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克萊恩又喂下最後一勺冰淇淋的時候,威爾·昂賽汀眨了眨眼睛:“你最近會走運的。”
“是嗎?那我提前謝謝你了。”克萊恩以爲這是“水銀之蛇”給他的小福利,很坦然地接受下來。
嬰孩卻晃了晃腦袋,肉嘟嘟的小臉鼓了起來:“不是我,應該是你說的‘諾恩斯’。”
克萊恩有點意外:“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它有這種能力,以前好像並沒有……”
不過他的話說到一半就停了,若有所思地回憶起來。
嬰兒衝他揮了兩下柔軟而白嫩的拳頭:“對你這樣的人來說,運氣的變化往往很艱難,因爲你身上潛藏的力量太穩定了。如果不是諾恩斯跟你關係密切,不可能做到這點。”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不用客氣,你下週還來嗎?”威爾一邊用克萊恩遞給他的手帕擦着嘴,一邊眼含期盼地問道。
克萊恩抽走了那條手帕,打了個哈哈含糊地答應下來,恰好僕人和艾倫醫生的夫人都返回了客廳,威爾又開始咬着手指頭,乖巧而滿足地與那位母親應了兩聲。
在簡短交流後,克萊恩便就此告別,離開了艾倫醫生的家。
道恩·唐泰斯的馬車緩緩行駛,深邃的眼睛從馬車裡往外望去,克萊恩看着貝克蘭德的燈柱,還有那些獨棟別墅精心打理過的花園,微笑着放鬆了身體。
再過一週就八月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克萊恩回到伯克倫德街後,並未直接走進屋內,而是在花園裡隨意地漫步了片刻,考慮起先前丘納斯·科爾格少將給自己介紹的莊園。
上一次克萊恩參加沙龍的時候,這位少將便提起了這件事情,雖然這是一筆格外巨大的開銷,但是對一位想要融入貴族圈子的新人來說,這是必要的花費。
“道恩”需要有一處能用來招待其他貴族的莊園,秋天是最好的社交季,恰好尼根公爵家族爲了儘快脫手兌換成現錢,出售了位於貝克蘭德西北郊外的“玫歌”莊園,克萊恩也對此很是心動。
忽然間,克萊恩的靈性直覺有所感應,他立刻下意識往屋裡走去,很快來到書房內部。
讓貼身男僕在外等候,克萊恩獨自走進書房等待着。
諾恩斯看到克萊恩走進書房的時候,立刻從小窗臺的邊緣飛回屋內,高興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克萊恩露出一個很安心的微笑,點了點雲雀的腦門:“我回來了,沒有闖禍吧?”
諾恩斯婉轉的聲音在書房裡響起,彷彿在抱怨克萊恩對它的不信任,頭頂的羽簇在它出聲時,偶爾會散發出少許光芒,不過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好、好,等到晚餐時間我可以給你準備點零食,希望這能讓你高興一點?”
諾恩斯用一聲尖銳短促的鳴叫結束了抱怨,扇動翅膀飛到它平時待的架子上,梳理起自己身上的羽毛。
諾恩斯對待克萊恩的態度完全沒有改變,原本還擔心雲雀會忘記自己的克萊恩,爲此也是鬆了口氣。
克萊恩很確信,並不是他多想,自從在灰霧上重新醒過來後,“諾恩斯”甚至變得比之前還要活潑,有時候顯得太過有精神了,讓克萊恩覺得它下一秒就會開口說話。
因爲灰霧上殘留的光點力量更強,所以諾恩斯現在狀態更好了?
克萊恩坐在書桌後面,清點着手頭的金鎊與資產,估算了一下購買完莊園後還能有多少剩餘。
直到過去好幾分鐘,一道狹窄的靈界裂縫才從空氣中撕開,一隻黑毛堅硬、嘴根近乎裂到腦後的小狗,從裡面鑽了出來。
克萊恩的心跳逐漸加快,他看到黑狗的嘴上還叼着一封信,只是它的耳朵和尾巴都往下耷拉着,看上去十分委屈。
克萊恩俯身揉着小黑狗的腦袋,但是它始終沒有變得高興,將信封放到克萊恩的手上後,它將頭貼在了克萊恩的腿邊,一整副失落的狀態。
蹲坐在單腳架上的諾恩斯歡快地叫了一聲,撲動翅膀飛下來,站在了黑狗的旁邊。
雲雀叨了叨黑狗的爪子,低聲鳴叫着,像是在與小狗溝通似的。
而讓克萊恩驚訝的是,那隻小狗竟衝諾恩斯點了點頭。
克萊恩又拍了拍小狗的腦袋:“你能聽懂它的意思?”
