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柔爾坐在馬車上,車伕駕車的技術非常穩當,再加上從貝克蘭德郊外,到伯克倫德街順暢的大路,一路幾乎都沒有太多顛簸。
海柔爾望向坐在對面的灰色老鼠,雖然心裡仍然有很多想了解的神秘學問題,但是察覺到老鼠望向窗外的眼神很專注,便沒有與自己的老師閒聊,擔心自己打擾到對方。
阿蒙正在回憶教堂中與卓婭那場短暫的交流,包括那瞬間,卓婭過於複雜的眼神。
那真的是卓婭嗎?每當回憶起那個帶着鮮明感情的表情,阿蒙就覺得很異樣。
如果那是艾絲特,倒是說得通,但她很明顯並不是……哈,我居然會用“她”。
小七跟小五的記憶簡直就像是污染,我究竟是想讓分身承擔這部分污染,還是想利用分身形成新的錨,反向去偏移“艾絲特”的自我認知?
作爲一個分身,雖然已經派了別的分身出去送信,但我無法跟遠離的分身再進行溝通,真是讓人困擾。
捏了一下右眼眶,一種莫名的靈性直覺,正在不斷提醒這位阿蒙——那個分身沒能把祂想傳遞的消息,送給本體。
幸好在這之前祂給普利茲港的分身留了一封信件,被偷走來源的普通信件,匿名從郵局郵出去,反而能巧妙規避神秘學上的探查。
只是兩個消息不同,一邊是關於帕列斯·索羅亞斯德可能潛藏在貝克蘭德的情報,另一邊,是關於自己那位兄弟……
卓婭想說的,是“祂已經成功了”嗎?
馬車路過了伯克倫德街160號,灰霧之上更隱秘的窺視,並沒有被馬車上的“偷盜者”感知到。
所以克萊恩飛快觸碰了連通“星星”的那顆深紅星辰,將這個消息傳遞了出去。
他絕對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在克萊恩從灰霧上的監視裡,海柔爾帶着那個阿蒙分身,踏入了馬赫特議員位於伯克倫德街39號的家中。
穿着淺色長裙的海柔爾,面露高傲而笑容,步伐輕快利落,然而所有的人就好像看不到跟在她身後,那位穿着黑色風衣、戴着絲綢禮帽的青年。
偶爾有女僕低頭看了一眼,卻又在張開嘴巴的瞬間,忘記要尖叫的事情,甚至連自己上一刻看到的東西都已經忘記了。
正當克萊恩疑惑,爲什麼阿蒙絲毫沒有動作,只是單純跟着海柔爾進入貝克蘭德市區的時候,他看到阿蒙捏了捏右眼的單片眼鏡。
透明而帶有環節的小蟲,彷彿脫離巢穴的工蟻,從阿蒙身上鑽出,往四面八方散去,它們消失在各處——從空氣、地面,到那些往來的奴僕身上。
即使仍然處在灰霧之上,克萊恩也感到背後一陣惡寒。
——
被彈起的硬幣向着空氣裡飛去,然而巴那貝並沒能接住它,這對一位“秘偶大師”來說,是不應該出現的遲鈍反應。
他只是因爲在人羣中,不經意與一位黑色捲髮的青年互相對視,就停下了前往某間酒吧,去找尋自己接頭人的步伐。
可以理解的是,這並非是巴那貝主動停下腳步,而是對方偷走了“他的行動”。
巴那貝的視線仍然緊盯着空中,方纔那枚金幣即將往下墜落的最高點。
青年緩步走過來,將手搭在巴那貝的肩膀上:“你好啊,這位先生,請問可以向你問個路嗎?”
巴那貝開始討厭貝克蘭德了,麻煩怎麼一個比一個更大,他寧願去跟玫瑰學派那些瘋子鑽下水道,也不想招惹這樣位格比他還要高的“偷盜者”,至於對方是誰……
黑眼睛,黑頭髮,戴着單片眼鏡,雖然穿的是長風衣與禮帽,沒有戴顯眼的尖頂軟帽,但前面那些綜合起來已經足夠了。
這樣的外貌特徵,即使放到魯恩之外的各個隱秘組織裡,也屬於是惡名昭著。
尤其對於相鄰途徑的密修會來說,大部分中序列的成員,都多少接觸過這位“偷盜者”的資料,巴那貝也不例外。
對方稍微放鬆了對他的限制,這讓巴那貝重新獲得了自由活動的能力,至少從嘴上來講是這樣的:
“唉,我現在十分肯定,老東西讓我來魯恩,就是想讓我來送死的……”
青年推了一下鏡片,禮貌而友善地說道:“哦?你是密修會的成員。那大約是我找錯方向了,替我跟查拉圖問個好。”
被偷走了想法的巴那貝先是一怔,隨即心中一喜,決定配合地裝作路過,絕對不能道破對方的身份。
他臉上表現得愈發恭敬,毫不猶豫地開始發揮在某些方面的特長:“一定的,一定會給您帶到的!像您這樣英俊瀟灑才華橫溢智慧過人,我相信老東西,不是,我家裡的長輩能聽到您的問好一定會十分高興,能替您帶話都是我的榮幸……”
青年笑吟吟地鬆開了搭在巴那貝肩上的手,不知道爲什麼,這個動作竟然透出了一點“嫌棄”的含義。
不過他開口說的話就更直白了:“那我想,你肯定不介意我隨你一起去見你家裡的長輩吧?”巴那貝的話一噎,但是在他反應過來之前,那個青年忽然詫異地轉過頭去,隨即下一秒,他的身形立刻消失不見了。
巴那貝也往那個方向望過去,街道對面竟然站着一位穿着白色長袍的金髮神父,他的臉上蓄了鬍子,遮住大部分容顏,那雙清澈到沒有雜質的眼睛,似乎如天真無邪的嬰孩,平和地回望着他。
那個阿蒙分身……竟然跑掉了?巴那貝還沒有反應過來,一輛馬車從街道中間駛過,待它不再遮擋視線的時候,那位神父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巴那貝緩緩擡起腳步,然而思考在這一刻,能給他的幫助十分有限。
那個阿蒙的分身,是在做什麼?
