩,很是沉醉其中。
烏洛琉斯也同樣專注,一筆又一筆將色彩抹勻。
梅迪奇皺起眉頭,他挑了一下食指,一簇火苗從雲雀的尾巴尖燃起,但是還沒等燒起來,一道微光從雲雀羽簇上盪開,那點火焰就消失了。
“果然不是普通的麻雀,能這樣轉移非凡特性和意識,肯定是藉助了主的偉力。”梅迪奇得意地笑了兩聲,但是見雲雀完全不搭理自己,祂又無聊地望向烏洛琉斯,觀察了好一會兒畫布,“等下,你畫的這是什麼,爲什麼看着有點眼熟?”
“……是戰鬥。”
“廢話,我當然看得出來是在戰鬥,我的眼睛沒有被那些大蜥蜴挖掉。”
烏洛琉斯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不過祂給畫布重重地點上了一團赤紅:“上一次的戰鬥,你去攔截巨龍。後來你昏倒了,被擡回來的。”
梅迪奇姑且裝作沒聽到最後那句話。探頭探腦地比劃了兩下:“你應該把我再畫偉岸一些,現在這樣沒有氣勢,看上去還沒有那頭巨龍威武。”
烏洛琉斯的筆懸在半空中,祂奇怪地看了看自己的畫,又看向旁邊齜牙咧嘴的梅迪奇:“但你就是這麼大啊……”
在梅迪奇冒出自己動手畫兩筆的念頭之前,薩斯利爾的身影出現在庭院外邊,吸引了祂們的注意力。
“午安,薩斯利爾大人。”
梅迪奇和烏洛琉斯立刻站起身,一先一後地開口,向走進涼亭的薩斯利爾打起招呼。
而卓婭沒有動,還在癡迷地盯着那塊畫布,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些顏料與線條。
薩斯利爾微笑着點點頭:“麻煩你照顧卓婭了,交給我吧。”
烏洛琉斯向着自己的肩頭攤開手,卓婭這纔回過神來:“切爾諾伯格?謝謝你,烏洛琉斯。你的畫很美好。”
薩斯利爾瞄了一眼,畫布上的火焰巨人正在跟一頭巨龍撕扯在一起,兩者兇狠的神態被展現得惟妙惟肖,不管是從哪個角度來講,都跟“美好”這個詞不沾邊。
卓婭緩緩挪動爪子,站到了烏洛琉斯的掌心。
薩斯利爾從烏洛琉斯手上接過了雲雀:“你還沒有試過新身體的機能嗎?”
雲雀的聲音很輕,嗡鳴聲幾乎被完全收斂住了,從外表上看這完全就是一隻普通的小鳥:“我不習慣有重量的身軀,太沉重了。”
“鳥類的身體已經是相當輕盈的了。”薩斯利爾說完,看向正恭敬等候他吩咐的梅迪奇和烏洛琉斯,“我先帶卓婭去見主,然後到處走走。朝陽城的聚居地前一陣子出現了流行病,我去看看那些年輕人處理得怎麼樣了。”
“好。”烏洛琉斯溫和地應了一聲。
梅迪奇倒是來了興致:“是有人惡意散播疾病嗎?我可以去幫忙!”
“不,沒有什麼需要打架的情況。”
聽到薩斯利爾的話,梅迪奇的熱心轉瞬間就消失了。
——
“達日博格需要我的幫助,”雲雀站在薩斯利爾的肩膀上,在祂走動的時候牢牢地扣緊了爪子,“我有這樣的預感。”
薩斯利爾穿過幽靜的長廊,沒有去向地下室,反而是走向那間圓形的小祈禱室:“是啊,你的預感非常準確。他已經容納了這一次出征的收穫,雖然我有試着勸說過他,不過達日博格比我還要心急,他已經在考慮下一次的計劃了。我們的研究想要更進一步,必須得突破目前的‘技術限制’……你能理解這個詞嗎?”
