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山道上,伯府那輛失控的馬車卻依舊肆無忌憚的狂奔着,馬車內衆人東倒西歪,隨着馬車的顛簸前進。馬車內響起一陣陣尖叫聲,可這些聲音更加刺激了那奔跑中的馬匹,它奔的更快了。
蘇老太太被麗塔公主狠抽了一鞭子,直到此刻也沒有醒來,原本林嬤嬤等人還在馬車內給她留了位子,儘量不壓着她。但隨着馬車奔的越來越快,衆人在車內東倒西歪,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蘇老太太躺在那裡,無形中成了衆人碾壓的‘肉墊’。
衆人一邊在馬車內‘翻滾’,一邊心驚膽戰,不知道這發瘋的馬匹要將他們帶往何方。林嬤嬤趁着拼命穩住身形的空隙裡,朝着被風捲起來的馬車外頭瞧了一眼,很快,她的臉上頓時露出一絲喜色來!
原來,這馬雖然瘋了。但卻按着從前經常上山的路線奔了過去,此時此刻,白雲庵已經近在眼前!
只要奔到山上,那就會遇到庵堂裡的人,這樣的話,她們就得救了!
只可惜她高興的太早,下一刻。奔跑的馬車便撞着了路邊一塊巨大的石頭,“通!”的一聲,整個馬車廂翻掉了!
林嬤嬤只覺得天旋地轉,下一刻,她便感覺到身子重重的撞在了車廂壁上,連五臟六腑都痛了起來,只是還不等她喘口氣,後背上便重重的落下一人,那強大的力道壓的她眼冒金星,瞬間昏死了過去!
馬車翻倒,車上的繮繩負不住瘋馬那強大的力道,被撕裂成了兩半,得了自由的馬兒瞬間便消失在了山道上。
一個時辰之後。
寂靜無人的山道上,忽然走下來好幾個手提包裹的尼姑來,她們是奉了主持的命令下山採買東西而去的。
“你們看。那是什麼?”忽的,一個小尼姑用手指着前方開口道。
衆人忙擡眼去望,只見山道上靠近草叢的地方,正靜靜的躺着一輛馬車,馬兒早已不知去向,只餘車廂翻滾在地。而車廂門口,還有露在外頭的半個身子。看那衣裳的料子,定是哪家富貴人家的僕婦。
衆尼姑大吃一驚,忙撒丫子奔了過來!
等奔到眼前,衆人看着這輛慘不忍睹的馬車,面上都出了露驚詫之色。一個年齡稍小的尼姑用她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瞧着眼前這一幕,用憐憫的口吻對着身邊的中年尼姑道“師姐,這馬車是翻掉了吧?”
“自然是。”那中年尼姑低低應了一聲,上前兩步,蹲下身子,一把掀開了那道車簾。
“啊!”一看到車廂內的情景。衆人俱都發出了驚呼聲!
只見車廂內五六個人橫七豎八的躺在那裡,俱都昏迷不醒,因爲馬車空間有限,所以基本上都擠在一起,還有兩個人被壓在別人身子底下,這幅情景,瞧着竟是悽慘無比。
“你們快上來幫忙,大家一起把她們從車廂內弄出來!”那中年尼姑在離她最近的那個僕婦鼻子下一探。見有微弱的呼吸,於是急忙回身吩咐道。
她話音剛落,衆尼姑之中便有一人面帶不屑的開口道:“師姐,我們爲何要管這些半死不活之人?救了她們有什麼好處?”