——
當克萊恩拋出了威爾·昂賽汀的紙鶴,在上面點燃火焰時,原本被他提前放出宅邸,警告過遠離這裡的雲雀,卻從空中急速飛來,直直地落往那隻火光變黯淡的紙鶴。
克萊恩“操縱火焰”與“火焰跳躍”的能力,已經被阿蒙竊取,包括跟秘偶互換位置和“空氣炮”的非凡能力,只是眨眼間,統統都從他的身上消失了。
而突然間闖入的諾恩斯,在阿蒙漠然的眼神中,張開了嘴,它將火焰漸熄的紙鶴一口吞了下去。
克萊恩很確信,他在阿蒙分身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絲疑慮。
他也忽然意識到不妙,諾恩斯出現在這裡,只不過是給對方多提供了寄生的媒介……
倫納德則聽到腦海中,傳來一聲很清晰的聲音:“咦?”
事情的發展卻又出乎了場間幾人的預料。
阿蒙簡單偷走了距離,就在祂的手指即將合攏、把那隻雲雀握住的時候,一道溫和淺淡的光芒,從諾恩斯的羽簇上爆發了。
那光芒如煙火般炸開,卻又變得更加淺淡,直至織成一片巨大的銀色光幕,銀光上流動着循環往復、生生不息的轉輪符號,一條几乎凝結出實體的無鱗白蛇,從其中鑽出頭來。
祂的身體上,佈滿與籠罩街區的銀色光幕相似的符號,就好像是從那片銀白中截取了一段倒影。密密麻麻的轉輪佈滿象徵着差異化未來的標識,彼此緊扣相連,散發出不斷波動的清亮銀光。
白蛇鮮紅冰冷的眼睛裡多了一點驚奇,感受着在這瞬間完全回到巔峰期的實力,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範圍內,喃喃自語:
“這可不在我們的約定內啊,命運的光芒。”
似乎在某處傳來雲雀微弱的鳴叫聲。
威爾·昂賽汀無聲地嘆了口氣,似乎並不贊成雲雀想表達的內容。
從光幕中游出,又在半空展開身軀的白蛇轉過頭,於伯克倫德街區的上方,擰身咬住了自己的尾巴。
銜尾蛇的身體構成圓環狀,祂將一道轉輪的陰影,投在地面的住宅區。
“重啓”!
命運來自局面外的援助,完全超出了阿蒙的預想,祂一直很討厭“水銀之蛇”這些能力,今天也不例外。
滯澀的時間並非倒轉,而是被瞬間撥至了數分鐘前,讓阿蒙的寄生與施展過的能力,統統倒退至“未發生”的那刻。
水銀般的光幕忽然間崩塌了,如同悄無聲息的瀑流,向着地面上的伯克倫德街傾瀉,頃刻間就要衝刷而下。
克萊恩幾乎完全來不及採取行動,這一切都是在短短瞬間發生的,這已經是天使層面力量的動盪,即使現在已經是“詭法師”的他,依然無法與之對抗。
然而云雀的身影,下落的速度竟然比那片光幕還要迅速。
它飛撲到克萊恩的懷裡,然後從羽簇上逸散出更大片的光芒,落到克萊恩一直想使用,卻因爲阿蒙動過手腳,無法使用的另一件物品上。
那枚來自“隱秘之僕”阿里安娜女士的黑夜紋章,被涌入克萊恩懷裡的光點激活了。
只不過是一次眨眼,黑色的輕紗已經籠罩住伯克倫德街,輕鬆地將銀光流動的水幕承接住,讓那瀑布般的壯景無聲消散。
“喪鐘”響起,繼而鐘聲響起。
所有的時之蟲在帕列斯·索羅亞斯德的強行聚集下,受到非凡特性聚合定律的牽引,強行被吸收至帕列斯所展開的虛幻壁鐘內。
克萊恩終於鬆了一口氣,摸向自己的口袋,剛纔諾恩斯直直地鑽進去後,就再也沒有了動靜。
他忽然間愣住了。
羽毛柔軟,覆蓋着絨羽的鳥雀卻在緩緩變冷,身體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