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奴在哪裡?這要從他被綠喬逼迫前往夢魂島的那天說起。
那日,鬼奴馬不停蹄的趕路,不到半天時間,就來到海邊。海邊是望不到邊際的銀藍色海面和暗黃的沙灘,一片荒蕪。他沿着海岸向北走,約莫半天,纔看到一個小小的漁村。他不做休息,動身上前打探夢魂島的消息,漁民一開始看他面目嚇人,都是戒心極重,不敢上前,見到他都遠遠繞開,後來有一老人硬着頭皮上前搭理他,可這老人說話太過難懂,兩人牛頭不對馬嘴的說了好半天,誰也沒懂誰的意思。鬼奴急的心頭煩躁,獨自來到一處海邊巨巖底下,對着岩石狠狠打了幾拳發泄心中怒火。直打的手背鮮血淋漓才停下。
鬼奴坐在岩石上,看着蒼茫的大海,綠喬說那夢魂島在日出的地方,可是這大海如此廣袤,又到哪裡去找一個浮在半空的島?
他又多跑幾處,在好幾個漁村打探,這一路一直走到懷仁縣。這懷仁縣,便是今日的贛榆,據傳當年徐福奉始皇之命求仙藥,帶領三千童男童女東渡扶桑,便是在此處的秦山島上出的海。在這裡,鬼奴終於從一年約四十的漁民那打探到關於夢魂島的消息。那漁民一口當地話,鬼奴也費了好大勁才明白他說的什麼意思,他長相質樸,對鬼奴那張醜臉倒沒有過多注視,他身上的皮膚因爲常年的風吹日曬,變成了醬紫色,渾身散發出淡淡的腥鹹的氣味。
“這位客官,那夢魂島可不是什麼善地,去倒是容易,倒未必能回得來,那島主性格極其古怪,還善變的很,經常出爾反爾。我看你要是沒有特別要緊的事情,就別去了,送了命可不值得。”柱子,也就是那個漁民勸着鬼奴。
鬼奴心中一陣感激,沉穩的一笑,“謝謝這位大哥,我確實有要事纔去。柱子大哥能答應送我一程,我已經很感激了。”
柱子搖了搖頭,“隨便你吧,我反正是拿錢辦事。我已經提醒過你了,是你自己不聽,出了事,可別怪我。”
鬼奴將身上的銀子奉上,踏上柱子的漁船。
柱子的漁船看起來有些破舊,“可別看不起我這老夥計。這還是我父親當年爲我打造的,跟我風風雨雨這麼多年了,從來沒有不好使的時候。”
柱子拍拍自己的船身,收起船錨開始起航。
他們出發的時候,天還未亮,滿天的繁星墜下來,鬼奴着迷的看着天空,他以前的十幾年都住在山裡,從未看過這麼廣闊的天空,似乎整個世界就是一個圓,而他,現在就在這個圓圈裡漂浮着,顛簸着,他覺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心裡也升起抑制不住的軟弱情緒。但是想到現在生死不明的方顏玉,他又覺得自己自己必須堅強,即使是這廣闊天地間的一粒塵埃,他也要控制好自己的方向,他不能讓方顏玉失望,他也絕對不會離棄他。
約莫一個時辰之後,黎明籠罩在海面上。
柱子還在賣力的搖着櫓,鬼奴胃裡已經翻江倒海。鬼奴是會水的,但是在這茫茫大海上,會水的遇到暈船也是毫無辦法的。鬼奴扒着船舷吐的天翻地覆,這兩日奔波,他本就沒有吃好睡好,現在被暈船折磨的,更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整個人都虛到差點癱軟在船上。
柱子在這個時候停下了手。他操起了船槳,向鬼奴的頭上狠狠砸下。
“夢魂島,真是個傻兒,夢魂島就是我們這裡傳說的死地。我可不算違約,我這就送你去夢魂島。”說完,他獰笑着將滿頭鮮血的鬼奴推入海中,看到鬼奴沉入水裡,他冷笑着調轉了船頭。
這個時候,朝陽已經在重重朝霞中蓄力已久,然後,似乎就在忽然之間,鮮紅的日輪蓬勃躍出,金紅的光芒瞬間填滿了整個東方。而在那金紅霞輝之間,一個黑色的影子卻從一片虛無之間慢慢顯露出來,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不一會,一個輪廓清晰的島嶼浮現在半空中。
已經將船掉頭的柱子滿臉驚訝的看着那個島,“奶奶的,還真有浮在半空的島?那醜鬼不是在說胡話?”這個時候,天地之間的景象是何等壯麗,柱子在這一瞬間,居然感覺到了神靈的力量,他被震撼了,然後他順服的在船頭向着東方跪下。
忽然,海里躍出一個黑影,一個渾身透溼的壯實男人,滿臉的傷疤,不是鬼奴又是誰!
