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顏琪昏昏沉沉的醒過來,耳邊的鬼語終於消停了一會,他想起來喝點水,卻發現身上重的很,根本無法動彈。
他睜開眼睛四處一看,自己的房間裡密密麻麻的,有掛在房樑上的,有蹲在他牀邊的,有騎坐在他身體上的,幾乎數不清的鬼怪。而他現在,就是處於被鬼壓牀的狀態。
他痛苦的呼吸着,不知道這些傢伙什麼時候心情好纔會離去,身上燥熱的難受,他覺得口乾舌燥,想動個手指頭都困難,大概自己又發燒了吧。
“你們起來,快走開。”他困難的說。那些鬼怪似乎是聽到了,有幾個稍微挪動了一下身體,呼吸終於有點順暢起來。
瞎子的耳朵靈敏,忽然,他聽到兩個着急的腳步聲,他分辨了一下,一個是房裡伺候他的僕人李三,還有一個,聽起來像是他大哥的腳步聲。這應該還是大半夜吧,大哥怎麼會到這裡來。
似乎感受到了方顏良身上散發出的陣陣陰氣,盤踞在他房內的鬼怪一鬨而散,方顏琪覺得身上一輕,他動了動幾乎麻痹的身體,卻無論如何也爬不起身來,這個時候方顏良已經進到房中。
一進來,方顏良就看到他努力要起身的樣子,連忙快步走上前扶他起來,“七弟,李三見你高燒不退,還一直說囈語,連忙去叫我過來。你要什麼告訴大哥,大哥拿給你。”
方顏良的手很涼,方顏琪高熱的手握住他的,舒服的直想嘆氣,噓喘了幾口氣,方顏琪才說得出話來,“興許是替四哥守靈的那天着涼了,這幾日身體一直不太舒服。倒委屈大哥大半夜的來看我。”
“說什麼見外的話呢,你是我弟弟,關心你是應該的,”方顏良溫聲責備他,一邊偏着身體倒了放涼的茶水來,託着方顏琪的身體餵了下去。
用手試着方顏琪的額頭,熱的燙人,方顏良道,“七弟,你身體不適,怎麼也不叫個大夫來看看,我這兩日太忙,也沒顧上來看你,誰知道你竟病成這樣。”他轉頭囑咐李三去叫個大夫,李三苦着臉,“大公子,這深更半夜的,小的要到哪裡去找大夫?”
方顏良臉色一冷,“怎麼,還要我親自去才能找個大夫來?那還要你這僕人何用?”
李三看他臉色陰冷,瞬間嚇得不敢多言,吶吶答了一聲,退了下去。
方顏良尋思着,老五當真是太放肆了,安插了這麼一個不精靈的東西到小七這裡來,他以前看小七沒受什麼委屈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不知道,這次看來,得換個貼心的人來這裡,不然小七在府裡一向沒什麼地位,這樣下去少不得多受委屈。
他將小七放平躺好,想抽回手,卻被方顏琪緊緊握着不放,“七弟,怎麼了,是不是還有需要?”他柔聲問。
方顏琪留戀不捨的抽回雙手,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不是,只是身上熱的厲害,大哥身上有些冷,就……”說罷,潮紅的臉上顯出紅暈。
方顏良一樂,語帶寵溺的道,“你喜歡,就多握一會吧,等大夫來了看看你再說。”
方顏琪猶豫了一下,又握住他冰涼的手。
“七弟,你在祠堂裡看到了什麼,還是不打算跟大哥說嗎?”方顏良微微嘆了口氣,“還是你也信不過大哥?”