“目光短淺的東西!”那中年尼姑回頭瞪了那開口之人,怒道:“這車廂內的人能出現在這山上,那就說明,她們一定是去咱們庵裡上香拜佛的,而且一看她的衣飾就是有錢的富貴人家,咱們將她們救出來,那這些人不還得要感恩萬分?到時候咱們的香客可就多了一個了!”共見鳥圾。
時下京都不少富貴人家的家眷去自己喜歡的寺廟庵堂內上香,都喜歡給寺廟捐贈鉅額財物,這也是衆多寺廟的主要經濟來源。白雲庵也不例外。這中年尼姑看到這輛馬車之後的第一眼,便是打量馬車是否豪華,馬車內的人穿着是否華麗。這,也是她決定是否上前救人的根本依據。
那小尼姑聽到這話,頓時不吭聲了。
下一刻,衆尼姑便一擁而上,一起用力,將馬車內的人一個個小心翼翼的擡了出來。
而蘇老太太,就是最後一個從車內擡出來的人。
“哎呀,這老太太的屁股怎麼流血了?把我的袍子弄髒了!”等將其安置好,那擡着蘇老太太出來的一個小尼姑低頭望着自己裙襬上沾染的殷紅血跡,當即不滿的大叫了起來。
衆尼姑忙伸頭過去瞧了瞧,那位中年尼姑失笑道:“惠芳,這有什麼,等下回去洗洗就好了,這老太太,應該是痔瘡犯了。”
“有錢人也得痔瘡?她們又不跟咱們一樣,天天打坐!”那叫惠芳的小尼姑聞言,當即大叫了起來。
中年尼姑頓時無奈的搖搖頭,嘆道:“好了,你看她們這時候都沒有醒過來,多可憐,你就少說一句吧!”說着,她便伸手在蘇老太太的鼻端下一探。經過粗略打量,她早已經弄明白,眼前昏迷不醒的這個老太太,纔是這馬車內的主人,而其餘的人,都是這老太太的使喚下人,所以,她當仁不讓的先給蘇老太太看傷了。
但一看之下,她才發現,這老太太纔是這車廂內傷的最重的人,旁人可以稱之爲昏迷,但她,卻真的是離死不遠了。
額頭上破了個口子,身上多處壓傷痕跡,就連呼吸也很微弱。見了蘇老太太這一番情景,那中年尼姑頓時覺得大事不了起來。
“惠安師姐,你瞧,這馬車上有標記!”就在這時,那名叫惠芳的小尼姑指着車廂壁上一處大叫了起來。
惠安忙擡眼去瞧,等她瞧見那個承安伯府的馬車標記之時,臉色頓時變了。
“這不是承安伯府的馬車嗎?”這時,旁邊的幾個尼姑也看出了這一點。
惠安點點頭,道:“的確,這馬車是承安伯府的,可今日並不是十五,白少夫人與蘇三小姐都沒有上山來,這人,應該就是伯府那位蘇老太太了。”
“可她不是從來都不上山來的嗎?”惠芳小尼姑十分不解的道:“咱們庵裡的普安居士便是被她攆上山來的,這個老太婆怎麼還有臉上山?”
“惠芳,住嘴!”惠安冷冷呵斥道。她深知承安伯府的的三個姑娘都嫁得高門,無論眼前這個老太太壞不壞,她們都必須要將她救治好,不然的話,等明日承安伯府的大老爺找上山來,她們庵裡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了。
惠芳被訓斥,當即便住了嘴,悻悻然的站在那裡。
“你們幾個,快來幫忙,咱們將蘇老太太擡到庵裡去!”惠安吩咐道。
“難道都不用先去稟報主持?”這時,尼姑堆裡有人開口道:“惠安,就算救人如救火,可咱們至少要先將這些人的身份弄明白吧?”
“馬車上的標記難道還不能證明她們的身份?”惠安冷冷開口道。
那尼姑淡淡道:“一輛馬車並不能代表什麼,我看,還是先派人回去稟報了師太比較好。”
“好!那你就去稟報罷!最好將惠靈叫了來。”惠安淡淡道:“你也說了,救人如救火,我跟她們一起將她擡回去。”
惠靈,是白雲庵裡唯一個懂醫術的老尼姑。
那尼姑聞言,目光冰冷的瞧了惠安一眼,這才轉身大步離去。
這邊,惠安招呼其他尼姑一起,小心翼翼的將躺在地上的蘇老太太擡了起來,往白雲庵而去,至於地上躺倒的那一片丫鬟婆子,她們沒有一個人理會。
不一會兒,衆人便擡着蘇老太太到了庵堂大門口,庵裡的恵靜師太已經在衆多尼姑的陪同下走了出來,她一看到被衆人擡着的蘇老太太,頓時便低頭唸了一句:“阿彌陀佛,這是蘇家老太太無疑!”