柱子驚訝的看着他,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還活着?
鬼奴頭上還有血水在流,他從海中躍出,毫不猶豫的一拳擊出,柱子被他一拳轟飛,落在船板上滾了十幾圈才停下。
鬼奴落在船頭,隨即腿上一軟,他伸手扶住船舷,努力抵抗眼前一陣一陣發黑。
柱子掙扎着爬了起來,連牙帶血吐出一口血沫,鬼奴的一拳打掉了他一半的牙。
鬼奴站直身體,想要上前繼續攻擊,這個柱子太狠毒,不僅謀財,還要害命,他鬼奴的寬容與忍讓是隻給方顏玉的,這種畜生,他怎會手下留情?
忽然,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響起,“醜鬼,這裡好歹是我的地盤,在我的地盤殺人,會不會太囂張?”
鬼奴腦子一暈,忽然覺得天旋地轉,站都站不穩,他不甘心的倒在船板上,看到一雙做工考究的靴子停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個面容剛毅的男人,皮膚微黑,整張顏面卻是英俊的不可思議,隱約竟然帶有魔魅的感覺。
“閣下難道是夢魂島主?”鬼奴微弱的問,他腦子裡暈的厲害,好像有人在腦子裡拽着他的記憶,他覺得有很多事情似乎都蒙上一層霧氣一般,朦朦朧朧的,一點也不真切。
那男人蹲下身體,“嗯哼,本尊就是這夢魂島的島主。你一凡人,來我島上,所求爲何?”
所求爲何?鬼奴吃力的轉動着腦袋,啊,他是爲什麼來的?爲什麼想不起來了?
那男人撥開他臉上散亂的頭髮,“哦,我明白了。你這張臉確實是醜,你是爲了恢復容貌而來?”
鬼奴腦子暈沉沉的,聽他說的話,自己似乎無意識的說了個是,可是腦海中似乎又有一個聲音在反駁,不對,不是這個,不是的。可是他沒法做出任何的表示。
“有意思。”那男人哼哼道,“本尊多日不去人間,本以爲這人間只有女子纔在意這些皮相,沒想到也有男子會爲了這等事情冒生命危險來求本尊。好,看在你勇氣可嘉的份上,本尊就成全你,恢復你這相貌吧。”說完他用指甲來扣鬼奴的臉。
尖利的指甲插入臉皮,然後狠狠撕拽開來,鬼奴覺得臉上似乎被火鉗按在了上面,他控制不住的發出淒厲的哀嚎。良久,酷刑終於停止了,鬼奴臉上的痛楚消退,他再也承受不住,昏昏睡去。
等他醒來,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裝飾典雅的房間之中,紫紗錦帳檀木牀,黃銅紋鏡玉屏風,端的是個大戶人家。
他滿臉疑惑,腦子有些茫茫然,剛剛好像做了個奇怪的夢,夢到自己漂在海上。
門外早有僕人伺候着,聽到他醒的動靜,連忙用瓷盆端了洗臉水進來。
“榮少爺,今個兒醒的可不早呀。小的難得看你睡的沉,就沒來叫,這就來伺候着了。”
鬼奴奇怪的看着眼前的僕役,“你是?”
