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雍容華貴、鎮定自若的張韶光難得失態,她顫抖着手撫上女兒的肩,低聲道:“你說什麼?!衛長娟……她……你怎麼會這樣糊塗!你真以爲瑞羽堂積弱多年就會任人欺侮到了嫡女被強佔還要忍下去的地步嗎?”
劉若耶冷笑着道:“難道他們敢傳揚出來?鳳州衛氏的體面不要了嗎?衛鄭鴻至今沒有出仕,瑞羽堂承擔得起廢太子的後果?他們肯定會讓衛長娟暴斃滅口!”
“衛家把事情瞞下去並不代表他們不知道是你乾的!”張韶光手指緊緊抓着劉若耶的肩,因爲用力過大,讓劉若耶覺得肩上疼得緊,只是如今母女兩個情緒都十分激動,也無暇顧及,張韶光幾乎是語無倫次的道,“海內六閥,縱然瑞羽堂暫時積弱,可也不能小覷!你忘記了知本堂之前難道沒有鼎盛過?可知本堂再強盛,卻仍舊要受本宗轄制!你這是在跟瑞羽堂結死仇啊!縱然咱們劉家門第不弱於衛家,可衛家只衝着你一個人來,族裡也不可能護你周全的!”
劉若耶咬着牙,道:“那我有什麼辦法?不用衛長娟替代我,再趁機撞破,把太子嚇住,難道要我自己去受太子的侮辱?!劉若玉那賤人,如今是想方設法的把我往太子跟前推!母親您還可以請父親跟您一起出入,可女兒呢?劉若玉三天兩頭的生病、設宴,每次都要派人來接我去東宮!我……上回要不是恰好衛長娟出了母孝,我順勢邀上她一起,如今被太子污了清白的人可就是我了!”
說到這兒,心機如她,也不禁潸然淚下!哀哀哭道,“當初爲什麼非要選她去做太子妃呢?咱們家又沒打算廢太子,今兒她是太子妃,就可以這樣害我了。明兒她做了皇后,那我要怎麼辦?這樣心腸惡毒的賤人本來就不該叫她活着出閣的!”
張韶光對於這件事情也是覺得懊惱萬分,嘆息着撫着女兒的背,低聲道:“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當時族裡適合做太子妃的女孩子就三個,我自然捨不得你的,你嬸母也捨不得你堂姐,不是劉若玉那賤人,還能是誰?何況她一向怯懦,我本以爲她那樣的人做了皇后也沒什麼出息,何況之前她服了憂來鶴,本也活不了幾年。本想着讓她先當上幾年太子妃,叫顧皇后放心。若她不乖,等咱們族裡有其他女孩子長成了,大不了再嫁一個……可誰知道……”
誰知道這個元配嫡女一下子像開了竅一樣,如今完完全全脫離了她們母女之手不說,甚至連其父劉亥也奈何不了她了?現在反過來對付她們母女兩個,礙着身份,張韶光與劉若耶固然深知其用心,也不禁暗呼吃不消了。
“皇后看重的不是她,是咱們劉家,難道就不能把她……”劉若耶美眸一轉,流露出狠色,揚手在頸側比了個手勢。
“可太子無恥,現下就對咱們母女兩個垂涎三尺了!”張韶光沉聲道,“萬一劉若玉那小賤人出了事,豈不是正中了太子下懷,趁機求娶你爲繼太子妃呢?如今沈家勢大,衛家又有復興之象,聖上很不高興,正着意穩固儲君地位,免得被閥閱危及申氏江山!這時候太子有所請求,聖上一定會準了的!”
劉若耶一怔,喃喃道:“可是母親您想過沒有?太子如今還沒繼位,就敢對衛長娟下手了,這萬一要是他登基了,皇后能壓得住他不對咱們下手?縱然皇后壓得住,到那時候,她爲什麼要繼續護着咱們?”
張韶光怔了怔,下意識道:“你是說……?”
“聖上膝下皇子王孫有很多不是嗎?”
……東宮,太子妃劉若玉抱着一隻明顯過於肥胖的花狸貓,神情慵懶的斜依在榻上,看着居忠走進來,閒閒問:“怎的了?”
