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城。
因爲療愈師的家已經住不下近日激增的病人了,所以附近的幾所房屋都被借用,拿來安置那些虛弱的人。
這座新城市建立並不久,居住在這裡的人類仍然沒有習慣,還沒辦法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城市”,更多情況下都稱呼它爲“聚居地”,他們也保留着曾經在“聚居地”留下的各種生活習慣。
這不是屬於人類的年代,脆弱的身軀沒有遺傳而來的強大力量,在其他種族的壓制下,人類從未有過屬於自己的家園。
即使存在着惡魔、魔狼這樣更爲瘋狂的共同外敵,泛人類種族間也沒有留給人類的餘地,弱小就是這種處境的根源。
人類的聚居地往往不穩定,隨時都可能面臨外部的威脅,往往只要一羣惡魔的一次肆虐,就會被夷爲平地。所以大部分人都做好了隨時逃命的準備,這些長久的歷史裡,他們都是這麼過來的。
倖存者與逃亡者,要麼就藉着泛人類種族的保護,獲得最低限度的生命安全,成爲失去自由的僕役。
因此當病人越來越多,那幾棟房屋的人很輕易地就搬了出去。
他們並沒有什麼對於“家”的概念,只是地位更高貴的療愈師這麼開口,他們便毫無怨言地迅速收拾好東西,空出了自己的原先的房子。
朝陽城的空房子還很多,奧賽庫斯不知道爲什麼主會一直維持着擴建的指令,明明這裡的居民已經足夠住下了。
但只要是主的命令,奧賽庫斯都會盡心盡力地去安排,所以幾乎每天都會有新的石屋,在這座城鎮的外圍立起,被簡陋的長石磚劃分出街道的土路,就像是在不斷往外生長一般,不斷往更遠處延伸。
薩斯利爾帶着肩頭的卓婭,緩緩走過那些街道。
大部分的非凡者都已經被戰爭軍團所收編,然而那些臨時上陣的工匠們學得也很快,他們並不是非凡者,但是人類的學習能力從來都與非凡力量無關,只是簡單的指導過後,他們已經開始在石料上雕刻出不同的花紋,以美化房屋的外觀。
坐在薩斯利爾身上,卓婭一路上來回擺着腦袋,即使祂的眼神很平和,也因爲好奇心而發亮,一刻不停地觀察着周圍的一切。
薩斯利爾也是有意給卓婭這樣的機會,讓祂看看這裡的一切。
在最初,達日博格並不能完全相信阿曼妮西斯的敘述,他對於卓婭的來源心存懷疑,但是在正面接觸過卓婭的本質,而卓婭又欣然接受這副“新身軀”後,這份懷疑暫且被擱置。
達日博格對卓婭的來源有很深的興趣,從阿曼妮西斯提供的信息來看,卓婭之前處在一個相對封閉的環境,對外界的感知也非常混亂。
所以達日博格希望薩斯利爾帶卓婭出來走走,至少現在卓婭獲得了更穩定的軀體,離開庭院也不用擔心什麼。
“讓祂學着感受一下正常的世界,這或許能讓祂對這個世界,留下更深的印象。”達日博格當時這麼說過。
而薩斯利爾知道另一個自己的意思:想要改變卓婭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只能從那些細微的地方,一點點影響祂。
這或許需要很長的時間。
薩斯利爾側頭望着那隻雲雀,祂淡黃色的羽簇偶爾會有亮光浮動,但在達日博格升起的陽光下,看着並不明顯。
薩斯利爾點了點雲雀的爪子:“如果有注意到什麼不尋常的事情,可以告訴我。”
雲雀微微垂下頭,表現出了相當溫順的態度:“是。”
“不用這麼拘謹,你可以隨意一些。我們都知道你並不信仰達日博格,只是在效仿烏洛琉斯和梅迪奇的舉動。至少我們現在還沒到能講究身份地位的時候,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沒有那麼多人手。”
薩斯利爾微笑着收回視線,帷幕般的陰影繚繞在祂身上,模糊了祂的身形,只要薩斯利爾前進時,有意靠近房屋間的陰影,就很難被那些普通的居民察覺到。
這裡的大部分居民是認得薩斯利爾的,將他作爲“太陽神的化身”而崇拜着,如果薩斯利爾真的毫無僞裝地走在城裡,那很快就會有熱情的人羣將他堵得寸步難行。
薩斯利爾不怎麼喜歡這個稱呼,但是因爲達日博格和祂要做的事情都太多,修正臨時聖典的事情一直被拖延下去,遠在達日博格收回權柄的計劃之後。
午後的陽光很是旺盛,街道上的居民並不多,畢竟整座朝陽城的人口也就三萬,這只是有所登記的那部分,幾乎每天都有新的隊伍,拖着疲憊甚至傷痕累累的身軀,走進這座不斷傳出流言的城市。
他們最先拜訪的,也往往是療愈師的小院。
