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嬴想了想,問:“夫君和他們都用過晚飯了不曾?”
“四公子小的不知道,但公子請年先生過來時尚未用晚飯,爾後四公子來了一直說到現在都沒傳飯。”
衛長嬴臉色更不好看了:“都這麼晚了,飯點快要過了,你們也不去提醒聲?縱然夫君寬宏,年先生是客,餓着了他和四弟,傳了出去,都說咱們金桐院怠慢!一點眼色也沒有!”照着常理年苼薬一個幕僚不可能拖得沈藏鋒用不成晚飯的,而且他既然被請過來了,晚飯之前說不完,用過了飯,還可以秉燭夜談,太晚了橫豎又不是沒在金桐院裡住過。
到如今還沒用飯,想也知道只會是被沈藏暉絆住了腳。
想到丈夫今兒個又是接待張憑虛又是去和公公沈宣商談大事,如今又馬不停蹄的召了年苼薬來謀劃——這樣忙了,四房還這麼不省心的添亂,衛長嬴打從心眼裡厭煩這沒眼色的小叔子。
這會聽着是在罵下人,其實也是指桑罵槐在說沈藏暉。
下人就分辯:“不敢瞞少夫人,萬姑姑是去請過兩回的,但都被打發出來了。”
萬氏是沈藏鋒的乳母,這金桐院裡,除了衛長嬴夫婦,就屬她最有面子,連實際上管事的黃氏,對萬氏也是客客氣氣的。她去請都無用,倒也不能怪其他的下人了。
衛長嬴蹙着眉吩咐黃氏:“你進去說一聲,就說時候不早了,憑什麼重要的事情,今兒個說不完,還有明日,再不用飯,餓壞了年先生和四弟,我可擔當不起!我先去後頭更衣,若你去說了還不成,我換了衣裳親自去請。”
黃氏點頭:“是。”
回到後頭,衛長嬴才換了身衣裙,扶了扶已經有些鬆了的釵環,預備再去前頭,沈藏鋒倒是進來了,他的臉色也很疲憊,無心調笑,只道:“你也沒用飯?那咱們一起用罷。”
“四弟過來說了什麼事情怎麼連晚飯都不用了?”衛長嬴見他領口都濡.溼了一圈,這時候天晚了,縱然是盛夏,晚間也有些涼意,前堂裡定然也放了冰鑑,按理沈藏鋒是不會出這麼多汗的,想是談話不順,惱火或急躁所致,就上前遞過帕子讓他擦拭,又埋怨道,“這麼晚了他有什麼事情不能明兒個再說嗎?”
沈藏鋒默不作聲的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又喝了一口角歌遞上的熱茶,才道:“他擔心四弟妹和家裡處不到一起去,所以想謀取外任,特來與我商議。”
“什麼?”衛長嬴愕然,裴美娘把夫家的大伯母、夫家的大姐氣得死去活來,這事情都還沒了結呢!沈藏暉倒是先打算好了帶着她外放去逍遙了?
不用問也知道這一定是裴美娘攛掇的!
衛長嬴現在也不知道對這個妯娌是應該厭惡還是應該佩服——這進門還沒滿月,就把丈夫挑唆得這樣事事處處維護着她,簡直就是言聽計從,就算不賢惠,也不是尋常不賢之婦能夠做到的!也虧得沈藏暉只是一個尋常的閥閱子弟,若是那等九五至尊,這裴美娘簡直堪與妲己、潘妃之流相媲美了!
沉默了一下,衛長嬴問:“那你怎麼說的?”
“他是襄寧伯府的嫡長子,二叔尚在,大姐又守寡在家,底下三妹、七弟還未說親,往後二叔這一房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這個嫡長子怎麼可能不主持?”沈藏鋒放下茶碗,臉色有點冷,道,“我告訴他死了這條心,老老實實的待在帝都好生侍奉二叔、扶持大姐、三妹、七弟!敢爲了四弟妹就丟下二叔,我這會就打斷他的腿!倒要看看他還能不能外放!”
衛長嬴發自內心的贊同他:“正是這個理兒!所謂父母在不遠游,何況四弟還是二叔的嫡長子?再說今兒個明明就是四弟妹的不對,他還這樣護着四弟妹,這叫母親怎麼想?也是叫二叔難爲!”
沈藏鋒嘆了口氣,道:“藏暉心思單純,我今兒罵了他好半晌,要不是你回來了,打發人去說用飯,怕是這會我還在教訓他——四弟妹才過門,裴家的門第確實不如咱們家,她多想些倒也不奇怪,總之這都是家裡的事情,四弟如今也有點清醒了,且先看他接下來怎麼做……你方纔親自送江伯去季神醫那裡了?怎麼樣?”
家裡家外都是一大堆的事情,衛長嬴也沒心情和丈夫訴說季去病的難伺候,揀着簡單的說了,道:“還好,他把江伯留下來了,診費雖然高了點,不過我也懶得與他計較。”
沈藏鋒嗯了一聲,道:“朱磊也在那裡?”
“是啊。”衛長嬴驚訝的問,“怎的了?”