“奴婢方纔走到快到宮門處的地方,忽然被人攔下,道是有一封信要交給娘娘。”居忠行過了禮,面色古怪的道,“那人把信交給了奴婢,就說了一句話,道是,這封信,換娘娘一千兩銀子!”
劉若玉一怔,失笑道:“還有這樣的事?你把信放下,出去叫默奴進來。”
居忠依言出去,帶進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內侍來。
這小內侍生得有些憨,實際上他也確實不聰明,宮裡沒有禁止內侍認字,甚至有時候還有老內侍會專門教導一些宮奴習文識字。只是這默奴人笨,據說他七八歲時被賣進宮裡打下手,到現在連自己名字都不認得。
不過,劉若玉打發他在自己院子裡伺候,就是爲了這份不聰明。
此刻見他來了,劉若玉就朝案上的書信揚了揚下頷:“拆開看看。”
默奴木訥的應了一聲,也不問緣故,就這樣走過去拿起信,有些笨拙的撕了開口——這中間,劉若玉及身邊衆侍都目不轉睛的看着,過了片刻,見拿着信的默奴仍舊平安無事,劉若玉才滿意的點一點頭,道:“把信放下,你出去罷。”
又吩咐宮女,“賞他五兩銀子!”
劉若玉自己起身走到案旁,她在繼母手裡吃過大虧,進宮之後越發的謹慎小心,雖然方纔叫默奴試過此信之中沒有什麼手腳,但此刻卻還是不肯親手接觸。撥下鬢邊銀簪,劃出信箋來——那信卻也不長,不過寥寥幾句,卻讓劉若玉臉色頓變!
她原本就偏於蒼白的臉色在一瞬之間轉爲慘白不說,甚至震驚到了下意識的舉手掩嘴,以遮住一聲驚叫的地步!
急速思索片刻後,劉若玉也不管信上是不是有什麼更隱蔽的手腳了,直接連被默奴撕開的信封與信箋一起拿起來往袖子裡一塞,沉聲吩咐左右:“備轎,我要立刻去見母后!”
未央宮裡,顧皇后聽說太子妃匆忙前來,說有十萬火急之事要見自己,很是驚訝——所謂知子莫若母,皇后一下子想到了不省心的太子,心頭一沉:“難道尋兒這不肖子,又惹了什麼大事出來?”忙叫人請太子妃進來。
果然劉若玉到了顧皇后跟前,行了禮,劈頭就說有事要跟皇后單獨說。
顧皇后依她之求打發了左右宮人,劉若玉當即花容失色的撲到她膝上:“臣媳求母后救一救太子啊!”
“你說什麼?”顧皇后猜測成真,心下凜然,但也還抱着太子妃許是先聲奪人,故意誇大其辭的想法,有點不高興的道,“太子貴爲國之儲君,有什麼事情需要本宮救他?你把話給本宮說清楚了!”
劉若玉泣不成聲道:“母后,不是臣媳危言聳聽,實在是那衛長娟怎麼說都是鳳州衛氏之女,顯宦嫡出,若是正經納進東宮裡做側妃,也還罷了,可她根本沒進門哪!太子就把她……如今她自盡了,據說自盡之前還留下來書信,這……這可怎麼是好啊!”
顧皇后聽得差點沒暈過去!
“你是說……是說尋兒他……他他竟然把衛家七小姐?!”顧皇后簡直不能相信太子膽大妄爲到這樣的地步!
這要是尋常的官家之女,即使定了親的,私下讓人解除了婚約給個名份也就是了。橫豎如今東宮還有一個側妃、好幾個良人、孺子的名份。可衛長娟,那是瑞羽堂這一代的嫡出女,就算她父親衛盛儀是庶出,然而她可是端木夫人的親生幼女!
論出身上的名份,她可不比太子妃劉若玉差什麼!
這一個瞬間,顧皇后第一個念頭是:衛家肯把衛長娟給太子做側妃麼?
第二個念頭就是:衛長娟自盡了、而且還留下書信?!
儼然是寒天裡一盆冰水從頭澆到了腳,顧皇后此刻全身都戰慄起來——她知道瑞羽堂積弱已久,若是可以,這時候決計不會願意挑起廢太子之事,但,連太子妃劉若玉都知道這件事情了,萬一傳了出來……
爲了衛家的顏面,衛家必須要太子給衛長娟一個交代!