來這裡的人,也有部分是已經獲得了特殊能力,他們會擔負起更加重要與關鍵的職責,就比如療愈師——不是普通的巫醫,而是真正的非凡者,“治療牧師”。 如果有獲得晉升的機會,“豐收祭司”反而不會停留在小院裡,而是去鎮外的農田工作,填飽所有居民的肚子纔是這座城市的首要目標,每一天這座城市都在“長大”,迎來更多渴望安穩生活的居民,充足的食物也是這種生活的基礎。
薩斯利爾靠近了那座高掛着木板的石屋,木板上畫出了巨大的紅色十字架,外圍則用粗糙的石樁圍出了院子範圍。
“療愈院”的設想,也是出自達日博格的規劃,就是用途明確的“醫療機構”。但是達日博格也只能給出一個大致的框架,具體究竟該怎麼辦,都是由那些熱心的年輕人們自己去建設的。
不過這個院子內也搭起了帳篷,一些厚草梗與皮革隨意堆疊着,就當成了臨時的安置牀,每張牀上都躺着病人,大多數都虛弱得無法起身,昏昏沉沉地處在睡眠中,偶爾有一兩聲輕咳或乾嘔傳出來。
穿行在帳篷底下的時候,薩斯利爾也在仔細觀察着,這些病人的病狀也非常統一,都是四肢青黑,甚至有的人手腳帶有凍瘡,但是面部卻通紅髮亮,前額在不斷滲出汗水。
不需要再進一步探究,薩斯利爾就能立刻做出判斷,這些人是受到某種神秘學物質的影響,纔會出現如此不統一的病理變化,同時出現極寒和極熱的狀態。
薩斯利爾停在一個神態頹喪的中年人旁邊,男人的病情還不是很嚴重,但是腸胃的抽搐,讓他趴在牀邊發出了猛烈的乾嘔聲。
什麼都沒有吐出來,中年人這才因有人靠近警覺地擡起頭,茫然地望着自己身前散開的陰影,還有陰影裡露出的一位黑髮男人。
“我可以看看你的情況嗎?”薩斯利爾這麼問道。
在看清了薩斯利爾的面容後,男人忙不迭地點點頭,
薩斯利爾伸手在男人的額頭、心臟和腹部點過,然後更詳細地感應一下四肢的情況,沉思了一會兒。
卓婭不理解祂在做什麼,所以看着薩斯利爾的舉動,疑惑地活動了一下自己的翅膀和爪子。
薩斯利爾向着中年人點點頭:“如果你害怕,就先閉上眼睛。”
中年人因爲面對“太陽神的化身”而太過緊張,完全說不出話來,只是結巴了兩聲,然後拼命點頭。
薩斯利爾的手指劃下,落在中年人的胸膛上,那緊貼着骨頭的皮膚似乎獲得了獨立的生命,包括下方身體深處的肺部,都開始重複着鼓動與收縮的過程。
中年人驚恐地往下看去,卻完全做不出任何反應,他並沒有感到痛苦,反而一陣陣熱流正隨着心肺的壓縮與釋放,正在緩緩流淌向四肢,讓他越來越僵硬的手指重新變得溫暖。
這樣的變化只持續了十幾秒,薩斯利爾收回了手:“這應該能幫你緩解痛苦,但是你需要留在這裡,繼續休養。”
“感謝您!感謝您的賜福!”中年人激動地垂下頭,雙手合攏不斷低聲禱告起來。
薩斯利爾微笑着起身,繼續穿行在帳篷間觀察情況,煎煮草藥的味道瀰漫在空氣裡,濃得讓人舌根都發苦。
“卓婭,幫我一個忙,看一下這裡的命運。”
雲雀的眼睛逐漸合攏,銀色的長河在感知中流淌開,倒映着生命清晰分明的虛影。卓婭沒有窺探很久,很快就收回了意識。
薩斯利爾一直在關注祂的反應:“你看到什麼了?”
“死亡的陰影,”雲雀淡色的眼睛又開始環顧四周,“有惡意的身影在徘徊,但是生機仍然存在。”
“是的,現在他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爲了阻止那份陰影擴散。病人在努力活下去,醫生在努力搶回他們。”
薩斯利爾的聲音很是沉重。
“切爾諾伯格,我不明白。”卓婭縮緊爪子,回頭望着一個在昏睡中,還不斷髮出抽泣聲的孩子,她孤零零地躺在自己的牀上,沒有任何家人在身旁,“既然你並不想看着他們受苦,你和達日博格完全能治好他們,所有人。”
“是的,我能救助他們一次、十次、百次,這對我擁有的力量來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如果有一天我無法再救助他們了,那他們要向誰求助呢?”
薩斯利爾這麼說着,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女孩身上片刻,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女孩四肢的陰冷被驅散,她在昏睡中的眼淚逐漸平息了。
薩斯利爾長長地嘆息一聲,離開這位年幼病人的牀邊,走向這片“療愈院”最中間的那棟石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