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氏附耳道:“四少夫人擺明了就是胡攪蠻纏,這一點夫人心裡也清楚,只是礙着四少夫人是侄媳而不是兒媳,夫人投鼠忌器,纔會被氣到了。今兒個大少夫人、二少夫人還有陶嬤嬤都勸慰夫人良久,夫人到此刻都還傷心,少夫人也不要指望自己能夠安慰得了夫人,還是說幾句場面話就走罷。婢子想,夫人這會一定也沒心思和少夫人多說。”
衛長嬴覺得黃氏說的很有道理,那麼精乖靈巧的兩個嫂子都沒把婆婆勸好,包括婆婆多年的心腹陶嬤嬤都辦不到的事情,自己這個進門也就比裴美娘早了兩個月的媳婦也不要指望能夠辦到了。
沒準婆婆此刻心情糟糕透頂,連見都沒心思見自己呢?
只是所謂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連黃氏也沒有料到,裡頭陶嬤嬤勸說蘇夫人,正說到了傷心處,聽聞衛長嬴在外求見,召了她進去,蘇夫人哽咽着免了禮,攥着帕子劈頭就問:“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之前暉兒娶裴氏過門你也看到了,是我親自領着你和你們大嫂忙碌的。但你進門,我卻都讓你們大嫂去做,自己偷了懶,我問你,你可怪我嗎?”
衛長嬴吃了一驚,忙道:“媳婦誠不知道此事,但媳婦並沒有覺得自己進門受了委屈——當時儀式已足夠隆重,媳婦深覺德行未足,未能匹配。何況自進門以來,媳婦未能夠爲母親分憂,反而每常使母親費心,已經深感慚愧,又豈敢、又豈能埋怨母親?”
“你也聽到了。”蘇夫人拿帕子擦着淚,回頭對同樣淚眼婆娑的陶嬤嬤道,“鋒兒是我的親生骨肉,可他娶長嬴進門,我也是大抵交給了儀兒去辦的。暉兒成婚,從頭到尾我都沒怎麼着過家!如今被我輕忽的鋒兒和長嬴沒怨過我一句,倒是暉兒信了裴氏的話一起來問我虧待了裴氏!這十幾年來我把二弟膝下諸子女當成親生骨肉一樣栽培撫養,到頭來居然就得了這樣的一個結果嗎?”
語畢,蘇夫人淚如雨下。
衛長嬴慌忙上前攙扶,與陶嬤嬤一起拿帕子替婆婆擦着臉,也哽咽了聲音安慰道:“母親千萬不要傷心了,四弟想來也是一時糊塗,回去之後必然會想明白的。說到底今兒都是四弟妹犯混,想來是她自卑出身,到了母親跟前緊張過度,纔會想歪了去!四弟妹年輕不懂事,母親別和她一般見識!等她懂了,怕是到母親跟前來磕頭都沒臉!”
蘇夫人抓着三媳的手,哭道:“我如今哪裡還敢讓她到跟前來?更不要說磕頭了,好言好語的請了她來一起勸解藏珠兩句,她都能把暉兒一起拉了來問我虧待她之罪!再叫她來還不得說我要殺了她了嗎?恐怕這輩子她肯給我磕頭,也是我進棺材裡那日了!”
陶嬤嬤忙胡亂擦了把臉,流着淚道:“好夫人千萬不要說這樣的氣話,爲了個晚輩不值得的!”
“母親說的這是什麼話?”衛長嬴也急道,“母親正當韶華,來日方長呢!怎麼好提這樣的話!”又說,“母親這都是傷心極了!請母親聽媳婦一句進言:母親向來拿四弟當親生骨肉看的,這一回四弟成婚,母親從頭忙到尾,諸事無不親自過問,沒有一處疏忽!便是二嬸還在來辦這事,也不可能比母親更周全了!母親這樣疼愛四弟和四弟妹,咱們家上上下下,外頭的諸人,誰不是看在了眼裡?四弟妹犯了混,她家裡人總不可能一起犯混,母親容媳婦一會打發人去和兩位嫂子商議,明兒個務必要請了裴家人過府來說個明白的——母親爲了疼愛四弟和四弟妹,容得下今日的委屈,媳婦們可替母親忍受不了!”
蘇夫人忌憚着沈宣和沈宙的兄弟之情,忌憚着沈藏暉年少、戀慕新婚妻子對裴美娘事事言聽計從,她怕爲了一個裴美娘傷了自己和丈夫、和當親生兒子一樣撫養長大的沈藏暉之間的情份——作爲受了大委屈的當事人,她得識大體明事理主動提出來息事寧人,可想也知道這個婆婆怎麼可能咽得下這口氣!