那僕役一臉機靈的答道,“小的江阿林,少爺叫我阿林就行啦,我這服飾少爺沒幾天,少爺記不清我名字也正常。”說罷,拉着仍然一頭霧水的鬼奴,替他穿衣洗漱。一切妥當,還手腳利落的端上一碗清粥兩份小菜,還有兩個還冒着熱氣的白麪饅頭。
“榮少爺啊,你可別嫌我多嘴,你雖然是二房少爺,在老爺面前不是很得寵,但也不能輕賤自己,跑去和那些個賤民爭個勞什子花魁,爭風吃醋起來,讓人打傷了腦袋,這又是丟面子又是丟裡子的。”
鬼奴一愣,難怪,他起牀的時候覺得頭上隱隱作痛,原來是爲這等無聊事情受了傷了。
“榮少爺,你別動,這纔剛結痂呢,再碰得又流血了。”江阿林小心替他放下額發擋住傷口。
“你從剛剛起就榮少爺榮少爺的,是在叫我嗎?”他問江阿林。
江阿林一臉驚訝,“哎喲,我的少爺,你這不是真的腦袋被打壞了吧,當然是你啊。你是海州府季家的二房少爺,季威榮啊。雖然你是庶出的,但是府裡擁戴你的人還不少,都叫你一聲榮少爺呢。你瞧瞧,本來好好的一個人,非要去煙花之地,現在把腦袋都弄的壞了。”
江阿林在一邊長吁短嘆,季威榮卻是更加迷惘。
這江阿林說的,好像還真有印象,可是又覺得有些不對。
“算了,榮少爺,咱們也別耽誤了。老爺今日說要帶你去李家談生意,我聽說啊,表面是帶你去漲見識,其實,老爺打算和李家結親事。只是,少爺,你之前不知道是發了什麼擰脾氣,說什麼都不肯娶妻,沒少氣着老爺,這不,你今年都二十八了,別人家和你一般大的,早都是好幾個孩子的爹了,你到今天親事還沒個影子。我聽說啊 ,那李家老爺又想要這個親家,又怕你拖到這麼大還不成婚是有什麼隱情,非要老爺帶你去那看看。這不,老爺囑咐我好好把你打扮打扮好帶出去呢。”隨即,他把季威榮按在銅鏡前的矮凳上,叫來個丫鬟替他打扮。
季威榮看向那鏡子裡,鏡子表面被打磨的甚是精細,自己的面容清晰可見,黑而修長的眉毛,大而精神的眼睛,鼻子挺直,嘴脣稍微有點厚,下巴有點方,淡蜜色的皮膚,整個五官看起來清秀又不失堅毅,倒是個美男子。不知道爲何,這面容竟然覺得很陌生。
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忘記了,怎麼想都想不起來,季威榮皺着眉頭想。
身後那丫鬟手上靈巧,將他那一頭不算黑亮的頭髮挽了個工工整整的髮髻頂在頭上,然後用一根青玉簪定住。
季威榮看着鏡子裡那斯文公子,一時也有些看呆了。
“好啦,榮少爺,你今天可是光彩照人。老爺的轎子已經在外面候着了,快走吧,去遲了,說不定好好的新娘子都要飛了。我可聽說,李家的那個女兒可是國色天香,從十三歲起上門求親的都要踩爛了門檻,你今日若是錯過了,定要後悔終身。不過呢,我覺得吧,這女人也是愛看皮相的,就榮少爺這裝扮,往那一站,可是鶴立雞羣,那李家小姐眼光再高,可也挑不出毛病來。”
季威榮覺得這江阿林實在是聒噪,可他天生性子好,也不去駁斥他,由着他在一邊蒼蠅般的說個不停。
出了府門,坐上轎子,季威榮渾渾噩噩的向着李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