數百年名門望族所要的交代,難道是一個側妃的位份、或者一番賠罪就可以遮掩過去的?除非衛氏族沒,否則太子必定廢爲庶人!
一個經歷三朝、興盛數百年的家族,底蘊之深厚,常人難以想象!
何況太子又不是什麼完人,不但不是,還是把柄多如牛毛、天下私下裡公認了昏庸無道的主兒!要廢他,連藉口都不用找。
顧皇后可就這麼一個兒子!她跟清欣公主往後的榮華富貴全指着申尋了……更不要說皇后跟鄧貴妃仇深似海,若因此事被貴妃抓了把柄,皇后簡直不能想象自己往後的下場!
任憑顧皇后屹立宮中數十年不倒,手腕過人,此刻也被太子的愚蠢驚得無計可施了!
足足好半晌,她才聽見還伏在自己膝上的太子妃的哭訴:“……臣媳甘心讓位,只是就怕衛家咽不下這口氣,一定要到父皇跟前給衛長娟討個公道!母后,太子殿下是您的親生骨肉,您一定要救救他啊!”
顧皇后深深吸了口氣,伸手掠了掠她鬢髮,沉聲問:“這消息你是打哪裡來的?可能作準?”
“母后請看這封信!”劉若玉胡亂擦了把臉,忙從袖子裡取出信箋遞過去,解釋來歷,“是居忠今早回宮時,有人託他帶給臣媳的。”
“區區一封信箋怎麼能夠作信?這人是誰?”信很短,沒有一個字的廢話,顧皇后只一掃,就看完了,白紙黑字的“衛七小姐疑有孕,甚懼,前日於春草湖畔自盡,幸爲宋家閔夫人所救”讓顧皇后幾欲吐血!只是皇后究竟久經風浪,仍是冷靜的問道。
劉若玉哽咽道:“母后您不知道,這信是誰送來的,臣媳如今還不知道,但此人要了一千兩銀子,臣媳想着對方應該是爲了求財而來……但這事情肯定是真的!因爲那天……那天臣媳被許孺子引到宮外一處幽靜別院的後門,是親眼看到衛長娟與太子殿下在一起的……本來臣媳還想幫太子殿下瞞過去,可是現在……”
“你怎麼這麼糊塗!”顧皇后恨不得給她一個耳光!要不是太子妃先淚流滿面的跑過來找自己,又因爲太子倒了,作爲太子妃的她也沒什麼好下場,顧皇后真要懷疑她是故意的了,“這麼大的事情你爲什麼不及時告訴本宮!”
劉若玉含着淚,低着頭,揉着衣角,小聲道:“因爲當時是在牆外遠眺見樓上人影的,臣媳雖然認出是衛長娟,卻也看不清她的神情,並不知道她不願意。太子殿下……殿下又生得俊秀,臣媳以爲……臣媳怕太子殿下誤會臣媳嫉妒。”
太子申尋的德行顧皇后最清楚不過,這蠢兒子戀姦情熱之時連自己這個母后都敢頂撞,更何況是太子妃?劉若玉即使爲他好,申尋卻不會這樣想——皇后也是聽說過太子妃之所以三天兩頭病倒,私下裡很受過太子毆打的消息的,雖然她敲打過申尋,讓他不要對太子妃太過苛刻,可申尋若是個肯聽勸的兒子,她這個做母后的也不要這樣操心了……
再說如今事情已經到了現在這裡,再罵太子妃也無濟於事,顧皇后咬了咬脣,道:“許孺子……她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劉若玉驚慌失措的道:“臣媳也不知道!但臣媳剛纔看到這封信後覺得……已經打發人把她跟她的使女都……母后,臣媳真的非常害怕!求母后救救太子!”
顧皇后聽說許孺子已經被滅了口,深深看了眼她,只是皇后如今也不能分辨,劉若玉到底是爲了自己此刻的說辭滅口,還是爲了太子滅口?
頓了片刻,皇后閉了閉眼,道:“你把太子跟衛長娟……詳細說一說!別告訴本宮,那天你替太子瞞下此事後,竟連打發人去查一查經過的好奇都沒有!”