惠安這才鬆了一口氣,道:“師太,既然如此,那趕快將她擡進去吧,受了那麼嚴重的傷,不知道還能不能救活。”
恵靜師太點點頭,道:“理應如此,你們小心些。”說着,便讓到一旁去。
衆人這才擡着蘇老太太去了庵堂之中,那位會醫術的老尼姑惠靈,早已經跟隨着過去了。
恵靜師太瞧着她們走遠了,這纔對着自己身邊的小尼姑吩咐道:“快些去客院內將普安居士請了來。”
普安居士,便是蘇三夫人。
“是,師太!”那小尼姑應了一聲,忙奔向了寺內。
恵靜師太轉身正要返回寺院,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陣沉重的腳步聲,她詫異回頭,頓時便瞧見好幾個衣衫凌亂不堪的女子互相攙扶着從不遠處走了過來,看其穿衣打扮,很像是大戶人家的丫鬟僕婦,這庵內經常有貴婦進門,是以恵靜師太只消一眼便看出了她們的身份。
她想起剛剛纔被衆尼姑擡着走進庵裡的那位蘇老太太,眼睛一轉,頓時便明白眼前這些人應該就是蘇老太太身邊伺候的人了。
蘇老太太受了那麼嚴重的傷,眼前這些人卻也沒有輕到哪裡去,鼻臉撞的青紫,衣衫髒亂,走路有氣無力,這幅樣子,比那大街上的要飯婆也好不到那裡去。尤其是林嬤嬤,馬車翻滾的時候,她跟蘇老太太一樣被壓在了底下,而且好巧不巧的是,她的頭還在路邊的一塊大石頭上磕了一下,此刻頭破血流的模樣甚是嚇人。
這一羣人人未至,呻吟聲先至。恵靜師太瞧着這一幕,頓時目光之中充滿了憐憫之色,她忙吩咐身邊人道:“快,你們幾個,去將她們扶過來!”
“是!師太!”衆尼姑應了一聲,忙衝過去將林嬤嬤等人攙扶了過來。
“衆位這是遇到什麼事情了?怎麼就傷成了這樣?”恵靜師太十分不解的問道。
林嬤嬤聞言,一邊呻吟,一邊掙扎着望了恵靜師太一眼,回答道:“師太,我們本是承安伯府蘇老太太身邊的人,今日與我家老太太一起上山來,沒想到卻遇見了那萬惡的麗塔公主!”
說到這裡,她臉上帶了一絲恐懼,一絲厭惡:“她二話不說衝上前來擋住了去路,不問緣由就抽了我們老太太一鞭子,之後,更是一鞭子抽向拉車的馬,馬受了驚嚇,就帶着我們在山道上狂奔起來,之後更是徹底撞翻,我們,才變成了這個樣子!”
“我們老太太還不知道摔到了哪裡,師太,求求你,你派些人手去山上找一找吧!時間長了,她會凶多吉少的啊!”林嬤嬤說着,臉上早已經是淚流滿面。
恵靜師太聽了麗塔公主的名號,頓時怔住了,她沒有想到最近在京都傳的沸沸揚揚的那個手段狠辣的異國公主,今日竟然會上了她們白雲山,還如此無禮的弄傷了承安伯府的蘇老太太等人,這簡直太讓人不敢相信了!
