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諍先是參加春闈、後是參加殿試,這便是接連幾天的殫精竭力。
再加上殿試過後還要出席瓊林宴,饒是他這一世的身體底子早就打得極好,也是將他累得不善。
因此上等到他與另外四位師兄弟前往衛國公府,給恩師齊文恆謝了恩,又由齊臨齊堅兄弟將他帶到後宅,給太夫人和樂亭磕了頭,齊妙便發現他清瘦了不少。
只是齊妙也知道,是她祖母和母親寬和,纔會叫她在今兒見到高諍。
若是細論,這場合她本該回避的,她又哪裡敢與他說話兒?
她也就轉着眼珠兒想起了主意,想着是該求她兩個哥哥幫着打個掩護,還是該如何……
只是還不等她真將主意想出來,黃媽媽便腳步匆匆的從外頭回來了,聽得裡頭笑語歡聲熱鬧得很,又匆匆停在了迴廊裡裡,再不敢近前半步。
好在高諍此時早就被太夫人喚了起,又叫都坐下說話兒,隔着廳堂的花窗見得黃媽媽似有要事稟報,太夫人便笑着招呼她進來。
“高二少爺也不是外人,你有話就說。”
黃媽媽本來也是來報喜的,聽得太夫人這般說了又怎麼會猶豫?
也便笑着撩起門簾進來,屈了屈膝便笑着回稟,說是萬歲爺將薛將軍和兩位參將都召見了。
“薛將軍幾人進宮不過半個時辰,就有旨意傳了出來,令西征兵馬拔營解散,各回當初被徵調的大營各自報到去。”
建康帝登基後,便將軍權看得極重。筆)癡(中&文
因此上無論是戰前徵調,還是戰後解散,全都由不得帶領將士出征的主將,而是由建康帝將旨意發到五軍提督府、再由提督府持聖旨發號施令。
那麼現如今解散兵馬的聖旨已下,犒賞的旨意卻還沒有,這是要等等再說,還是對西南戰事的結果不滿意?
看黃媽媽滿臉微笑的樣子,卻不像後者……只是齊妙又哪裡敢催促黃媽媽?這位媽媽可是她祖母當年的陪嫁大丫鬟。
她也便耐心的等待着,眼睛時不常便往高諍那邊瞟上一眼。
誰知高諍一直正襟危坐雙目低垂,她瞟了他兩眼後便失了興趣,這時再看她祖母,她祖母也笑着佯嗔起黃媽媽來。
“你若是再給我們賣關子,待會兒聽到的是喜信兒也沒有你的賞錢!”
黃媽媽撲哧笑了:“老奴還真是想多賣賣關子,可老奴更喜歡賞錢!”
“且不論萬歲爺如何犒賞三軍,只說召見過後沒半刻,想必薛將軍和那兩位參將還沒出宮門,萬歲爺便下旨奪了薛家宗房的爵位,轉頭賞給薛將軍襲了那個奉平伯了!”
“據說萬歲爺那份奪爵聖旨的話語極其尖刻,什麼身無寸功、什麼有愧什麼尸位……”
“總之老奴也不懂那些名詞,老奴只知道薛家宗房不但被奪了爵,還被萬歲爺臭罵了一頓9和太夫人您頭些日子的猜測十成十的像!”
若不是因爲這個,黃媽媽賣這個關子有什麼意思?
她也是想趁機誇讚太夫人兩句、比如太夫人實在英明,再逗太夫人一笑不是?
黃媽媽這個關子也實在是賣得好,先不說太夫人的神情如何,只看那正襟危坐的高諍,袍角就是微微一動……明顯是失了冷靜。
齊妙更是險險坐不住了,若不是高諍怎麼的也算是個客人,她不好當着客人的面不講規矩,她早就跳起來去將黃媽媽一把抱住了!
薛家宗房真的被奪了爵!
那薛梅即便是死不了,那腰腿上的風溼也還有得治,豈不是一樣迴天無力了!
而這裡曾經有她多麼隱忍多麼渴望的期待,多麼殫精竭力的安排?又包含了她與高諍齊心合力的多少功勞?
齊妙這般一想,就算她依然還得端莊的坐着,眼裡還是緩緩的熱了起來,那種滾燙的淚意幾乎就要奪目而出了。
只是這還真是個天大的喜事呢,她爲何要哭?
她便含着淚微微笑起來,又努力將淚意忍回去。
誰知那股酸澀又滾燙的眼淚便順着鼻腔一路流進咽喉,苦澀中竟叫她微微嚐出了一絲淡淡的甜。
……三日後再在四海茶樓見到高諍,齊妙才剛坐下,便又提起幾天前的這件事兒。
她輕笑他坐在她祖母的正房裡卻險險破了功,卻忘了自己也險些淚流滿面。
“當時若不是在我們家,或者你當時在前院,聽得我們家回事處將這個消息送到我父親跟前去,你會不會立時便跳將起來?”
“你可別不承認,我都瞧見你的袍角抖動了!”她促狹極了。
齊妙並不知高諍過去有過什麼樣的經歷,高諍也從沒對她說過。
只是齊妙自己猜想過許多回,總覺得高諍與薛家之間必然有不淺於她的仇恨。
那現如今薛家宗房也算是罪有應得了,高諍心底那份仇恨也該放下了吧?
如果他真能放下,她也放下,兩人也算一起甩了一個大包袱,之後攜手輕裝前進豈不輕鬆?
高諍聞言便非常認真的看了看她,又認真的想了想方纔笑道:“在先生面前我怎麼跳得起來?”
等他那天夜裡回到自家自己的房中,他倒是真的跳了幾下,可惜他竟連他房頂的承塵都沒摸到。
幾天的應試外加應酬下來後,他彷彿被抽走了七八成的力氣。
只是跳不跳又如何?
就算他沒跳,妙妙這話……卻是因爲早發現了他心底的仇恨才問出的,這或許就是“願得一心人”的意思吧。
高諍這般一想,便輕輕伸出手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蓋在了齊妙放在茶桌上的手背上。
齊妙先是一驚,旋即便覺得臉燙得厲害,比那被他握住的手還燙。
即便如此,她也毫不猶豫的反手握緊了他,兩人登時便十指交纏了。
茶室裡沒有別的聲音,高諍就聽見自己的心咚咚跳得響亮。
齊妙亦是如此,彷彿胸中突然長出一頭小鹿,那小鹿就在胸膛裡沒頭蒼蠅般亂撞。
也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是很長還是看似很長,高諍先輕輕撒了手,又輕聲對她笑起來。
“……我以爲我當日就該是最高興的,今日我才知道不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