“打發兩個人去看好了他,別讓他去餘家打草驚蛇了。”沈藏鋒道。
衛長嬴不解的問:“你託張憑虛查餘家底細,雖然張憑虛另外尋了藉口去查的,然而未必能夠瞞得過皇后的眼目罷?”太子以爲把江錚打成重傷只是出口氣,而且他特意找了個理由、又是怕江錚弄到離安順客棧有兩條街的地方下的手,也沒當場打死他,自認爲已經很給衛長嬴、沈藏鋒留面子了。
但顧皇后不糊塗,皇后不會不清楚,在沈藏鋒眼裡,或者說在閥閱眼裡,這件事絕對不會單純的意味着一次出氣,而是太子對於閥閱的態度——太子顯然對閥閱,尤其是沈家存了懷恨之心。
當然春草湖裡十幾個採蓮女因爲糾纏沈藏鋒夫婦被傷了容貌,太子動怒也是常理。但太子若是直接向沈藏鋒問罪,沈藏鋒請罪也好賠償也罷,總是好商量的。可太子提都沒跟沈藏鋒提,直接對衛長嬴的陪嫁下手……這是什麼緣故?
想也知道,這是因爲顧皇后壓制了太子不許提起,權當此事和太子半點關係也沒有——蘇夫人向顧皇后稟告的時候就明着說了,很懷疑這是有人在污衊太子殿下的名譽——實際上這是在幫太子!
畢竟堂堂一國儲君,豢養一批採蓮女橫行芙蓉洲裡,狀如勾欄粉頭一樣的勾引路過俊美男子,引到僻靜處成就好事、而太子藏於一旁觀看取樂——這樣荒唐荒淫的事情,別說儲君了,就算已經登基,行這等事,史書上也少不了“荒淫”二字的評價!
可皇后明白,太子卻不明白!太子不但不明白,而且表面上被皇后壓着沒找沈家的麻煩,私心裡卻記恨上了!
而往後登基爲帝君臨天下的是太子卻不是皇后……
太子還沒登基就對沈家不滿到了不顧身份的當街捏造罪名暴打沈家一個媳婦的陪嫁這種程度了,一旦他登基,沈家還能有好日子過嗎?
就好像沈藏鋒說的那樣——“趁他還是太子”,此時不下手,難道等申尋做了皇帝來收拾瀋家、或者到時候去揹負弒君之罪?
太子使人打傷江錚後,未必會放在心上,但精明如顧皇后一旦知道卻不可能不上心——張憑虛找一百個藉口去查餘家人底細,皇后也不會被矇蔽的。
這也是衛長嬴之前詫異沈藏鋒讓張憑虛去打探餘家底細的緣故——既然要謀劃易儲這樣的大事,這會去查餘家不是等於告訴皇后沈家沒有善罷甘休的意思嗎?不然此事如此的明顯,沈家該裝着糊塗不查纔是!
“不需要瞞過顧皇后的眼目。”沈藏鋒淡然道,“只是擔心其他幾家認爲朱磊去尋餘家人麻煩是咱們指使的罷了。”
衛長嬴怔了一怔,思索片刻纔有些明白過來:“你……那件事情要和其他幾家?”
“這本來就是咱們六家都息息相關之事。”沈藏鋒有點疲憊的道,“怎麼可能就咱們一家出力?父親已經……”點到爲止,沈藏鋒把溼漉漉的帕子放到案上,看了眼屋角銅漏,道,“天晚了,叫他們把飯拿上來罷。”
“我這就去打發人到季宅盯好了朱磊。”衛長嬴咬了咬脣,道。
她讓角歌和含歌連夜出府去季宅——這兩個使女都是“碧梧”出身,雖然這時辰已經宵禁了,想偷偷潛到城東倒也自有辦法——去把朱磊看好了,免得壞了沈藏鋒的事情。
才轉身,角門處卻有人急急的進來,一路走一路說着話,唧唧喳喳的語速很快,卻聽不清楚說什麼。衛長嬴以爲琴歌和豔歌回來了,忙停了腳步,想問劉氏與端木氏怎麼說的,結果到了近前一看卻是朱闌幾個人簇擁着滿樓。
滿樓這會滿臉焦急之色,匆匆一禮,顧不得寒暄就道:“三少夫人,今兒個被四少夫人一鬧,倒是把正事給誤了——夫人方纔纔想起來,您的陪嫁不是衝撞了太子殿下的儀仗?夫人讓您明兒個進宮去跟皇后娘娘請罪!”
衛長嬴一愣,道:“這……”
“原本昨兒個夫人就該親自帶三少夫人您進宮去請罪了的,奈何准許進宮的批示今兒個纔下來,讓夫人明兒個帶着您去,可夫人如今身上不爽快,所以只能讓蘇家的三夫人陪您進宮了。”滿樓交代道,“三少夫人您回來之前,夫人已經派滿庭去蘇府和蘇三夫人說了——夫人讓三少夫人明兒個起身後也不要去上房請安,直接去蘇府!”
“……我知道了。”衛長嬴嘆了口氣,道。
即使沈家這會已經在謀劃着易儲了,但顧皇后與太子一日不倒,君臣之禮一日不可廢。
只不過這兩日沈家裡裡外外接連不斷的出事,沈藏鋒又因爲一個江錚就動了廢太子的念頭,衛長嬴掛心這個掛心那個,居然忘記江錚被打傷,是有個“衝撞太子儀仗”的罪名的,既然如此,作爲其主,當然要進宮請罪了。
而且這次進宮,蘇夫人還是託了衛鄭音陪她去……身上不爽快,蘇夫人這一病,裴美娘不付出相當的代價基本上就好不了了。
家裡外裡,都不太平,衛長嬴掠了掠被夜風吹亂的鬢髮,一步懶似一步的拖回屋裡,暗想着:罷了,一件件的來罷,急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