黑色小狗搖了兩下尾巴,這就是肯定的意思了。
雲雀在地上繞着小狗蹦了一圈,似乎有些焦急,然後它重新飛上了克萊恩的肩膀,居高臨下地發出一聲不滿的怪叫。
克萊恩就無法跨物種理解諾恩斯的意思了,他忽然覺得,應該找人問問,有沒有與動物溝通的辦法。
“藥師”的下一個序列似乎是“馴獸師”,可惜我認識的達克威爾並不在這裡,也不知道現在是不是還在奧拉維島……
克萊恩嘆了口氣,擡手戳了一下雲雀的羽簇,引來一聲疑問的轉音。
黑色小狗的身形變得虛化透明,很快就消散在空氣中。
克萊恩終於將目光落向手中,他一直抓緊,卻又不敢面對的信件。
將信封翻轉過來,一板一眼的鉛筆字跡彷彿被無形而規整的方格圈住,熟悉的方體字寫着一個不應爲人所道的名字——“致周明瑞”。克萊恩逐漸皺緊眉頭,只是一眼,他就認出來這並不是艾絲特的字跡,紙面上所有的橫豎撇那,都過於死板僵硬,像是並不習慣書寫漢字的人,一板一眼畫下來的。
他見過艾絲特寫中文的筆跡,娟秀偏小,不會嚴謹得像是這封信件外的印刷體一般。
是卓婭?也對,除了祂我已經想不到是誰會送來這麼一封信,還是用中文寫出來的……
壓下心中的失落的惱怒,克萊恩無聲地嘆了口氣,開始在房間里布置儀式。
他準備把這封信獻祭到灰霧之上再打開,如果這封信有什麼問題,那裡的力量完全可以壓制住它,不至於帶來進一步的意外。
幾分鐘後,在古老宏偉的殿堂裡,克萊恩拆開了手邊的信件。
信封內也全部是用中文寫的,這讓克萊恩下意識往雜物堆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裡有一封被珍藏的信件。
克萊恩嘴邊露出一抹苦笑,然後纔將注意力放回手中的信件上,這封信簡短得更像是一條便籤:
“你好,我已經收到了你的信件。我並沒有拆開,我會將它留下,晚些時間轉交給你想送達的她。
“很抱歉,我會一直缺席會議,即使等我甦醒,在與那裡重新建立聯繫前,也不可能再度參加。
“敬上。”
克萊恩緩緩將這些消息折起,他盯着手掌邊緣露出的白色信紙,具現化出一條黃水晶靈擺。
該做的檢測還是要做的。
“這是卓婭送的信”與“這封信件沒有非凡影響”,都得到了靈擺順時針大幅度旋轉的肯定回答。
沒有危險,也沒有潛藏的型號,真的就只是平平無奇一封信。
克萊恩沒有針對這封信件的來處進行夢境占卜,他沒有忘記,卓婭現在很有可能跟另一個很可怕的人物在一起。
——
某座教堂內。
眼帶委屈的烏鴉蹲坐在修女帽的頂上,只是在打量教堂前方的白袍身影時,它不免露出幾分心虛。
白袍簡樸的神父並未在意後方的眼神,而是專注地握着心口的十字架,低聲念着:
“諸天宣佈上主的榮耀,穹蒼傳揚他的作爲。日日述說,夜夜傳播;無言無語,無音無響。然而,它們的音訊傳遍人間;它們的言語遠達天涯。上主在天空爲太陽安設賬幕……”*
烏鴉低下頭,用尖嘴用力拉扯着修女帽的頂端,直到一隻手擡到頭頂,壓平了那裡的凸起。
羽毛柔順整齊的烏鴉,順勢蹦上了下方那人的胳膊,等着對方將自己放下來。
“艾絲特”似乎是從漫長的睡夢中睜開了眼睛,她眼中還帶着很明顯的呆滯與恍惚,平穩地收回了手臂,將烏鴉放在自己的膝頭上。
烏鴉的黑眼睛由下而上地望着她:“我不能離開嗎?”
“祂說了,不可以。”
這個原本該去傳遞消息的阿蒙分身嘆了口氣,烏鴉直接在艾絲特的腿上打了個滾,兩爪朝天地躺了下來:“你什麼時候這麼聽亞當的話了?”
“艾絲特”只是機械地搖着頭,她夢遊般飄忽的神情,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
“是因爲祂有問題,不是嗎?”烏鴉低聲嘟囔了一句。
“艾絲特”的身體僵住了,然後才重複起先前搖頭的動作。
烏鴉又在膝蓋上打了個滾,在它翻身掉落到地上前,“艾絲特”及時地伸出手,兜住了烏鴉柔軟的羽翼。
琉璃珠般的黑眼球,倒映着她溫和平靜的眼神,烏鴉砸了咂嘴,伸長脖子看向仍然在低聲誦唸,完全沒有在意這邊聽衆都走神的亞當。
“本體沒有給我們那時候的記憶,但是我猜,你們那時候也就是這樣吧。”烏鴉重新站起身來,用力啄着“艾絲特”的手指,在上面留下紅色的印子,“你們兩個無聲地密謀什麼,又把我排除在外。”
“艾絲特”的眼睛裡露出一抹困惑,擡手輕輕撫過烏鴉的腦袋。
烏鴉沒有避開她的手指,只是看上去,仍然在琢磨某些壞心思:“我說,你還記得那時候的事情嗎?”
“我是記史者,而過去的軌跡既定,我便無法遺忘。”
“艾絲特”輕聲說道,擡眼望向教堂最前方。
白袍的神父仍然低着頭,神態虔誠。
*詩篇 19:1-1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