今兒這麼犯糊塗的是沈藏暉自己,還說念着自己養大的侄子的份上忍一忍了,今兒挑事的可是侄媳婦!還是把自己一手養大的侄子都哄過去的侄媳婦!換了誰家大伯母都不可能不追究的。
只是裴美娘不管不顧的鬧了開去,蘇夫人卻是得顧着點兒體面,所以蘇夫人自己肯定是哭訴一場委屈就算了——做媳婦的心疼婆婆,看不下去四弟妹這樣欺負長輩,去跟裴家要個說法那就是另外的事情了,就是沈宣和沈宙也不能因此說媳婦們不對。
所以聽衛長嬴這樣講了之後,蘇夫人哭聲小了一些,又勸說她“不必如此,這孩子過門才幾日?傳了出去只道咱們真的瞧她不起、故意爲難她呢”。
衛長嬴心想剛纔還是“裴氏”,這會就是“這孩子”了,婆婆希望保住慈愛寬容名頭的目的何其清晰?當下不假思索的道:“四弟妹本來就是母親給四弟挑的妻子,若是母親覺得她不好,或者瞧不起她的出身,母親向來拿四弟當夫君他們一樣看待,怎麼可能爲四弟聘她過門呢?話又說回去了,咱們海內六閥裡頭也不是沒有年歲與四弟彷彿的閨秀,母親獨獨聘了世家出身的四弟妹,可見母親實是偏愛四弟妹纔對!”
蘇夫人擦着淚道:“論起來你與美娘那孩子年歲彷彿,進門也是一前一後就隔兩個月罷了,你都看得清楚,她怎麼就這麼糊塗?我若是瞧她不起,還聘她過門做什麼?難爲我一個做長輩的,和她無怨無仇,專門聘她過門來做了我侄媳婦再欺負她?!這天下還有比這更荒唐的事情嗎?”
衛長嬴嘆了口氣,道:“所以說四弟妹可不是犯了混?這樣簡單的道理任誰都能想明白,偏她就不懂得!”
“你們去和她分說清楚就是了,至於驚動裴家我看就不必要了,今兒這事情傳出去,裴家臉上也不好看,咱們家也丟臉,這又是何必?”蘇夫人叮囑道。
衛長嬴明白這是叫自己千萬別忘記一定要把裴家人叫過來問問他們是怎麼教女兒的,心領神會的道:“母親這話說的叫媳婦們爲難了,之前母親的訓誨媳婦還記得,咱們與二叔的子女俱是骨肉至親,不可因私怨使得兄弟情份有損。可如今四弟妹完全不好講道理啊,母親和大姐姐好言好語跟她說話,她就說母親和大姐姐聯手起來欺負她!媳婦們怎麼還敢去和她分說什麼?媳婦想着她不相信咱們,總該相信自己孃家人,莫如請了裴家人過門來商議着說清楚罷,也免得因了她,使四弟都和咱們這邊疏遠了。”
蘇夫人就按着嗓子咳嗽了兩聲,虛弱的道:“我今兒個……今兒個實在沒了精神,明日還不知道能不能起身……現下覺得昏昏的,也沒了平常的清醒,都不知道怎麼和你說?總而言之,不能委屈了你們四弟知道嗎?”
不能委屈了沈藏暉——不讓沈藏暉屈就一個不賢惠沒頭腦的妻子也是不委屈他,這裡頭的意思可琢磨的可就大了。
衛長嬴乖巧的應了,蘇夫人見事情都交代清楚,就說不舒服,讓她告退。
出了上房,夜風吹來,衛長嬴覺得後背上方纔一番陪哭出的汗,冷嗖嗖的,這時候就覺得很是疲憊,黃氏擡手扶着她,邊走邊低聲道:“夫人想把裴氏休回孃家去了。”
“我知道。”衛長嬴也小聲道,“這也是情理之中,若今兒個婆子和滿樓都沒太胡說八道,裴氏做的實在太過分了,叫裴家人知道也沒臉繼續留她下來。但我看四弟很喜歡這裴氏?”如今休棄裴氏一定會得罪沈藏暉,雖然說這小叔子也不見得能拿自己怎麼樣,然而總歸是夫家的平輩,又是沈宙那一房的嫡長子,能不得罪還是不要得罪的好。
黃氏淡笑着道:“少夫人又不是長媳。”
“姑姑說的是,兩位嫂子那麼能幹那麼厲害,如今母親受了委屈,她們也不該落人後纔是。”衛長嬴明白了,打發琴歌和豔歌,“趁現在大嫂子和二嫂子應該還沒安置,你們去說下請裴家人過來解釋母親和大姐姐並沒有欺負四弟妹的事情。”
琴歌和豔歌領命而去,衛長嬴帶着餘人回到金桐院,卻見前院一片的燈火通明,倒是夫婦兩個起居的第二進沒什麼燈光。她心下詫異,就叫了附近的下人來問:“夫君有客?今兒要留宿嗎?”
那下人抄手稟告:“回少夫人的話,公子原本請了年先生過府敘事,然而方纔四公子忽然過來,如今也在裡頭。”
衛長嬴聞言眉頭就蹙了蹙,沈藏暉這還是頭一次到金桐院來,白日裡他的妻子裴美娘才把蘇夫人和沈藏珠都氣着了,這會他跑過來找沈藏鋒,難道是終於醒悟了過來,想託沈藏鋒去說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