“我可以。我瞭解過很多那個古老時代的事情。”
薩斯利爾目光微動:“我一直很想問問,你究竟是怎麼了解到的,據我所知,現在的靈界已經不包含我們那個時代的信息了,我已經做過很多次測試。”
卓婭沉默了兩秒,難得地搖搖頭:“我沒有辦法告知你。” 薩斯利爾若有所思,望着前方道路的視線有些出神:“那我猜測,你也沒有辦法告訴達日博格。”
“我不能說出來,只有靈界之主發佈新的命令,我才能將這些信息傳達出去。”
“類似於沒有管理員權限,就不能得知更多的內情。”
“是的。”
卓婭這句回答很簡短,薩斯利爾沒有聽出任何情緒,問與答之間,給了薩斯利爾一種跟機器交互的感受。
推開那扇刻着十字架的門,薩斯利爾走了進去,在祂身後陰影逐漸拱起,關門的同時將房間內部與外界隔絕。
穿着簡樸白袍的達日博格坐在第一排長椅上,他用力握着手中的十字架,雙眼緊閉,嘴脣嚅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直到薩斯利爾走到旁邊,達日博格才擡起頭,他略顯疲憊的目光依然充滿暖意,在看到那隻仍然不會飛的小鳥時,笑容和煦:
“現在你眼裡能看到的花園,是不是完全不一樣了?”
雲雀輕輕晃動着尾羽,將幾縷纏在爪子尖的黑髮抖落:“很美好。生物的感知比我曾經能觀察到的,要更加鮮活。”
薩斯利爾示意肩頭的雲雀踩在自己的手指上,將雲雀遞給了達日博格。達日博格就這樣注視了掌心裡的卓婭一會兒,淡淡的微光從羽簇上灑落,不斷融入他的掌心。
達日博格知道,那些光芒與他構建了某種穩定且強力的聯繫,正在幫他穩定現在的意識狀態,但是這種力量的模式……簡直就像是被刻意設計出來的。
單一且強韌的聯繫,一旦出現了扭曲,那借此穩定精神的另一方,會不會出現某種惡劣的變化?
達日博格嘆了口氣:“唉,也不知道這樣是好是壞。”
“我與阿曼妮相處的日子裡,這是我做的最多的事情,”雲雀偏着腦袋,聲音很是溫和,“這是我最基本的能力。”
達日博格微笑着搖搖頭,卻沒有說出自己的想法,而是將雲雀遞迴了薩斯利爾的手上:“你帶祂去走走吧,一直待在庭院裡,祂不會有太多的改變。”
“庭院很好。”雲雀輕聲說道。
這好像是第一次,達日博格沒有問問題,卓婭卻表達了祂自己的想法。
這樣細微的變化讓達日博格與薩斯利爾對視了一眼,然後他擡起手,輕輕順過雲雀昂起的腦袋:“是的,那你要去看看這世界並不美好的那部分嗎?”
卓婭安靜地轉向薩斯利爾,眼底有微微的銀光流動:“我……”
“你自己決定。”薩斯利爾笑着打斷了卓婭想說的話。
卓婭花了十幾秒的時間,纔給出了明確的答覆:“我想去看看。”
達日博格點點頭:“你帶卓婭去吧,如果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直接處理了,不用再走報告的流程。”
薩斯利爾將雲雀放回自己的肩膀上:“如果有什麼很要緊的情況,我會在處理後,去奧賽庫斯那裡留下記錄,程序總是要有的。”
達日博格笑着,眼底的疲憊有所舒緩,他重新低下頭握住十字架,繼續先前的祈禱。
——
薩斯利爾帶着雲雀又一次穿過長廊,往相反的方向離開。
“卓婭,你沒想過活動一下翅膀嗎?”
雲雀擡起翼尖,讓自己的翅羽如屏風般展開:“活動一下?”
“不是單純地移動,而是使用它,真正感受一下飛翔。”薩斯利爾解釋道,卓婭總是有種孩童般茫然的態度,所以薩斯利爾面對祂的時候,總是會展現出十足的耐心。
“對我來說,任何有實質的身體都很沉重,我無法飛起來。”卓婭扇動了兩下翅膀,“我知道按照鳥類的身體構造,飛行本來應該是很簡單的事情。”
“知道不代表嘗試,有很多事情切身去試過才知道結果,那跟單純的‘認知’是有差異的。”薩斯利爾伸手揉了揉雲雀柔軟的羽毛。
雲雀安靜了很久,然後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沒有嘗試過什麼……”
“你已經有了翅膀,這不也是一次嘗試嗎?”
卓婭的眼神透出茫然,卻在短暫的思考後,又變得沉靜:“我會的,我會試試。”
“記得在旁邊有人的情況下再嘗試。”薩斯利爾提醒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