“師太,求您了!”林嬤嬤見恵靜師太不吭聲,當即便“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只可惜她傷着了膝蓋,才一跪下去,整個人便慘叫一聲軟軟的倒在地上。
“快攙她起來!”恵靜師太連忙道。
那站在林嬤嬤身邊的兩個尼姑連忙小心翼翼的將林嬤嬤從地上攙扶了起來,可這個時候,林嬤嬤還在哀求道:“師太,求……”
“你不用擔心,你們老太太已經先你們一步被我們救了出來,如今人正在庵內請人給她治傷。”恵靜師太忙解釋道。
林嬤嬤聞言,這才鬆了一口氣。
這個嬤嬤倒是忠心耿耿。恵靜師太瞧了瞧她,再瞧了瞧旁邊其他幾個呻吟着的婆子,嘆口氣對周圍的尼姑們道:“好了,快將她們扶進來吧!先安排在客院內,等惠靈老尼爲蘇老太太治過了傷,再過去給她們也瞧一瞧。”
“是!師太!”衆人應了一聲,俱都忙活開了。
而這個消息被庵內的小尼姑帶到三夫人處的時候,三夫人大大吃了一驚。
“你說什麼?我們家老太太今日上了山,結果半路上翻了馬車?”
聽了三夫人的問話,那傳話的小尼姑當即點點頭道:“是的,普安居士,這件事情千真萬確,如今惠靈老尼已經在爲蘇老太太治傷了,恵靜師太讓我來請您過去。”
三夫人聽到此處,這纔算是完全相信了這件事情。一時之間,她臉上的表情變的有些複雜起來。
對於蘇老太太,三夫人心中是怨恨的。要不是因爲對方,她絕不會孤零零的在這庵中一呆就是十年。不能常伴兒女身邊的痛楚,曾經差一點將這個美麗的婦人逼瘋。而蘇老太太,卻依舊過的順風順水,上蒼似乎並不曾因爲她做下的惡事懲罰她。
十年,這便意味着,她們如今已經有十個年頭未曾見過面了。
早些年三夫人心中是充滿了怨恨的,可是這兩年隨着她的兩個女兒先後都有了着落,她心中便漸漸的放下了這些恨意。在庵中呆了十年,她終於沾染了一些佛門中人的淡漠名利,清心寡慾的氣質。此刻,那報信的小尼姑說完了話之後,她臉上除了微微的驚訝之外,竟再無別的表情。
“好,我這就過去。”下一刻,她便淡然答道。
那報信的小尼姑狐疑的瞧了她一眼,終究還是彎腰行了一禮,然後退了出去。
三夫人將自己臉上的表情收拾了一下,這才緩緩從蒲團上起身,慢慢的走出了房門。如今的她,身着淡雅禪羣,素面朝天,與當日在府中的模樣早已經大不相同,不知道蘇老太太見了她,臉上會是何種表情?
半柱香之後,三夫人便已經出現在安置了蘇老太太的那座客院之外。
只見院子裡站了好幾位尼姑,而恵靜師太正盤腿端坐在院內樹下的一張石桌旁邊閉目沉思,手中的佛珠轉的飛快。不知道是不是有所感應,當三夫人在院子門前站定之時,恵靜師太便猛的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普安居士,你來了。”恵靜師太說着,慢慢從石墩上下來,然後捻着手中的佛珠走了過去。
“師太。”三夫人雙掌合十道了一句,之後便問道:“老太太如何了?”!
“情況很不樂觀。”恵靜師太搖頭嘆息道:“你家婆婆從頭到腳,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好肉,腦袋被磕着了,身上竟是青些青紫紫的摔傷,撞傷,對了,她屁股上之前應該也受過傷,這一次全部裂開了,很嚴重,能不能好,全看天意。”
“有生命危險?”三夫人聽完,臉上神色頓時一變。
“說不好!”恵靜師太嘆口氣道:“我已經使了人連夜下山去承安伯府報信去了。惠靈的醫術畢竟有限。要是真出了事,我們白雲庵也擔當不起啊!”
三夫人聞言,頓時沉默了。
“普安啊,等下惠靈從屋內出來,你進去瞧瞧蘇老太太吧!畢竟十多年都沒見面了。有再大的恩怨也該煙消雲散了。”慧靜師太望着三夫人嘆道。
三夫人點點頭,臉上神情淡淡道:“我如今還是蘇家的媳婦,看望她是應該的。”
兩個人正說着,身後的房門便“吱呀!”一聲打開了,一身疲憊之色的惠靈老尼緩緩從屋內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