方顏琪皺起眉頭,吶吶的道,“大哥,不是我信不過你,只是,我也說不上來那是什麼,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總之不是什麼好東西,我看到那東西,就覺得心中悲傷,憤怒,仇恨,說不清有多少種感覺在我心裡膨脹,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無法具體描述,只是可以肯定的告訴你,那祠堂下面必定有東西。”
方顏良舒了一口氣,“原來如此,難怪你從那日開始身體就覺得不適,是大哥錯怪你了。不知道是何東西,改日我去……”
方顏琪一聽,握住他的雙手忽然用力,“大哥,別去。那東西可怕的緊,依你現在的能力絕對不可碰觸。若是大哥信我,就聽我一次。”
方顏良看到他那雙沒有焦點的雙眼裡盛滿了擔憂,不由心中一暖,“大哥聽你的,不去就是,你躺下好好休息,等大夫來了好好替你瞧瞧。”
聽到他溫言勸慰,方顏琪放下心來,頭枕在他的大腿上,不一會,又沉沉睡去。
夜沉的厲害,過了半宿,李三才施施然帶了一個鬍子花白的大夫來,替方顏琪把了把脈,沉吟半晌,說是體虛受了風寒,需要靜養,於是開了點藥,收了診金便回去了。
方顏良叫來方顏琪房裡所有伺候着的下人,面帶款款微笑道,“我看這房裡,眼睛比我這七弟更瞎的還真是不少,自己的主子病成這樣,都還有心思各做個的事,看來是不把這房裡的主子放在眼裡,這等僕人命太貴,我方府看來是僱不起了,今個我把話說明白,不願意在這房裡伺候的全都說出來,我這人好說話的很,定然要幫他拖個好下家。”
方顏良一張俊臉不怒自威,平日裡看起來總是笑顏楚楚,平易近人,今日這番話說出來,衆僕役卻是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也不知道怎麼的,大公子身上總有種說不明白的戾氣,若是他坐着不動,就如那天上謫仙一般讓人心生敬仰,可若是那雙溫潤和善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你,就讓人心裡發寒,不知怎地就畏懼他。
李三乾笑一聲,“大公子說的是,這些個東西手腳不勤快,白拿府裡的俸祿,都該罰。”說罷,叫出兩個壯丁,手裡各拿了根杯口粗的棍子,每人背上抽了十幾棍,直抽的一個個哀哀求饒。方顏良一邊喝着茶,一邊冷眼看着,待最後李三也跪了下來,親自領了棍子,才臉上一笑,“看來這心裡都明白的緊。只是這些懶東西我可都不願意再看到了,把那賣身契拿來,全數遣散了出去。”院子裡一聽這話,都哭哭啼啼起來,方府是大戶人家,給的俸祿也不是一般人家給的起的,能進這方府服侍,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這七公子一向不受老爺重視,時日久了,他們也生了怠慢之心,沒想到卻觸到了大公子的逆鱗,一個個都是後悔不迭。
方顏良只留下幾個手腳還算勤快的老媽子,其他的全部被攆了出去。又交代人去找管家要人,叮囑他們好好伺候七公子,這纔回了院子。
院子裡,一個年紀只有十一二的小姑娘正在練劍,頭上用白色絲帶紮了兩丫鬟髻,一雙帶笑桃花眼順着手中劍刃光華流轉,看起來甚是嬌俏可人。看到方顏良回來,立馬收了劍,臉帶紅暈的迎了上來,“公子,你回來啦。忙了大半夜,公子可是累啦?”
方顏良一笑,“你不就是想知道小七現在怎麼樣嗎,直接問不就好,還要假裝關心你家公子,羞也不羞?”
那丫頭臉上一紅,語帶嬌嗔,“公子真討厭,誰要問七公子了。我是真關心公子啦,公子的早飯我都準備好了。”說罷轉到方顏良身後,推着他向前走,“走啦,公子,我今天爲你做了綠豆薏仁粥,清炒山藥片,還蒸了兩個紅豆包子,走走走,先吃飯去。”
方顏良由着她推着走,“尺素,你這麼貼心,要把你送人了,我可真捨不得。”
尺素一愣,停了下來,“公子要將我送人?”
方顏良轉身,眼神溫和的盯着她,“尺素,你看我那小七弟,雖然眼睛不太好,卻也是個文成武就的好苗子,脾氣也好的很,也只比你大個兩歲。他從小命就苦,一生下來就沒了娘,現在病了,房裡連個貼身伺候着的都沒有,你可願意看在我的面子上,去他房裡照顧他?”
尺素跟着他只有不到兩年的時間,外人不知,還以爲他是隨便挑的,只有方顏良自己心裡知道,尺素的八字比常人硬,身上陽氣極重,可以說是他專門爲他的小七弟挑選的,這兩年,他教她讀書,帶她習武,還一直刻意在她耳邊說他的小七弟有多好多好,爲的就是要這丫頭對他的小七弟死心塌地,只是,這丫頭向來吃軟不吃硬,平白無故送她走,她定要心生怨氣,今日裡正是個好時機。
尺素畢竟年紀小,臉上可藏不住心事,欣喜之情不由全數浮現在臉上,“若是七公子願意,我當然願意去伺候着,就怕他嫌棄我粗手粗腳的,不合他心意……”
方顏良看的好笑,卻強行忍着,溫言道,“我那小七弟性格最是可人,我跟你保證,他定然會好好待你,若你準備好了,待會收拾好東西,我就帶你過去了。”
尺素撲閃着睫毛長長的眼睛,臉上帶着蘋果般的紅暈,蹦蹦跳跳的去了。
方顏良笑着搖搖頭,看到自己院落裡自己親手種下的幾株桃花,葉子已經黃了。
他臉上一陣怔忪,走到前去,拈住那幾片黃葉,不知不覺,已經是五年過去了,這幾株桃樹也花開花落結果得實過了五載,時間真快,快的好像,桃花還在這院子裡,不曾離去。
桃花,不是春日裡開的滿院芬芳的桃花,而是他那純樸可愛,情摯動人的結髮妻子,那個慘死在他手下,被鬼氣侵蝕的他吞吃入腹可憐女子。
這世間若有輪迴,桃花,你如今又投生在哪家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